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決裂

龍科恩最近十分苦惱，琪西莉亞和布蘭卡之間的矛盾時刻牽動着他的心。兩個愛徒不光互不見面，對他這個恩師也是躲避三分，這讓一心想做和事佬的龍科恩感覺到手足無措，有力也是完全使不上。

冷戰持續了幾個月，一點都沒有好轉的跡象。琪西莉亞一直閉門不出，而布蘭卡更是三天兩頭見不到人。龍科恩整日唉聲嘆氣，這種完全插不上手的滋味真是讓人非常難受。

“這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親不相愛。這兩個傻孩子怎麼就想不通呢？”龍科恩叼着煙斗是一陣搖頭晃腦。

漸漸地，琪西莉亞和布蘭卡發生衝突的事情，也在學院裏傳開了，成為了學院學子們口中的熱門話題。一部分男生和女生還躍躍欲試地以為屬於自己的機會終於降臨了，但是很快就被其他人給制止了。此事還驚動了好管閑事的院長大人，可惜，他並沒有受到什麼特殊的待遇，吃了幾次閉門羹之後，院長大人也置之不理了。

不過，這件事情很快被另外一件事情給蓋過了風頭，居然有幾名聖榆學院的學子在學院裏失蹤了。這可讓學院的管理層急壞了。

能夠來聖榆學院進修的學子無疑不是少年英才，本身極其出色之外，身後的背景勢力也是不容小覷。可是，在全院師生的努力之下，什麼線索也沒發現。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在此同時，失蹤的學生人數還在增加，這是讓院長大人愁白了頭髮。一時間，整個學院變得人心惶惶起來。

夜色漸漸深了起來。深秋的夜晚寒風陣陣，一切都顯得那麼蕭索。龍科恩看着沒有星星的夜空，忽然覺得有點憋悶。於是，他拿起自己的法杖，披了一件灰色的斗篷，把自己心愛的煙斗抄在了懷裏，決定去學院周圍轉轉散散心。

自從發生學生失蹤的事情之後，聖榆學院一入夜就變得靜悄悄的，走在路上很少能看見別的行人，只會偶爾遇見負責巡邏的學校護衛隊。

龍科恩出了學院的大門，沿着兩人高的白色學院圍牆慢慢走着，準備繞上一圈。

學院的圍牆外是著名的幻象森林，它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隔一定的時間能夠自動變化地貌，長年綠色植被覆蓋，是每年一度的野外生存訓練大賽舉辦地點。

龍科恩就這麼慢悠悠地在學院圍牆和幻象森林中間的小道上走着，叼着煙斗，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

忽然，他瞥見路邊有一個東西閃着微乎其微的光，要不是今天晚上天色特別黑，根本無法察覺。

龍科恩走了過去，仔細觀看之下，發現這居然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空間坐標定位器，體積之小，製作之精巧，恐怕是出自某位大師之手。

龍科恩思索了一下，一下子想不起誰會有閑心做這個東西。空間坐標定位器製作複雜而且耗時不短，而功能只有一個，那就是定位。這東西只有魔法師會做，而對魔法師來說，做這東西純粹就是浪費時間。縱觀整個聖榆學院也就野外生存訓練大賽的時候，某些苦逼的魔法師會在院長的強力要求下，稍微做一些。而那些定位器基本都是粗製濫造的玩意兒，只要能起到模糊定位的作用，能夠交差就完事了。

而看眼前這個，不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上上之品，而且應該做出來不久。難道是哪位外界的魔法師來幻想森林遊歷？

一時好奇心起，龍科恩用偵測魔法探詢了一下那個定位器做指引的方向，就走進了幻想森林。

定位器指定的最後坐標是在幻想森林深處的一個岩洞口。洞內黑漆漆的，龍科恩隱約地感覺到裏面有微弱的邪惡氣息，好像是死靈魔法。死靈魔法在《神界》大陸上是一種禁忌，龍科恩也是在年輕的時候，在老師的示範下，才稍微有些了解。不過，只要一次，龍科恩對死靈魔法特有的那種令人作嘔的感覺終身不忘。

龍科恩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為了預防萬一，他把信息簡要地記在了幾個魔法鳥上，讓它們替自己去通知聖榆學院的相關人士。看着魔法鳥安全地升上天空，龍科恩一轉身便走進了那個岩洞。

岩洞非常深邃，一些昏黃的火把沒有規律地胡亂插在岩石中，整條路一會亮一會暗，搖曳的火光罩在龍科恩身上拖出長短不一的影子左右搖晃，好像群魔在亂舞。在道路的兩旁，岩洞的角角落落，散落着一些動物的殘骸，以及一些破碎的骷髏。

終於，龍科恩來到了岩洞的盡頭。一個偌大的空間被改造成了一個簡陋的魔法實驗室。這個實驗室和龍科恩認知中的實驗室不大相同。除了一般的設施之外，牆壁上還掛着許多寒光閃閃的鉤子，上面掛着各種殘破不堪的屍體，其中有幾具似乎還是人類。在昏暗的燭光下，一個身穿法師長袍的男子正從一具躺在實驗桌上的屍體中取出一些類似於器官的東西，放進邊上盛滿了黃色液體的器皿中。

這個男子背對着龍科恩，看不見容貌，但是那修長的身材，紅色的頭髮，不是龍科恩的愛徒布蘭卡，還能是誰？

龍科恩又驚又怒，一聲暴喝就從他的嘴裏迸發而出：“布蘭卡，你在做什麼？”

布蘭卡的身子一頓，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眼眶深陷，面色灰白，暗紫色的嘴唇宛如一個中毒已深的人。

“我還在想是誰呢？在聖榆學院，除了琪西莉亞也只有老師您能找到這裏了。”布蘭卡把尚在滴血的手掌一攤，不以為意地回答道，“正如老師您所見，我正在做魔法實驗。”

“做魔法實驗，拿人做魔法實驗？”龍科恩此時看清楚了那些人類屍體的面龐，居然就是那些聖榆學院前些日子失蹤的學生。滔天的怒意在他胸口升起，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聽了龍科恩的話，布蘭卡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般地微微一笑，反問道：“人為什麼不能拿來做魔法實驗？”

“他們都是人啊，活生生的人，都是聖榆學院的學生，你的學生啊。布蘭卡，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龍科恩努力地想剋制自己，但是他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布蘭卡表情變得肅穆起來，“如果我的實驗成功了。那這些人將和我的魔法研究一起被載入史冊。為此，我深深地替他們感到自豪。”

“載入史冊？”龍科恩怒極反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他手中的法杖開始發出刺眼的光芒，“布蘭卡，你自裁吧。看在我們師徒一場的份上，我會留你性命。不過，你將在魔法協會總部的牢房裏度過餘生。”

布蘭卡眯起眼睛看着龍科恩，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好像認命了一般垂下了手：“我敬愛的老師，在此之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

“說。”龍科恩就當是布蘭卡的斷頭飯了。

布蘭卡的眼神變得迷茫起來：“老師您能告訴我，究竟什麼才是強大么？”

“什麼才是強大？”龍科恩沒料到布蘭卡居然問了一個這麼籠統而又寬泛的問題，一下子沒想好這麼回答。

布蘭卡則好像並沒有在意龍科恩的反應，而是自管自地說了起來：“矮人認為團結就是強大，人類認為權力就是強大，野蠻人認為武力就是強大，精靈認為能成為神就是強大，獸人認為誰能最後站在競技場裏就是強大。那麼對於魔法師來說什麼才是強大呢？”

龍科恩看着布蘭卡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布蘭卡皺了皺眉頭，好像在思考自己的問題，一會便開始自問自答起來：“最初，我以為魔法師的強大在於魔力，因為只有擁有魔力才能引導天地間的元素。這個問題在一開始也困擾了我很長時間，幸好我已經找到了完美的解決辦法。隨後，我又發現精神力直接影響體內元素的儲存量。精神力越強在同一時間能夠支配的元素也越多，魔法量級也越高，持續時間也越長久。但是，隨着魔法等級越來越高，精神力的作用也越來越小。在魔法的道路上，我遇到的困難無數，但是到了最後，我才發現，所有的問題其實都不是問題。因為魔法師的強大在於壽命。”

“壽命？”龍科恩很難理解布蘭卡是怎麼得出這麼一個荒謬的結論的。

“對。壽命。神為什麼無所不能，就因為他們擁有無盡的壽命。魔法何止千千萬萬，一個人類最多也不過百年，而野蠻人更是只有短短六七十年。就算你的天賦再高，運氣再好。那又能如何？”布蘭卡的眼中充滿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狂熱，“但是，如果擁有了無盡的壽命，那學習所有的魔法就不再是痴人說夢，而將成為現實。只有這樣才算是真正地站在了魔法領域的最高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龍科恩冷冷地看着布蘭卡：“你瘋了，布蘭卡。”

“我沒瘋。”布蘭卡伸出一隻手指對着龍科恩搖了搖，“我只是及時地發現了所有問題的核心點。琪西莉亞是精靈，最少也能擁有千年的壽命，她的天賦極高，運氣也好，而且學習魔法的時間也比普通人早很多。而我，一個野蠻人，只有不到精靈十分之一的壽命，起步也比琪西莉亞低，如果要想和琪西莉亞肩並肩站在魔法領域的最高端，我必須有所突破。”

“你還知道琪西莉亞？”龍科恩覺得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硬生生地發疼，“如果琪西莉亞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她會有多麼的傷心。”

“她現在可能會不太理解，不過，等到我和她一起君臨整個魔法世界的時候，她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的。”布蘭卡忽然嘆了一口氣，“老師，其實你在心裏也是贊同我的想法的。你現在位列聖魔導師，可以說是魔法領域最高的存在了。但是，你也快有一百歲了，已經到了人類壽命的極限了。你是不是時常發現自己記不清楚咒語，即使記得也很難正確地念出來？”

龍科恩心中一凜，把手一抬就準備對布蘭卡放出魔法。但是，搶在這之前，一根漆黑的鞭子帶着凄厲的破空聲從黑暗中如同出洞的毒蛇般直接朝龍科恩的後背打去。“砰”地一聲巨響，鞭子打在了龍科恩臨時放出來的魔法罩上，震得魔法罩的表面一片漣漪。魔法罩應聲而碎，龍科恩朝前一個趔趄，口中吐出了一口鮮血。

布蘭卡笑了起來：“老師，你的確已經老了。在我們說話的時候，我已經放了三個魔法，你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龍科恩抓緊了手中的法杖，死死地盯着對方，猛地直起了身子，大喝一聲：“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

如同太陽般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岩洞，熊熊燃燒的白色聖焰，從龍科恩的腳下飛快地向四周蔓延開來，如同決堤的江水朝着布蘭卡洶湧地撲去。

布蘭卡面色變得凝重，口中開始念念有詞，幾層黑色的魔法屏障在他周圍產生，同時一個頭頂雙角的魅魔出現在了龍科恩的頭頂，對着他的腦袋就狠狠地揮下鞭子。龍科恩對着魅魔遙遙用手一指，一道白光從手指尖端疾射而出。魅魔痛苦地悶哼一聲，直接返回了異界。而白色的聖焰異界蔓延到了布蘭卡的腳下。布蘭卡周圍的魔法屏障如同遇到了強酸一般，漸漸被腐蝕然後消失。

“聖魔導師果然非比尋常。”就在最後一層魔法屏障快要消失的時候，布蘭卡一邊讚歎着一邊從身後摸出一把黑色的長劍。

“上古神器黑龍劍！”龍科恩瞳孔猛地一縮。這把黑龍劍已經和往日迥然不同，凹槽里的紅色液體宛如活人的血液一般流動不止，整把劍瀰漫著一股強大的邪惡氣息。

“布蘭卡覺悟吧。”龍科恩感覺不妙，立刻催動全身的力量，使出了自己最強大的魔法。

一道乳白色光柱從幻象森林深處衝天而起，直接將這一片森林夷為了平地，強烈的震動讓整個聖榆學院的師生從夢中驚醒。而那些早已經接到龍科恩魔法鳥傳訊匆匆上路的人，直接催動魔法，朝光柱的方向疾馳而去。

片刻之後，一群人聚集在了事發地點，其中也包括琪西莉亞。他們看見一個老人躺在一個巨坑的底部，胸口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紅色的血液浸透了法師長袍。

“老師！”琪西莉亞慘叫一聲，就撲倒在了龍科恩的身邊，此時的龍科恩似乎已經在垂死的邊緣，生命的氣息變得十分微弱。

“老師，您這是怎麼了，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琪西莉亞跪在龍科恩的身邊，一臉的手足無措，想去扶自己的恩師起來，卻又怕加重他的傷勢而畏首畏尾。

“琪西莉亞。”龍科恩望着自己最心愛的學生，滿心的酸澀。一切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老師，您不要說話。讓牧師們先治療你。”

一起趕來的人中，有幾個牧師職業的，已經手放聖光開始對龍科恩施放治療魔法。

“琪西莉亞。”龍科恩顫顫巍巍地抓住了琪西莉亞的手，手上傳過來一陣凍徹心扉的冰冷，“雖然，我很不想告訴你。但是……”

龍科恩那如同風乾的橘子皮般褶皺的臉痛苦地扭曲了起來，兩行老淚嘩地就流了下來，狠了狠心，他還是把事實告訴了琪西莉亞：“這一切都是布蘭卡乾的。那些失蹤的學生都已經慘遭他的毒手。”

好像被巨錘擊中的鏡子，琪西莉亞周圍的世界一下都變成了無數大小不一的碎片，在那一瞬間，她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虛無，她聽不到任何聲響，看不見任何的事物，心中的某個東西崩塌了，化為齏粉。全身的血液湧上她的頭頂，如同針扎般地刺痛下，好像要爆炸一樣脹得難受。有些甜得發膩的東西朝着琪西莉亞喉嚨口沖了上來，“哇”地一聲，琪西莉亞吐了一大口鮮血，然後一陣天旋地轉，直接暈了過去。

九鳥歷92年，魔導師布蘭卡30歲，因為身犯數罪而被魔法協會除名並通緝。聖魔導師龍科恩97歲，因重傷卧床不起。琪西莉亞37歲，接任聖榆學院副院長，當眾發誓要將布蘭卡抓捕歸案。

魔鬼靜悄悄地溜了出來，少女的心房在她身後關上了大門，然而魔鬼知道，埋下的種子一定會生根發芽，然後成長為參天大樹，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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