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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大暑的夢境被撕裂,他聽到了凄厲的警報聲,鎮子裏面似乎傳來了悲戚的吶喊聲,尖叫聲,劇烈地尖銳到極點之後戛然而止。
尖叫幾乎要刺透他的心臟,讓他意識到村子裏有大事發生了。他迅速地跳下樹往回跑,隨後,他在森林中遭遇了人生第一個蟲族。
龐然大物般的蟲子佇立在他身前的樹上,蟲子深黑的硬殼在黃昏的光芒下泛起赤金的光芒,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嵌在觸角的下方,氣門處的絨毛劇烈地顫動着,發出類似人類的呼吸聲。
陶大暑幾乎條件反射地躲進了附近的草叢裏,咬緊牙忍住自己因害怕而加重的喘息。他在這片林子裏見過很多猛獸,猛虎雄獅棕熊,但沒有一隻能與這個蟲子的大小相比,他知道這隻蟲子肯定與剛剛的警報聲有關係,恐怕是因為這隻蟲子的破壞力強大,才會引起這麼大的恐慌。他冷靜下來之後,甚至思考了自己將這隻蟲子殺死的可能性,卻發現幾率渺小的接近於零。
以前被他操控生死的小昆蟲,如今赫然成了掌握人類命運的死神。
陶大暑擔心着他爸媽和兔兔,心裏急的有一片火在燒。
蟲子的五感並不敏銳,大蟲子的翅膀在森林裏扇起了一陣風,似乎是不曾發現陶大暑,怡然的往森林深處走去。陶大暑屏息躲藏了一會兒,看到蟲子不見了才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當他走出森林的時候,他看到自己曾經居住的村子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廣袤的農田成了爛泥堆,被他們當作信仰的聯邦英雄雕像,四分五裂地橫在地上。
他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恨意,幾乎要吶喊叫喚他的爸媽和兔兔,一針巨大的風將他席捲到樹榦上,他的背重重地敲上粗壯的古木。
強烈的劇痛之後,陶大暑瞪大了眼,發現他原以為的浩劫並沒有結束。
昏天暗地,房子上,農田裏,到處都是蟲子,巨大的蟲子,有些甚至比一座房子還要大。這些昆蟲的足深深地踏在地上,就像是一根鋼筋扎進了土裏,長着翅膀的蟲子從天空呼嘯而過,產生的振動能比得上一艘星艦。更可怕的是,蟲子們彷彿天生有智慧,會將房子連根拔起,從別人家裏的酒窖處發現了躲藏的居民。
陶大暑這樣暴露在空氣里,自然地被蟲子們盯上了,他看到了很多蟲子快速地爬了過來,一雙雙黑漆漆的眼,或是紅慘慘的眼,網格狀的眼,這些都不是人類的眼,就湊在了他的面前,他雙腿一軟,向後跌了去。
肯定要死了。他當時這樣想着,完全放棄了逃跑,他已經緊緊閉住了眼,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了。除了微微顫抖的手臂之外,慘白的嘴唇和臉,都讓他看上去如同沒有生氣的死物。
或許是蟲子對於死物不感興趣,也可能是蟲子們對於誰來碾殺這個小人類起了爭執,它們迅速地爬過來又迅速地爬走了。當陶大暑回過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活着。
他還活着。陶大暑躺在地上,不知道前往何處。
夜幕已經降臨,哀草凄迷的聖瑪麗星球上,再也沒有炊煙升起,這個炎熱的夏天,連蟬鳴都消失了。
沒有陽光之後,整片土地寂靜地可怕,陶大暑生怕遇到那些可怖的蟲子,他一步一步地走的非常慢,非常小心,摸到自己家裏之後,才發現爸爸媽媽早就離開了——這裏也不能算是家了,遭遇了劫難的屋子,牆壁被蟲子的□□沾滿,他的房間裏,那些平日珍藏的機甲模型破破爛爛地躺在地上,看不出半點曾經唯我獨尊的樣子。
陶大暑繃住了臉,拍了拍胸,讓自己不要往壞處想,但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從地上抓了一些吃的囫圇吞進了嘴裏。
他又去了隔壁的兔兔家。那件房子也被摧毀的凌亂不堪,陶大暑在一片倒地的儀器中找到了兔兔,兔兔側着身蜷縮在地上,眼睛緊緊閉着,一臉痛苦的模樣。
陶大暑連忙挪開壓在兔兔身上的器材,喊道:“兔兔,兔兔你醒醒。”
兔兔打了個哆嗦,緩緩地睜開眼,眼中閃過恐慌:“這裏是……怎麼了?”
“蟲族入侵了,我們必須要找個安全點的地方去躲一躲。”
“蟲族?”兔兔瞪大了眼,“蟲族怎麼會……”他突然停下了話,額上冷汗淋漓,沒力氣地倒在了地上。
“兔兔,你怎麼了?”陶大暑緊張地問着。
“疼……”兔兔用力地揪住自己的腦袋,想朝着地上砸去,陶大暑連忙抱住,拍着他的背安撫着。
“別怕,我陪着你。”
他抱着兔兔,輕輕拍打着兔兔的背部,找了個角落躺了一會兒。
兩人沒敢躺太久,天還沒亮的時候,陶大暑拿了些吃的,背着兔兔往東邊走去。
東躲西藏了幾天之後,他遇到了這顆星球倖存的第一批人,這批人大多都是另一個村子來的,為首的看陶大暑還是個孩子,就讓他留了下來。這個隊裏有兩名女性,其他的都是男性。
陶大暑跟隨着幾人,希望能夠得到一些幫助。
這個隊伍里的女人母愛沒有泯滅,看着受難的兔兔想到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孩子,心疼地將他們留了下來。
“雖然你們可以留下來,但是我們什麼也不會提供,缺什麼、想要什麼,都必須拿出等價的物品來交換。”
陶大暑問道:“我想治病,你們這裏有醫生嗎?”
一人站了出來說道:“我就是醫生,我也可以看病,可是你能拿出什麼來交換?”
“用食物。”
“哦?我看你們連自己的食物都沒法保證吧。”
陶大暑乾澀着喉嚨說:“可以的,而且該給的,都會給你。你先救救我的朋友。”
醫生搖搖手:“現在人人都難自保,我可不想浪費精神力來做這種虧本生意。”
陶大暑臉色陰沉,雙眼發紅:“你一定要救他。”
“憑什麼?”
陶大暑咬着牙,一言不發地看着醫生,將兔兔牢牢地抱在懷裏,過了會兒,他鬆了手:“請你救他,我一定可以找到食物。”他離開了。
醫生看着他的背影,感受到了一股赴死的決然氣息,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麼的蠱惑,他使用着精神力,為地上的小男孩治療起來。然而精神力剛進入那人體內,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混亂,這種混亂的氣息……有點像蟲族。
經過幾天的觀察,陶大暑發現蟲子們晚上的時候都會回到地下的巢穴去,白天被時候才出來,儼然像作息規律的上班族。他等到天黑了之後,輕巧地跳到破舊的城牆上,鎮長的家裏早就被搜刮一空,當地有錢人的家裏,現在已經連轉頭都不見一塊了。陶大暑在鎮子邊緣的地方翻找着,希望能得到一些食物,哪怕是過期的也好,花了大約四個小時,他滿頭大汗地清點着自己的成果:三包營養劑,一片麵包,以及兩盒不知道幹什麼用的藥片。
他將一包營養劑藏到了后腰處,剩下的都給了醫生。
那名醫生不客氣地全部收下,告訴陶大暑:“這個小孩活不下去了。”
兔兔活不下去了?陶大暑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露出了一個小孩該有的迷茫,他獃獃地看着懷裏的人,懷裏的人雙唇發紫,臉色慘白,哪裏還有以前驕傲的樣子。
“他身上有蟲族的毒液,沒有專業的醫療儀器,絕對活不下去。”
陶大暑想起了兔兔曾經和他說過的話:他家裏的儀器都是用來治病的,是不是重新用那些儀器,兔兔就能好起來?陶大暑不敢確定,但總要試一試。
他背着兔兔尋找到了兩人原來住的地方,摸摸索索地找到那堆破爛的儀器,可他完全不會用,他努力回想着以前偷窺兔兔的時候,兔兔是怎麼用的……
期間兔兔醒來了一次,陶大暑正灰頭土臉地研究者那些醫療儀器。天快亮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了,他甚至沒有想好,天亮以後該躲到哪裏去。
陶大暑一言不發,他已經三天沒睡覺了,眼睛酸痛的流不出水來,他沉默地將醫療儀器對準兔兔的身體,覆蓋完畢,按下啟動。
機器的黃綠燈交叉閃爍,陶大暑趕忙用手捂住,生怕旁邊有人看見了,過來搶走這個器材。
他從未感受過如此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像山一樣要將他壓垮,他的肩膀痛、牙齒痛、腿酸背痛,這幾年從來沒感受過的滋味他在這幾天全部嘗了個遍。
最後,他好像成功了。兔兔的臉色變得紅潤,呼吸也沒有以前那樣急促。
陶大暑將那個完好的儀器保存在土堆里,防止被蟲族摧毀,然後帶着兔兔快速地離開了這裏。他將藏起來的營養液餵給兔兔喝,並在山頂找到了一個小山洞,白天的時候躲在那裏,晚上下山用儀器給兔兔治療,接連幾日這樣,他背着兔兔走,路上時不時地受到跌撞,胸前、膝蓋全部烏青一片,晚上偶爾會夢到自己已經死了,腦子裏不管去想什麼,都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