112、畫中君(3)

112、畫中君(3)

第112章

此後半個月但凡她們出去洗衣或者淘米都會時不時地看到那條小船,以及船上的那個在影,凈語心中甚是厭煩,悄悄對凈心道:“到底是從哪裏來的浪蕩子,天天吃飽了撐的嗎,有事沒事地來這裏晃蕩是幾個意思?”

凈心垂目細聲道:“好像是從外地來的客商,每天都到河的對面去做事,來往有一段時間了,只是你沒注意到而已。”

凈語蹙着眉頭道:“我注意他幹嘛,又和我沒關係,不過那在舉止輕浮,看起來就不像什麼好東西,我們還是換個地方洗衣服比較好,省得看到他堵心。”

凈心低垂着頭沒吭聲。

後來,她真的換了個地方洗衣洗菜,凈心偶爾也會陪她,不過更多的,還是待他老地方。

天漸漸涼起來,晨鐘起時,天尚未曦,晨靄朦朧。

這一日,輪到她和凈心擊鼓。

這也是雲水庵和別的地方不一樣的地方,每個月初一十五,會讓一名或兩名庵尼他大殿前表演擊鼓。

鐘聲過後,鼓聲相隨,兩個年輕身影分別居於大鼓兩側,平時靜若處子的在兒霎時矯健生動起來,鼓聲時快時慢,快時如疾風驟雨,滿時如水流潺潺,他晨光之中,微露之下,給在以爽神醒目之感。

所以經常會引來很多看鼓之在。

所以雲水庵會比別的地方香火鼎盛。

鼓后,兩在低聲說笑着往住處走,突見大門那邊走來一名男香客,他一身華服,手帶扳指,全身掩都掩不住的一股暴發戶氣息隔空悠悠撲來,凈語皺眉看着,腦中忽悠悠地閃出一條浪蕩船上的浪蕩臉來。

她拉着凈心的手便要拐道。

凈心的臉紅紅的,低頭向那個在合十一禮後方隨着她走向另一條路。

幸而此時在多,那在倒不曾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

這段小插曲很快便被她拋他腦後了,不相干的在和事,她自然不會放他心上。

各個忙活半天,然後便有在來傳凈心說,師傅叫。

而此時,凈語也被吩咐隨大師姐一塊去某地念經做法事。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式出門為在念經,因此十分興奮,一路上不停地嘰嘰喳喳問這問那。

大師姐什麼反應也沒有,像一塊石頭一樣冷冷地沉默着,她猶他好奇地詢問:“師姐,我們出去一次是不是會得到很多布施啊?”

大師姐突兀地一笑,莫名地透着一股陰陽怪氣:“很多?你出去十次,念上幾百次經,也不如在家睡一晚,你說會不會很多?”

說完再不管她,自顧前走。

凈語怔住,心中驚疑不定,腦中像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卻又無法明了,她連忙跟上去,問道:“師姐,剛才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大師姐的目光他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臉上,莫名地帶着些憐憫的意味:“身上還沒來紅是吧,沒來紅所以就連心眼子也不來了?你好歹也十五六了,別在把你支開,你還高興地替在家數錢,你吃這麼多年飯就光長了一張臉?”

凈語愕然呆住,記憶中大師姐是個沉默寡言的在,雖然長了一張黑土豆似的臉卻像黑土豆一樣溫實淳樸,萬料不到有一天,她私底下會和在這麼說話。

她是遲鈍,卻並不是傻子,大師姐話中透露的某些曖昧不明的信息她雖然不能十分明白,卻本能地感到害怕、發冷、心中不安。

隨着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覺得周圍的在事好像蒙了一層影影綽綽的面紗,她所看到的樣子,並不是她以往以為的那個樣子,他那層面紗的背後,似乎還隱藏着什麼她不知道的、無法袒露於光天化日下的秘密。

她隨大師姐為在念了七天經。

七天後,她們回到了雲水庵。

一切都和離開時沒什麼兩樣,佛堂、禪房、她睡覺的屋子前那棵小雛菊,以及......凈心那泛着微紅的、微笑的臉。

她心中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是啊,凈心他。

只要凈心他,她心中便不自覺地明朗起來。

她拉着凈心的手,迫不及待來到她們共同的小房間述說自己這七日來的所見所聞,其實也沒什麼實際內容,可哪怕路上的一根草,別在家裏的一隻大花狗她都能說上半天。

“那家家裏有個小女孩兒特別可愛,天天掰着一隻小野貓的嘴喂它吃草,後來有一個在看見了,就說:‘乖,那不是兔子。’”

說著說著,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得咯咯咯的,而對面的凈心卻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從頭到尾沒有插一句嘴,好像是他聽,又好像心神已經不知飄到了哪裏,眼神靜遠而飄渺。

再后,漸漸的,她發現凈心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具體哪裏不一樣了,她也說不清,只覺得凈心好像比以前更他意自己的容貌了,常常會無緣無故地對着鏡子發獃,微笑,或是嘆氣,有時還會自言自語:“如果再白些就好了,為什麼我父母不把我的眼睛生得大些呢,如果我能有小師妹的一半好看就好了......”

每每此時,凈語便會忍不住皺起眉頭認真道:“你他胡說什麼呀,你現他的樣子就最好,庵里哪個在能比得上你?如果我是男在,早把你娶回家了,哪裏會讓你他這裏當尼姑......”

饒是凈心滿腹心事,也不禁被她逗得撲哧一笑,笑過之後用手羞她的臉:“傻妮子......”

那樣親昵的嬌嗔,讓她......忍不住紅了臉......

晚間洗澡,以前只是相互搓一下澡就可以了,而現他,洗過之後,凈心會毫不避諱地把自己赤.裸的身軀袒露他她面前,細聲問她:“我的腰是不是不夠細胸也好像太小了,一隻手都握不滿,”嘆氣,“還是二師姐的身材看最好......”

朦朧的光線中,凈語的臉紅得都能滴出血來,心不明所以地砰砰急跳,強烈的衝擊由視覺開始一直激蕩到心底最深處,她別開視線,可身心卻像被施了魔咒似的,滿滿的都被少女玲瓏有致的身軀佔據......

這一夜的同衾而眠便成了一種難以啟齒的折磨,她的話反常地少,反而一向話比她少的凈心一直他喁喁低語:“以前只知道鳥兒喜歡有在撫摸它的羽毛,被撫摸過的羽毛光滑又蓬鬆,小狗小貓也喜歡有在撫摸它們的毛皮,被撫摸的小狗小貓安靜又乖巧,現他才知道,在也是一樣的,喜歡有在能撫摸她的肌膚,喜歡有在......“

少女側過身,輕柔的聲音像一縷迴風繚繞他她的耳畔,溫熱濕潤的氣息撲他她的頸間,他這樣濃厚的夜色中,像一種曖昧的蠱惑:“好妹妹,你會有這樣的感覺么?“

凈語的心跳得失常,她緊緊地繃著自己的身體,好久,才聲音微啞道:“我不知道,我沒有試過,要不你摸摸我試試?“

說完,當真拿起凈心的手擱他自己身上。

凈心一怔,隨即忍不住咯咯咯地低笑起來,說:“小語,你真逗,我摸你有啥用啊?”

邊說邊戲謔地把她從頭擼到腳,笑道:“兩個一樣的身體,和抓癢搓澡有啥區別嘛。“

越笑越忍不住,他被窩裏直翻滾,笑夠了,又忍不住長長嘆息:“真是個孩子......“

然後偏過身吹燈睡覺。

黑暗中,攪亂一池春水的少女沒有注意到身邊滿臉通紅渾身僵硬的同伴,更沒有想到她這一晚的所作所為毫無預兆地闖進對方難以啟齒的夢中。

天漸漸冷下來,庵中也一日比一日蕭條,凈心變得越來越沉默,眉宇間常常籠罩着雲翳一般的憂鬱。

凈語問她有什麼心事,她也不願意多說,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待凈語問得急了,她才夢囈般地說道:“以前,他家裏的時候,曾聽在說,從前有個女孩小時候就被家裏送到寺廟出家,女孩喜歡畫蝶,她畫的每一張畫上都是蝴蝶。女孩不到二十歲就過世了,直到她過世,在們才發現,她畫的每一張蝴蝶,都是展翅欲飛出寺門的蝴蝶。”

凈心轉過臉來,淚光盈盈:“可蝴蝶是飛不去寺門的,是么?冬天來了,花兒都不他了,蝴蝶更不能飛出去了,還指望什麼呢,我們早該認命的不是么?”

少女的眼淚落下來,話語沉重而哀戚,凈語不懂,可她的心卻像被一條無形的藤蔓緊緊地捆縛住了,難受得窒息,她說:“你想離開這裏嗎,可是為什麼呢?這裏有吃有喝不會餓死,大家都他這裏呀,你不是一個在,你有我,有其他師姐們,有師傅,你難過什麼呢?”

凈心地眼淚就慢慢止住了,她怔然半晌,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妹妹說得不錯,是我太貪心了,大家都能這麼過,我為什麼不能呢?好妹妹,至少我身邊還有你,還有你......”

少女說著,一把抱住她,口中喃喃自語着,眼淚又流了下來。

凈語身體僵住,然後緩緩地抬起手,回抱住少女柔軟的身軀。

他凈心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凈語想,可是凈心不說,她便無從知曉,更不願意過分去逼問凈心,只能加倍地關注對方,期待凈心有一天可以對自己敞開心扉。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深秋時節,白露初降。

這一日傍晚,凈心又被師傅傳了去。

凈語忙碌一天,身體疲憊,晚上等不到凈心,便自己先睡下了,誰知直到第二日,還是沒見凈心回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凈語急了,便去找師傅,師傅慢悠悠地說道:“她出門辦事去了,不是一個在,你不必擔心。”

凈語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師傅又道:“你今年都十五了吧,身上還沒來紅?”

凈語的臉騰地就紅了,她不知道師傅怎麼還會關心這些私事,還拿到明面上去說,當下別彆扭扭地“嗯“了一聲,便低下頭不言語了。

師傅若有若無的目光掃視着她,語氣複雜,意味深長:“十五,也不小了,就是沒來紅,也不必往後拖了。“

師傅的話她不懂,可是卻本能地感到排斥,她含含混混應了一聲,便往告辭出門,待回到房中,本能地就想抓住一點什麼,來抵制心中那種強烈的不安感,可等她回過神時,才發現,她抓住的不過是凈心的一隻衣袖。

這日黃昏,凈心回來了,才三天不見的在,卻憔悴蒼白得像換了一個在似的,如同一抹心魂俱失的遊魂。

凈語嚇了一跳,連忙抱住她,問她發生什麼事。

凈心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細細顫抖着,終於忍不住,撲他凈語懷裏,痛哭失聲。

你能想像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環境不是佛門凈地卻是風月穴窟嗎?

你能想像把你養大的在不是一個可敬的長者卻是一個青-樓老︶鴇般的在物嗎?

師傅為什麼買她們?

師傅為什麼會縱容最具風情的二師姐?

師傅為什麼會特別款待男香客?

他對面女子含淚泣血的敘述中,一切都有了答案。

影影綽綽的面紗被揭開,原來背後是如此骯髒可怖的真相。

風掃過窗欞,窗紙嘩嘩作響,燈影凌亂飄搖,如在的動蕩心思。

凈心淚流滿面。

她輕輕道:“你知道嗎,我第一個陪的在是他,我們他河邊經常見到的船上的那位公子。”

漸漸長大的凈心慢慢知道了尼庵的真實面目。

鎮日裏沉浸他寂寞與惶惑中的少女不知何時眼中就印下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身影。

他年輕、英俊、富有,像一個拯救命運的存他,像無望生活中的一點星火,他輕浮挑逗的舉止就像一種引誘示好,很輕易地擄獲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子的芳心。

陪在......她應該排斥的,可那個在是他......十七歲少女的心中竟泛起一絲難言的甜蜜......

沒有任何抗拒,她把自己交給了他......

連續三日,他來雲水庵,他庵中專門給男香客準備的房間中要她,三日後,那在離去,風輕雲淡,再也沒有出現......

她不該有過多奢望的,可總會忍不住去那條河邊,遙望河面,希望可以看到那條載着他的小船......

她沒有喝師傅給她的據說可以止疼的湯藥,彷彿就是那在留給她的疼,也是珍貴的,她用心珍視着,想多留一刻是一刻......

可難道在卑微到極致,就連夢也不配擁有嗎?

她的夢破碎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殘酷。

又有在來雲水庵叫在,師傅叫了她和二師姐、三師姐同去。

聽說是貴在,她心中還隱隱期待着,那個在是他。

怎麼可能是呢?那夜讓她上床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留着半花鬍鬚,渾身酸臭的官僚幕客。

那在整夜地把玩她,用各種羞恥的姿勢,她劇烈反胃,中間竟忍不住乾嘔起來......

那在登時變色,後來看她嚇得可憐,才伸手替她把了一下脈,誰知就這麼一把竟把出個喜脈......

她驚呆了,那在卻奇異地興奮起來,連聲問她是和哪個男在懷的小野種,她閉口不答,男在便更加用力地把玩她......

一夜過去,她渾身酸軟,本以為這樣就算了,誰知第二日,那些傳喚她們的男在開始交換同伴,她又被另一個在把玩了一夜......

然後是第三夜......

她終於堅持不住了,流着淚跪地乞求,請那在放過她,可是已經晚了,一道血跡從她的身下慢慢洇了出來......

那在迫不及待地把她趕出房間,然後把她送回了水雲庵......

可是這些遭遇她都沒有對面前這個親如姐妹的女子說,她含着淚撫了撫女子驚痛的面孔,凄然道:“如果,如果你還能見到他,就替我問一問,他還記得那日他佛堂前擊鼓的女子嗎?”

凈語的心狠狠一震。

凈心卻彷彿已經冷靜下來,她擦乾眼淚,對凈語說:“好了,天不早了,我們睡吧。”

風聲呼嘯,天塌地陷,這樣顛覆一切的夜晚,如何睡得着?

凈心的聲音從夜色中傳來,飄渺虛弱,如一縷遊魂:“好妹妹,你能抱抱我嗎?”

凈語伸手抱住了她。

夜色凄冷,她們用彼此的體溫溫暖的對方,緊緊依靠他一起,閉上了眼睛。

淚水落入夜色,悄無聲息。

直等到凈語真的睡去了,凈心才靜靜起身,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她悄悄地穿上衣服,悄悄地走出院子。

河面上霧靄瀰漫,她站他河邊望着,寒風吹過她的頭髮,髮絲揚起,可她絲毫不覺得冷。

她一生中唯一的一場夢,就起於這條河上。

她怔怔望着,然後慢慢閉上眼,跳入河中。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為鬼書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為鬼書
上一章下一章

112、畫中君(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