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推背圖·燒餅歌
負屓幻回原來的樣子,任由血液汩吅汩地浸透長衫,一手背到身後,一手輕柔旳撫了撫他松吅軟的發,像極了慈和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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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偏偏六子八子名字相類,形神極似,就連出現也是成雙入對。
六子霸下,又名贔屓[bixi],是那龍身龜背的承碑者,皇陵古廟中高人遺留的碑刻下,往往雕了一尊昂首馱碑的霸下,俗稱為“神龜馱碑”。
八子負屓,常被人仿作碑文上攀附的龍紋,一般它呆在碑文的上方,盤繞交吅纏作吐珠狀,襯托得碑文更加秀美典雅。
霸下馱碑,負屓飾碑,兩者一上一下,都贏得了愛好斯文的雅名。八達嶺十三陵那塊的導遊牽着一大票客人在舊陵里閒遊時,都會帶着他們在石碑附近停駐一會兒。導遊詞上說著什麼摸吅摸龜身招財進寶,摸吅摸龍紋金榜題名,要摸便摸一對兒,雙喜臨門,倒像是那天橋下聽來的胡謅的詞。
負屓望着那滿臉歉疚和懊惱的少年,一時記不清自己有幾百年沒有見過他了,印象中的樣子反而與眼前的有些差距。
霸下看着他盯着自己,一邊把亂七八糟的咒術往他肩上拍,一邊佯裝兇狠地啐了一聲:“看什麼看!”
負屓不作聲,任他處理自己的傷口,只是霸下的牙口太好,似乎法術並不怎麼管用。
被吊拎着的元衷和尚顫悠悠地伸了把手:“讓……讓小僧來……”
螭吻猶豫了下,拎着他們三個虛空走了幾步,分了只手單拎出圓吅滾滾的小和尚,任他念誦經吅文施展法吅力。
他眯着眼看了下霸下那小高中生的形態,一時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強行按下道了聲六哥好。
霸下哼了一聲,盯着負屓惱怒道:“你怎麼不躲開。”
負屓側過肩膀方便元衷施法,慢慢道:“你心裏有怨氣,我怎麼敢躲開。”
霸下像是想起了什麼,極為惱火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負屓卻不開口留他,看着他淡淡地笑着。
“喂!”霸下沒被挽留,更加煩躁地轉過身去,徑直道:“若是父親的龍珠不再現世,你這一世是不是都不會來找我?”
“明明那麼早就從封印里出來,為什麼不來找我?”他越質問表情就越發的委屈:“我等着你,從大宋一直等到大清,可幾百年來你都對我不聞不問,就是如今……都是我來找的你。”
負屓看着他,神色安然如舊:“你可是被吅封印在那部《金石錄》的捲軸之內?”
“是,”霸下一愣,陰沉了神色:“你一直知道?”
“先是隨清照南下一直動吅盪,而後被官宦輾轉供給蠻夷,又被豪富沈萬三收在囊中……最終流入那南京甘氏津逮樓內,一住百年?”負屓又慢慢道。
“是?”霸下強笑着嘆了一聲:“可笑我一直蜷在封印之中不得動彈,你明明知道前後下落,卻不曾來找過我。”
“來找你?”負屓輕吅撫額頭:“我這些年多得是機會把你放出來,卻又怕把你放出來。”
“怎地?”霸下上下打量了眼他三十多歲的模樣,嘲諷道:“道行都比我高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初唐時,我和你還都年幼,一日偷下凡塵,混入皇苑天宮院內嬉耍,你可還記得?”元衷念完半部經吅文鬆開了負屓,他伸手活動了片刻,捏了個訣喚來幾隻仙鶴,讓它們一一載了不能駕雲騰霧的那幾位,跟着自己徑直向睚眥的方向再度飛去。
霸下跟也不是,不聽也不是,跺了跺腳,跟在他的身後,悶悶道:“記得,我當時還差點弄壞了那渾儀。”
負屓飛在前面,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神色:“那日捉迷藏,我躲在書閣里等你,無意間讀了《推吅背圖》的全本,都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
“就在你我下界的那一年,太宗李吅世吅民令那李淳風和袁天罡推算國運,推文一一詳記,便錄在這《推吅背圖》裏。”他看着遠處的飛鳥,聲音里平淡的沒有一絲吅情緒:“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不文亦武。他卦了則天殺唐立周。”
“一樹李花都慘淡,可憐巢覆亦成空。他卦了黃巢作亂,大唐覆亡。”
“大宋立,契丹侵,趙氏終滅,元朝十帝。自唐以後兩千年,都寫在這一部書里。”負屓停下,轉身看着全然愣住的霸下:“我當時年幼,不知這二人看破的天命是真是假,在天界一直聽着那多嘴酒客的碎語,哪想到真的會有女主帝臨,易朝換代皆如文中所言。”
霸下怔了一刻,難以置信道:“五代十國之亂,和那天庭之禍相關,亦被那占卦的說到了?”
負屓緩緩點頭:“說到了。”
“而後的事情你我都知道,父親捲入諸龍相爭之中,扶趙匡胤上了那九闕,只我一人窺了那天命,不敢多言亦不知如何是好,神霄派道吅人封我一族入印,我被私交的皇子偷偷救了出來,卻看着未來無數的暗涌兇險,只敢隻身一人在亂世里動吅盪。”
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一點點瓦解霸下心中堅吅硬的地方,他上前一步直視着負屓,咬着唇惱怒道:“我是你哥吅哥,為何不放我出來,陪你面對這些事情?”
“哥。”負屓低下頭看他,溫和道:“我本想着,等着禍吅亂平了,入了盛世再邀你出來。”
“父親做了那樣的事,我們一族定不能再回到天界,到人間逍遙千年倒也自在。我又何嘗不懂你,若是化作人,不是那飲酒唱詞的墨客,便是那朝吅廷里的文官。”
“大宋與蠻夷相戰,朝內頹亂不堪,你愛好斯文卻不懂政吅治,我怕你捲入文官的那些紛爭,又煩心鐵騎傾軋,國破家亡的太快,心裏想着,再等等吧。”
“元朝蠻族掌吅權,不重文采,幾乎廢了科舉,甚至有人笑稱‘儒不如娼’,你若入世,怕是要和那些士子流連煙花酒巷逃避日子,又或者跟着你那興風作浪的二哥攪亂朝吅廷,引來什麼道吅人再把你收回去。”負屓又伸出手來,輕輕扶了扶他的髮髻:“你性子率真,眼裏只有喜歡的詞文歌賦,怎能承受這樣的昏世,我寧可讓你睡在楊柳岸曉風殘月的舊夢裏,也不願你面對這些。”
“後來呢……”霸下哽咽道:“我等了你八百多年,刨去這些,其他呢?”
“也不知是我命中注定,還是機緣巧合。”負屓低頭苦笑一聲,慢慢道:“宋元一過,我便想放你出來,又惦記着那不知是不是還存放在宮闕里的《推吅背圖》,怕自己記得有什麼誤差,又或者讀錯了讖語,左右逡巡還是回了皇庭,卻意外-遇到了傳承奇門之術的高人。”
霸下一愣,猶豫道:“難道是那……劉伯溫?”
“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龍咬一缺,”負屓輕嘆一聲,背手立在那兒,像是承了百年的滄桑:“唐明兩次預吅言,居然都被我窺到。那日我從樑上過,恰逢朱元璋把那燒餅藏在碗裏,引得劉伯溫預吅言未來千年,他道北方胡虜殘生靈,御駕親徵得太平,我正鬆了口氣,皇帝問天下若何,他卻說天吅下吅大吅亂矣。”
“誰人任用保社吅稷,八千女鬼亂朝綱。魏忠賢禍吅亂朝政,糟蹋大明的氣數。八侯不復朝金闕,十八孩兒難上難。”負屓看了眼他身後等待着的人們,又轉身繼續飛去:“文吅字吅獄被宦官們拿來當做那迫吅害儒生的利刃,疆北一帶百年不得安寧,可笑多少皇帝多少金丹,都活不過劉基的一句話。”
“燒餅歌和那推吅背圖,詩文不同卻解卦相通,”他看着前方,淡淡道:“都說此千禧年以後,天下換得太平一片,哪怕再碰到些許混亂,也終得盛世大同,你我皆為龍身,按天界的時間來看,歲數也得以萬來計,天上一天地吅下一年,這些個污濁混亂的日子,也不過是你在天上昏沉的百日之夢,倒不如你半夢半醒到千禧年來,我再陪你看這太平日子。”
“六哥,這一覺吅醒來,可不覺得這上下天光,一片亮堂堂?”
霸下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內心有什麼被擊碎,飛身上前一步,竟抱着他嚎啕着哭了起來。
負屓溫柔地看着他把鼻涕眼淚都蹭到自己袖子上,伸手掏了張紙巾慢悠悠的給他擦着臉:“哭什麼,我在呢。”
霸下抽搭着鼻子,又一巴掌揮了過去:“從今以後,你有什麼事不許瞞着我。”
負屓笑着點頭:“不瞞,不瞞。”
“還有,”霸下抬起頭來,眼裏全是淚花:“有事要找我知道嗎,哥給你撐着。”
負屓抱着他輕輕拍着後背:“都聽你的。”
“不許丟我一個人了知道嗎!”
“知道了。這一覺……睡得還舒服么?”
“嗯……睡得好飽……”
白溪坐在鄭璞肩膀上看着遠處的兩個人,嘖嘖嘖的搖了搖頭。
世吅風吅日吅下啊世吅風吅日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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