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莫家阿嬌(七)

第31章 莫家阿嬌(七)

阿嬌緩緩回身,口中不能言語,手腳又照例要冒出許多冷汗。想要即刻找個無人的地方躲起來,偏又動彈不得。

那口喚“嬌奴”的人上前兩步,笑道:“我這些時日忙,長久未去看你,心裏還害怕你會怪我,可巧今兒遇着你,你今兒與誰一道來的?若不嫌棄,可否賞光與我們一起去喝杯酒呢?”

阿嬌扭頭,不敢看他,掙了半響,方掙出來一句:“你是誰?我卻不認得你。”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輕聲笑道:“嬌奴當真生了我的氣?我不是不願為你贖身,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處,因為家中的河東獅委實太兇狠。”

他身後的幾個男女同伴聞言紛紛笑作一團。

阿嬌搖頭,緩緩道:“你說的什麼,我卻聽不懂……”聲音太細,太輕。那人像是沒有聽到。

阿嬌全身發燙,手腳卻又冰冷,眼看那人伸手過來,要拉扯自己的手,卻被另一人輕輕揮開。

錦延將一個桂花裝的香囊塞入阿嬌手心,又握握她的手,蹙眉道:“怎地手心這般涼?”再細細端詳阿嬌臉色,將她半攬在懷內,柔聲道,“你若身子不適,咱們這便回家。”

阿嬌不願說話,扯了錦延的袖子轉身欲走。

喚“嬌奴”的那個人想嬌奴從前多少的殷勤溫順,眼下卻又在眾人面前裝作不認識自己,讓自己掉了好大的面子;又冷眼看錦延行動中對她百般呵護,心中早已打翻了半瓶子醋。只道她又攀上了哪家高門子弟,便不將自己放在眼中,便冷笑連連,道:“嬌奴原來時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卻是好生無情。”

阿嬌無聲慘笑,知道錦延不會不曉得自己的過往,只是聽別人當著他的面喚出“嬌奴”這兩個字,卻似乎是當著許多人的面不着一縷般令人羞憤欲死。

錦延不動聲色,只冷冷掃了那人一眼,淡淡道:“你似乎吃醉了酒,若無事,早些離開為好!”

長安長平及眾侍衛簇擁在錦延身後,都是手按在劍柄上,虎視眈眈地看向那一群人。那人被錦延掃了一眼,心中一凜,便不敢再多話。又見錦延一身氣度不似平常人,強忍了氣,轉身要走。他身後有個同伴吃多了酒,因身邊帶着幾個美人,有心要顯擺,便冷哼一聲,嚷道:“嬌奴,我大哥既喊你,你便要識相過來。攀上個比大爺們更有銀錢的小白臉,便可不將大爺們放在眼裏了么?你趕緊過來向我大哥陪個不是,我便饒你此番無禮之舉。”

為首那人聽了,偷眼看錦延的臉色,忙悄悄扯了扯他同伴的衣袖。

錦延不氣反笑,看了說話的那人一眼,緩緩道:“看你年紀也不是很大,可惜人中生得不好,短了些。”言罷,向長安長平使了個顏色,兩人會意,點頭領命,混入人群中去了。

阿嬌面色灰白,向錦延慘笑道:“你如今可知曉我為何不願到人多處拋頭露面了。”

醉酒的那人並未聽懂錦延說的人中長短的意思,又向圍觀眾人嚷道:“我記得有一句古話,叫做什麼什麼戲子無情,什麼什麼無義。你們可聽說過么?”

他身後跟着的幾個風塵美人卻嘟着嘴生了氣,齊齊去掐他腰身上的肉。周圍的人便紛紛掩嘴偷笑。

錦延上前,伸手便卡住說話那人的脖子,將他勒得額上青筋暴突時又慢慢鬆開,再從袖中取出方帕擦擦手,笑道:“我勸你還是惜些福吧。”那人長得很是高大魁梧,被錦延卡住時,竟無還手之力,被放下后,只捂着脖子咳嗽。他身後跟着的人見錦延從始至終,連出手傷人都不改一副優雅閑適之態,紛紛被他的氣度鎮住,齊齊噤聲不語。

阿嬌兀自在一旁發抖。錦延攙着她慢慢往回走,尋到自家馬車,將阿嬌扶上馬車坐下,才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如同拍哄嬰兒般慢慢拍她的背。良久,她才嗚嗚咽咽地捧着臉哭出聲來。錦延並不勸她停下,只拿了羅帕仔細為她擦去臉上淚水。

阿嬌正在傷心委屈哭泣,忽聽得人群呼啦啦往一個方向奔去,有人-大喊:“不好啦!出人命啦!”只聽見踢踢踏踏一陣腳步聲,應是許多看熱鬧的人也跟着往那邊跑。

良久,又聽得馬車窗被有人輕叩了兩聲,錦延輕聲問:“怎麼許久才來?事情可辦好了?”

車外長安的回話卻有些啰嗦。

長安答的是:“不遠處有一伙人吃醉了酒,發生口角,繼而打鬥。當中有兩人在打鬥中不慎掉入河中。打撈上來時,一人身亡,一人重傷。屬下帶人去救人,因此耽擱了些時辰。”

錦延點頭,道:“你辦得很好。”

阿嬌止了哭,細細思索長安的話,心中不由得砰砰亂跳,便止了淚,向錦延道:“那人我認得,原是我在滿春院時的客人……是我軟弱,不敢光明正大與他說話……你卻大可不必如此。”

錦延伸手封住她的唇,道:“我都知道。莫要再說了。”

阿嬌心中便生出陣陣狂喜,幾乎要抑制不住,垂頭輕聲道:“原本我不敢來。如今卻覺得能與你一道出來逛逛當真令人高興。”

錦延道:“我原說過事事有我。”

阿嬌靠在他身上沉思不語。良久方道:“過陣子我也搬到城中將軍府可好?你總是這兩城內城外兩頭跑,總是不便。”

錦延面帶笑意,輕聲道“好。”

錦延次日又被召去宮中說話,回到別莊時天色已晚,阿嬌早已歇下。錦延便細細問了一遍阿嬌白日裏有無服藥,飲食如何等等,方慢慢踱到東廂房去看書。還未找着要看的書,便聽得對面西廂房燈火通明,裏面又有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側耳聽了聽,竟有阿寶的聲音。

卻是阿嬌並未睡着,知道錦延回來,便吩咐武姨母去喊阿寶泡茶送到東廂房去。武姨母原本勸了一句:“眼下天色已晚,你讓阿寶一個女孩兒去伺候,孤男寡女,小姨子與姐夫獨處一室,像什麼話?這些事,原本該你做才是——”眼見阿嬌要變臉色,便忙忙住了口,去西廂房喊阿寶。

阿寶累了一天,晚飯也沒吃,剛入過浴,正攤在床上讓桑果給她捶背。武姨母將托盤及茶葉等一併交給阿寶,怕她闖禍,又仔細叮囑了幾句,只說是阿嬌的吩咐。阿寶累得也沒有力氣生氣,只推桑果道:“我累了,你代我去吧。”

桑果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道:“我不去。你殺掉我我也不去。”

阿寶見使不動她,只得嘆了口氣,歪頭向武姨母似笑非笑道:“阿嬌還有好些婢女,為何偏要使喚我,我與她夫君相剋相衝,八字不合,見了面就要拚命,幾次三番差點死在她夫君的手裏,她難道不知道么?”

武姨母忙道:“想來正是你們水火不容的樣子讓阿嬌憂心,她怕一家人心生誤會終歸不好……一個屋檐下過活,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殷勤些兒,嘴也甜些兒,軟話兒多說些,將來兩人心裏的疙瘩解開了,也比如今見了面大眼瞪小眼,恨不得我吃了你,你吃了我強。”

阿寶哼了一聲,道:“姨母說得輕巧,我全家因為他而死的死,亡的亡,我也差些兒給他害死;以他看來,也是同樣如此,這樣的心結如何能解得開?天下人的人都知曉此事,又有什麼誤會呢。”又想起來什麼似的,笑了笑,道,“再者,我泡的茶,二姐她夫君也未必敢喝呢。”

武姨母忙上前捂了她的嘴,四下里看看,道:“小祖宗,你說話好歹輕聲些兒,若是被人聽見,又是一樁事情,豈不是叫阿嬌為難?”

阿寶歪頭想想,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累的沒有心思深究,也知道多說無益,只得住了口,胡亂收拾了下,才悻悻地端了托盤去了東廂房。

錦延翻了半本書,便扔到一旁,召了長安長平在書房內說話。阿寶託了一杯熱茶,叩了叩門,便側着身子進來。書房內已有兩個婢女伺候,見阿寶端茶過來,那兩個婢女面露詫異之色,對望一眼,便齊齊躬身退出。

長安長平面帶不解看着阿寶一舉一動,外帶她的一身打扮。她因為頭髮還未乾透,便胡亂綰了一綰,脖子裏還有幾縷鬆鬆散着。身上穿的卻是武姨母從前從桃源村穿過來的一件老舊衣衫,武姨母來到別莊后,便將從前的衣裳全部丟了去,不知為何又被她看中,撿了來穿。

錦延挑了挑眉,面上不動聲色。長安長平住了嘴。阿寶見長安也在,竟有些驚喜交加,忙將茶杯往錦延面前一放,轉頭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長安大哥。”

長安目瞪口呆,不知她為何對自己會這般青眼有加,他從前僅見過她三回。一回她是逃犯,他去捆綁捉拿;一回她是俘虜,他是看守;又一回,她是逃犯,他又去捉拿。可她竟能不計前嫌,對自己如此親熱,莫非自己當真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么?

因為武姨母交代要伺候至錦延離去,阿寶只得將托盤抱在懷裏,遠遠退開,學剛剛那兩個婢女的樣子,跪坐在一旁候着,見長安還在盯着自己看,便忙又沖長安親熱地笑了一笑。長安倒嚇了一跳,忙低了頭不敢再看她。長平最會看臉色,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完,忙忙躬身退下,長安也跟在他後頭垂頭退出去了。

錦延垂眸,將茶盞端在手中把玩,看茶杯中綠色茶葉翻滾,又一枚枚沉入盞底。

阿寶又等了半響,也不見錦延說“退下”,心內叫苦連天。又見錦延似乎正在想心事,並未留意自己,便悄悄伸手去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看,卻是《金匱要略》,略翻了翻,塞回去。又抽了一本出來,是《黃帝內經》,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又塞了回去。

此時她已是哈欠連天,想起明日還要早起,這幾日一段飛天舞總是學不好,被師父訓個不停,簡直苦不堪言。

錦延正在靜默沉思,茶盞內的茶葉全部沉入盞底時,忽然聽得身後有細細呼嚕聲傳過來,又聽得“砰”地一聲輕響,回頭一看,見阿寶背靠着書架正在打瞌睡。她已由跪坐轉為盤腿而坐,打瞌睡時,頭不時地前仰後合,碰着身後的書架時便發出聲響。

錦延無聲冷笑,隨手將矮几上的一本書抓起來往阿寶腦袋上一丟,書“啪”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打在阿寶額頭上,阿寶吃痛,一骨碌爬起來,帶着哭腔喊道:“師父莫打!師父輕饒!我這就跳,我好好跳便是了!”說話間,已掐了一對蘭花指,腰身扭動,原地轉了兩圈,一身不合身的罩衫下擺隨風飄舞,*異常,不過一瞬間,又被腳下的托盤給絆倒,“撲通”一聲跌倒在錦延腳下。

阿寶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使勁揉揉眼睛,擦擦剛才流出來的口水痕迹,自言自語道:“乖乖,倒嚇我一跳,原來是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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