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莫家阿寶(二十六)

第36章 莫家阿寶(二十六)

鴛鴦樓的牡丹又大發脾氣,將屋子裏的瓶子瓷碗等能發出響聲的物事都摔到地上去了,鴛鴦姐姐聞訊趕來相勸:“雖說周將軍已數月不曾光顧咱們這裏了,但與你好歹總是有幾分情面在的。他此番特特交代不用你過去,想來是為了姑娘你好。”

牡丹哭喊道:“他如今竟是連見也不願見到我了。我偏要去!我偏要在他面前晃!”

鴛鴦姐姐無奈道:“若是將他惹怒,卻不是好玩的。”

牡丹滿面淚痕:“若是不叫我去,我即刻便撞死在這裏——”

鴛鴦姐姐始終心疼牡丹,不忍見她憔悴,便將牡丹混入一堆姑娘中,送入將軍府。

牡丹還是第一次來將軍府。因時辰還早,眾姑娘們便被請入一處花廳候着。牡丹悄悄避了人,隻身一人閃入花園內,期冀能於無人處與錦延偶遇。如此三轉兩轉,便迷了路,她不願去問人,便刻意避開過往僕從婢女,橫豎時辰還早,她便慢慢地在花園內慢慢遊盪了起來。不知走了多久,卻見前面一處花圃中有一群女子或坐或站,當中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華服女子正手持剪刀在修剪花枝,她身後的婢女則各自說笑玩耍。

牡丹隱隱約約地猜出那華服女子是誰,不由得想看清她的容貌,痴痴地往前又走了兩步。

有一個眼尖的婢女看到她,喝問道:“何人?”

牡丹驚醒,便停住腳步,吶吶道:”奴家是鴛鴦樓的牡丹,因將軍府內的宴會才奉命而來……”

柔安放下剪刀,向身邊的一個婦人低笑道:“是了,我聽說今日有扶桑使臣要來,三王爺又說‘須有美人作陪才好’,因此他便叫了許多人來作陪。你去問問她可是迷了路,叫個人送她回去便是。”

那婦人卻趨步至柔安面前,以手遮嘴,低聲道:“這個牡丹在外面大大的有名,外頭風傳迷住我們將軍數月的青-樓女子便是她……”

柔安笑了笑,想要看看這大名鼎鼎的牡丹到底是何等美麗,待向前兩步,目光與牡丹相對之時,兩個人同時看清了對面那人同樣生於右眉間硃紅色的痣與胎記。二人俱是怔了一怔。

將軍府向來清凈,忽然一日有宴會,便是連阿寶也聽桑果說了。她原本因為被眾舞姬看了笑話,又被剪了頭髮,便不願再回去練舞。聽聞有宴會,便跌足道:“怎麼沒人來叫我?那群沒良心的壞女人,竟然不來叫我!”

桑果嘆氣道:“你當真是做舞姬做上了癮么?你便是不管自己的名聲,也要想想二小姐才是。”

阿寶一邊忙忙地收拾包裹,一邊悄聲與桑果道:“你將自己的包裹也收拾下。我得回去找師父想想辦法。你今日哪裏也別去,只跟在我的後頭等我的消息,若是運氣好,今日能離開將軍府也未可知。”

桑果聽得不明不白,急忙拉扯阿寶道:“我卻不明白,即便讓你去獻舞,咱們如何能離開這裏?咱們眼下在這裏不是好好的嗎?凡事有二小姐看顧咱們,總比出去提心弔膽地強。”

阿寶急道:“阿嬌是那廝心愛的嬌夫人,自然一輩子跟着那廝。只是我這樣算什麼呢?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做他家的舞姬嗎?再者,阿嬌的心思我越來越猜不透了,我如今倒有些害怕她。”

桑果轉而憤憤道:“咱們兩個當初正是為了打探二小姐的消息才落到這個地步的。她如今在將軍府可說是說一不二,卻從來不為我們說句話。若是她肯求情,你也不至於淪落到做了周府的舞姬。”

阿寶道:“罷罷罷,莫要再說了,當初抄家之時,僅我們兩個逃出來,阿嬌因此受了好些苦,我本來對她不起。她便是心內生氣賭氣也在所難免。”

月娥及一眾舞姬早已裝扮停當,且個個喜氣洋洋。見阿寶跑來,月娥卻作難道:“你跟我學了這兩個月,也算是小有所成,但若是為貴客獻舞,卻終歸差了些,今日若是出了差錯,你我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乖阿寶,你且回去好好練習,待下次有機會,師父定會讓你上場。

阿寶心涼了半截。

那邊廂,香雲又譏笑道:“若想攀附貴人,向你姐姐嬌夫人學豈不是更快?”

三皇子率眾使臣至將軍府,今日連太子也興緻頗高,竟然也駕臨將軍府。錦延親往門口迎接,隨即率眾人至花園內賞菊,酒席就擺在花園內,眾使臣身邊各有美人相伴,因此個個興高采烈。不一時,又有舞姬獻舞,使臣們已然喝得半醉,與身邊美人們嬉鬧調笑,忘乎所以。更有三兩個使臣離席與獻舞的舞姬們跳到一處,惹得鬨笑陣陣,倒是一副賓主盡歡的畫面。

整個酒席上,僅剩三皇子與錦延及太子還算清醒,太子喝着酒,不時地與錦延說笑兩句,清水卻是不住地拿眼去覷錦延身後的牡丹,覷一眼,便忙忙垂首喝一大口酒,待壯了膽子,便又覷上一覷。

牡丹跪坐在錦延身後,原本害怕錦延會發怒,但他看見她來,只微微怔了一怔,說了一句:“你來了。”便再沒有與她說話。牡丹心中恍惚,想起這幾個月為他憔悴,為他心傷,見他今日一身錦袍,丰神雅淡依然,不禁又愛又恨,心中翻滾煎熬不已。

三皇子冷眼看太子與錦延笑語晏晏,槽牙都咬得發酸。清水還在對着牡丹覷個不住。三皇子忽地笑道:“你看的這個美人還不算什麼,他還藏着一個,比這個也不算差,卻更活潑有趣。”隨即將身邊的一個美人推開,遙向錦延笑道,“聽聞將軍近日甚是寵愛一名姓莫的美人兒,不如今日喚出來與我們一見如何?”他口中說出“將軍”這二字時,牙齒不禁又咬了一咬。

清水被瞧破了心事,本來面上紅了一紅,此時便藉著酒勁,也眼巴巴地看向錦延。太子見清水神情,不覺好笑,遂也向錦延笑道:“二郎不妨喚出一見,若是覺得吃虧,日後我再賠你二十個絕色的。”

富貴人家的舞姬,互相轉借贈送極為尋常,太子又向來與錦延親厚,故而有此一說。

錦延飲下一杯酒,面上似笑非笑,向三皇子道:“三王爺消息倒靈通。”沉吟半響,遂便轉身喚來長平,道,“喚阿寶出來。”

阿寶眼見眾舞姬歡天喜地走了,不由得失望透頂,遠遠地聽着花園中傳來的絲竹管弦之音,嘆了一回氣,發了一回呆,正對着鏡湖顧影自憐,忽見長平疾步找來,道:“叫我好找,將軍喚你過去。”

阿寶又驚又喜,忙問:“可是叫我出去獻舞?”

長平面有不忍,眼睛看向別處,道:“這……我也不甚清楚。”

阿寶不用人催,趕緊收拾裝扮,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花園之中。

錦延正坐在主位上,面上有淡淡笑意,見阿寶過來,隨即向她招手,柔聲喚道:“過來。”

阿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阿寶待一身雞皮疙瘩消退後,才慢慢磨蹭到他身邊。卻見到他身旁跪坐着的牡丹,牡丹一身盛裝,雙眼盛滿了怨毒不忿,正惡狠狠地盯着她。

阿寶跪坐在錦延身畔,為錦延斟滿一杯酒,也含笑問道:“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錦延指指三皇子,道:“你且代我去為三王爺斟酒。”

阿寶笑答了一聲“是”。怕錦延發覺自己滿面喜色,忙忙垂首轉身去了。

三皇子見阿寶過來,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笑問:“你可還記得我?”

阿寶在他身旁跪坐好,略打量了他一番,又想了想,猛地兩手一拍,笑道:“你是三姨兄?!”

三皇子點頭笑道:“正是。”

阿寶笑到:“原來你是三王爺。”便提壺斟酒,但又發覺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雙手看,想起那日他也是捉着自己的雙手嗅個不住,只覺得一陣惡寒,暗中抖了一抖。

清水滿心期待,盼望能見着個絕色傾城的美人兒,誰知一見,這個傳說中的美人兒姿色倒也算得上美貌,只是鼻尖上卻長着幾粒雀斑。長着雀斑的美人兒卻是不多見,心內覺得有趣,便對阿寶也是看了又看。

三皇子目光由阿寶的手上收回,啜了一口酒,笑道:“好久不見了。”

阿寶也垂首嬌笑道:“是。”

三皇子又笑道:“上次委實不知道你要逃跑,否則我就助你一臂之力了。”

阿寶便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唉,此事說來話長……奴家本姓莫,爹爹因他而死,雖然為他所寵愛,但心中始終耿耿於懷,因此才伺機逃跑,卻不想因為三王爺你通風報信,結果還未出城門便又被捉住,倒吃了不少苦頭。”

三皇子哂笑,放下酒杯,便要來拉阿寶的手,抬頭卻見錦延正似笑非笑地看向這裏,只得強忍了,俯身向阿寶耳邊道:“整日與殺父仇人耳鬢廝磨,倒難為了你……你既不喜那廝,不如跟了我如何?”

阿寶沉吟,半響問:“你說話當真?”

三皇子道:“比黃金還真。”見她似乎對自己也有幾分意思的樣子,便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便將阿寶的雙手拉到自己腿上,上下摩挲個不住。

阿寶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得要作嘔,心道少不得要忍忍了。

阿寶正在左右為難,忽見錦延又對她招手道:“過來斟酒。”

阿寶只覺得如蒙大赦,又夾雜着有些許惱怒與失望,於是默默掙開三皇子的手,又躬身挪到錦延身旁。

牡丹卻不知何時跪坐到了太子身旁。太子見慣了各種美人,見着牡丹也只覺得平常,牡丹卻是刻意大聲說笑,似是能伺候太子,心中無限歡喜。太子早看到牡丹看向錦延時的神色,覺得她有些可憐,便放下架子,笑問:“酒飲得多了,須得出去發散發散,姑娘可願陪我到花園中轉轉?”

牡丹看看錦延,他滿面含笑,向阿寶招手,竟是看也不看自己。

牡丹便伸手扶了太子,笑道:“榮幸之至。”

錦延笑睨阿寶:“剛才見你與他倒是相見甚歡的樣子,我可有打攪了你們?”

阿寶面無表情:“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叫我過來?”

錦延笑笑:“哦?看來我真對你不住,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賠罪可好?”

阿寶呆傻片刻,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遲疑道:“你長話短說。”

錦延俯身對着她的耳朵,輕聲道:“且說從前江湖中有個大盜——”

他嘴裏呼出的熱氣燙着她的耳朵,她忙伸手去抵他的胸膛,將他推開一些,口中嫌棄道:“你離得遠些好好說。”

錦延卻又俯身上前,向她耳語道:“我說的這些話,卻不能被人聽見。”

兩人推搡間,阿寶面紅耳赤,錦延嬉皮笑臉,這些舉動叫旁人看來,竟是曖昧非常。

阿寶強忍着,聽錦延在耳邊繼續道:“這個大盜手段了得,專門去朝中高官亦或一方首富的府里行竊。這一日,他潛入京城中一位富貴公子府中,熟門熟路地摸到書房,又熟門熟路找到書房中主人家通常存放寶貝的所在……那大盜在這個極為隱秘的所在翻找出許多精緻上等的楠木盒,他心中狂喜不已,也來不及一一打開查看,一股腦地兜起來逃竄了。待那大盜逃竄至一個安全之所,便迫不及待地打開這些楠木盒——你猜,那大盜後來怎樣了?”

阿寶顧不得他對着自己耳朵吹了半天熱氣,忙追問:“後來怎樣了?”

錦延微微笑:“我知道你忙得很,你且去忙吧。”

阿寶急得去拉他的袖子,道:“我錯了,我並不忙。”

錦延微眯雙眼,俯身道:“打開楠木盒后,那大盜饒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嚇得心寒膽戰——”

阿寶急得頭上冒煙:“到底是什麼?”

錦延笑笑,又接着道:“那盒中擺放的竟是許多女子的纖纖玉手。那些玉手有的年月久遠,已然乾枯;有的還新鮮的很,看上去像是剛從某個女子身上砍下的一般。”

阿寶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將自己的雙手使勁地往袖中縮了縮,輕聲問:“再後來呢?”

錦延嗤笑了聲,道:“再後來,那大盜惱怒不已,一趟功夫白費不說,還受了一驚,險些兒嚇死,一怒之下,又原路返回,將那些盒子偷偷丟回富貴公子的府中,那許多女子的玉手七零八散地丟了一地。也正是從那時開始,那富貴公子的嗜好便被許多人所知曉——原來那富貴公子愛貌美女子,但更愛的卻是美貌女子的玉手,一朝對那女子膩煩了,便會砍下那女子的雙手賞玩——”

阿寶臉白手顫:“被他砍下雙手的女子定然也活不成了,那富貴公子草芥人命,難道沒有人去官府告他么?”

錦延嗤嗤笑了幾聲,道:“耽誤了你許久,你的老熟人-大約等急了,你快些過去吧。”

那邊三皇子果然獨自喝着悶酒,不時轉頭看向這裏。

阿寶身上冷汗陣陣,喃喃問:“你為何要說與我聽?你為何要說與我聽?”

錦延方冷笑道:“若你是不情不願,我大約就會任你施展手段,再順手推舟將你送與某人,你若命好,說不定便可逃脫亦或成為某人的愛妾。壞就壞在你過來時竟是迫不及待,見到你的老熟人時又是滿面喜色,你既然這麼想急切離開這裏……那麼,我便很想看看你再去勾引他時是什麼神情了——不過,你且放心,若是他開口向我討人,我雖不舍,但定會成全你們。”

阿寶心內罵了一聲娘,驀地起身就走。走了兩步,又踅身返回,對着他一字一頓:“周錦延,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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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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