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16)
第298章: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16)
這是牆外邊別人用稻草挨着牆搭起來放柴用的小棚,上邊用油紙遮着。
魚沉歌蜷縮在裏邊,心裏難受得無法平靜。
忽然,一塊白色的手絹憑空遞來,她怔住,眼淚汪汪地抬頭看去。
一個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人,她見過。
何況還是美得如此溫婉恬靜的。
她很大家閨秀,可是跟一般的大家閨秀比起來又不相同,總之就是讓人看了很舒服。
“我可以叫你小魚嗎?”風挽裳微笑,柔聲詢問。
原來她記得她!
魚沉歌看了眼她手上的絲絹,沒有要接的打算,抬手抹去眼淚,就是不想讓人看到她這個模樣,尤其是認識的人。
她既然來了,晏舟哥哥肯定也會馬上就來了的。
到時候,她真的不知曉該如何面對他。
“若我沒猜錯的話,大哥正滿大街的找你。”在追過來的時候,風挽裳已從路人口中知曉她身上發生何事了。
魚沉歌要起身的動作頓了下,臉色刷白,當做沒聽到,還是一心要走。
風挽裳伸出手攔下她,“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也許是她釋放出的善意太明顯,又也許是因為她眼裏的關愛和臉上的溫柔讓魚沉歌動容。
她還在猶豫着,就已經被對方拉着她重新坐下。
她臟習慣了,隨時隨地席地而坐對她來說不是問題,但沒想到這個大家閨秀也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就跟她一樣靠牆而坐,將絲絹塞到她手裏的同時,還輕握着她的另一隻手,好似怕她隨時會逃掉一樣。
“認得這個嗎?”
白嫩的柔荑忽然伸過來,掌心打開。
魚沉歌看到連掌紋都極為好看的手心裏有一個烙印,很小。
“是……殘花印?”
聽聞這規矩是姬太后立下的,凡二嫁之人多得烙上這殘花印,後來九千歲又提議娶二嫁之女的男人也得同印。
自規定頒發下來開始,沒人敢再嫁過,也沒人敢娶嫁過人的女人,哪怕是納為妾都不敢。
那時候,坊間流傳着這一句話,寧娶青-樓女,不娶二嫁女。
好在,現今的皇帝歸位后,便將這規定給廢了,不容許有這樣不合乎情理的規定存在。
所以,普天之下,手烙殘花的就只有當初被賜嫁給九千歲的那名女子。
風挽裳低頭輕撫着那個永遠不會磨滅的烙印,沒有以它為恥,而是柔柔地淺笑,娓娓道來有關自己的往事。
……
“大人,已經抓到人了。”
顧玦剛派人過來告訴薄晏舟魚沉歌所在的地方,薄晏舟正要趕過去,阿言剛好拎着一個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人來到他面前。
看到那人,溫和的眸子不再溫和,凌厲冰冷地瞪過去,然後,瞥了眼旁邊無人的巷弄,示意阿言帶着人跟上。
巷子裏,阿言守在巷口,薄晏舟看着那個雙手被綁的人,“外邊傳的話如何來的,本官要知曉真實的那一部分。”
“真實?外邊傳的就是真實的!”那男人輕蔑地輕扯唇角,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裏。
薄晏舟爾雅的面容閃過一絲狠色,伸手一把拎起他往另一邊牆上摔。
那男人撞上牆壁后,像堆爛泥般墜落在地。
薄晏舟上前,腳很‘不小心’地踩上男人的五指,男人立即發出痛叫。
“丞相大人,你是想要對小的動用私刑嗎?”那男人忍着痛,無畏地譏笑。
薄晏舟腳尖微微施力,他痛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即便本官踩死你也不會有人說什麼,你想要試試嗎?”此時的薄晏舟,若叫人看到一定是覺得見鬼了。
不用試了,男人已經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的殺氣了。
“別人出一百兩買這個消息,丞相大人打算出多少?”那男人狡猾地問。
別人?
薄晏舟蹙眉思索。
“若大人價錢出得滿意,小的還可額外告知那個同大人一樣想了解魚沉歌過往種種的人是誰。”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下他,嗤笑,“只是,大人是出了名的窮,這價錢想必也拿不出來吧。”
“你說。”薄晏舟不想浪費太多時辰在他身上,只希望快些弄清楚一切,好去見小魚。
“五百兩!”男人獅子大開口,一副只是隨意開口,隨便他答不答應的樣子。
又或者,認定他不可能會答應。
但是——
“好!五百兩,現今馬上告訴我有關於她的一切,你若再不說,那五百兩隻怕不夠你負醫藥費。”
溫和的嗓音卻是不帶有一絲溫度,至少,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呵……你是丞相,小的當然信得過,若不然,你這名聲不是要掃地了嘛。”那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我十年前夥同一幫人幹着燒殺擄掠之事,被官府逮着了,判處流放之刑,日日夜夜為南凌開疆闢土。”
聞言,薄晏舟身心劇震,尤其看到這男人深味的目光,他心中已有答案。
不是軍營,不是青-樓,而是……被流放勞役?
南凌有條律法,父犯罪,除死刑外,子女可加倍代過,以此來減輕罪刑。
莫非,就是這般?
可是,不可能!
魚叔那麼疼愛自己的女兒,怎可能會對這個女兒做出這樣的事來。
而且,明文規定,只要雙方同意,官府不能駁回。
對於這條律法,去年他還有份糾正過來,不再有這種不人道的律法,好杜絕有人逼子女代罪受過的人間悲劇來。
“大人作為丞相,自是熟讀我國律法,該清楚我說什麼吧?大人還要往下聽嗎?往下聽的話,小的另外還有條件。”那男人得寸進尺。
薄晏舟冷着眉眼,看向他,“你的條件無非是要我放你走,不過,本官想知道的到這裏就足夠了,你方才承認自己燒殺擄掠,不打自招,倒省了官府不少心了。”
男人臉色驟變,“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皇上大赦天下,這事已經過了!而且,你說知道到這裏就夠了,莫非你就一點兒也不想知曉魚沉歌她是如何過來的嗎!”
他想,但是,他此刻更想到她身邊,擁她入懷,好好呵護她。
“這些,本官會逐一查清楚,欺辱過她的人,罪不可恕!”薄晏舟拂袖轉身,“阿言,將此人暫時帶回邢部關押,順便從邢部調出十年前青城流放開疆闢土的名單,以及此次大赦天下所有獲得大赦的名單。”
十年,若真的一直待在那個地方,也就能解釋她的手上為何那麼多繭,為何那麼粗糙。又為何……擅於跟人打架,為何遇到危險本能不是求救,而是靠自己……
更是為何那般介意自己身上是否會有味道!
他真的沒想到,他的一句捉弄話竟是那麼殘忍,讓她那般難受不自在。
若她那十年真的都是在那個地方待的,她能堅強地活下來已是萬幸。
無論這當中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活下來就好。
……
魚沉歌一直聽着風挽裳用細細柔柔的聲音同她訴說那一樁樁不堪的過往,聽得她震撼,心痛。
“小魚,我想,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我想要讓你明白什麼了。”風挽裳扭頭看她,眼裏閃着濕潤的光芒,回首過往,也免不了有了觸動。
魚沉歌點頭。
她明白的,怎可能不明白,她是在以她自身的經歷告訴她,不能就這般逃避,要勇敢去面對。
可是,她面對得了,晏舟哥哥呢?
晏舟哥哥是朝中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然別人總道他日子過得艱苦,但他的身份地位是沒法撼動的。
她不要連累他受盡天下人恥笑。
“那就隨我回去吧,大哥定是找你找得急了。”見她想通了,風挽裳鬆了一口氣,起身鑽出草棚外,然後,回身朝她伸出手。
魚沉歌真的很感激她的陪伴和勸慰,可是,她還是搖頭,“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再待會,謝謝你陪我說了那麼多話。”
風挽裳自然不信她,只怕她一轉身,這‘大嫂’又要另尋他處躲藏了。
正要再開口勸,忽然,她看到匆匆趕過來的薄晏舟,頓時放心地笑了。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大哥都來了,這個大嫂自然跑不掉了。
風挽裳轉身,就看到停在薄晏舟身後不遠處的轎子,以及正陪着女兒玩鬧的男人,她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弧。
魚沉歌蜷縮地坐着,滿心滿腦海都是薄晏舟的影子。
早該知曉這一頁遲早會被攤開在他面前的,她不該妄想以為這樣的她還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嫁給他。
她該走得遠遠的,只要她走了,有關他們的流言很快就沉下去了。
晏舟哥哥還是他名聲超好的丞相,還是那個溫文儒雅的好丞相。
打定主意,魚沉歌抹掉臉上未乾的淚痕,鑽出矮棚,轉身就走。
“小魚,回家的方向在這邊。”
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魚沉歌渾身僵住,停下腳步,不敢回頭去看。
他的聲音就好像是神奇的藥水,讓她的眼淚瞬間洶湧滑落。
回家……
那個家她要不起了啊。
他怎會來啊!她不想面對他啊!
薄晏舟放輕腳步走到她身後,“你這次又想要打着為我好的名義再一次推開我嗎?”
這傻丫頭,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她的腦袋瓜在想什麼了。
魚沉歌手指扭絞着衣服,愧疚地道,“對不起。”
薄晏舟很氣,很想罵她,甚至想把她抓回去先打一頓屁股再說。
但是,想到她那十年所遭遇的事,他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走到她面前,果然看到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他俯首,輕柔地為她拭淚,“你要走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
“什麼?”魚沉歌忘了去怕看到此時他眼中的自己,愕然抬頭看他,眼睫上還掛着淚珠。
“帶上我和小煜。”薄晏舟溫柔堅定地說。
這下,她眼眸瞪得更大。
“晏舟哥哥,別鬧了。”帶上他和小煜,他瘋了嗎?
“既然這次你是因為我在朝為官而覺得配不上我,所以離開,那我辭官隨你離去又何妨?”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當上丞相的啊,而且也當得很好啊。
他的才華就是要在那個位置上才能充分施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