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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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謙王妃到了。”宮女的回稟將正靠坐在椅上沉思的皇后喚醒了過來,她抬眸頷首,“請她進來。”

不過須臾,着一身親王妃服飾的楊佩芝便跟在宮女的身後走了進來,先是依禮問安,而後才恭敬地垂手站立一旁。

“這幾位都是本宮親自為瀚楠所挑的,你來瞧瞧,從中選出兩名,也好讓她們分擔一下你肩上的責任。”

楊佩芝心口一突,等明白她話中意思后,臉上血色‘唰’的一下便褪下幾分,整個人更是如遭雷擊,立即僵住了。

“怎麼,可有不妥?”皇后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語調雖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可卻含着些許不易察覺的冷意。

楊佩芝垂眸掩飾眼內苦澀,片刻之後輕聲道:“不,並、並無不妥……”

皇后緩緩抬眸望向她,望着這個她親自為長子所選的妻子,也是她曾經最滿意的兒媳婦,良久,她不辯喜怒地問:“佩芝,自你進門后,我待你如何?”

是‘我’,不是‘本宮’,她是以尋常婆母的身份來問這個問題,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後。

楊佩芝身子一震,很快便低低地道:“母親待兒媳慈愛有加,關懷備至。”

這並不是恭維之語,初進門的那段時間裏,彼時的趙夫人待她,確是很好,她是確確實實地視她一家人,懷着慈愛之心去對待她,將府里事務分配於她手中,在她遇到管家的難題時循循教導。

可是,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們之間便產生了隔閡?是當年的萬妤梅從中作梗,還是婆媳天生便帶有的分歧,抑或是她一次次讓她失望了?

“既如此,那我便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請求你,鬆開你緊緊抓牢瀚楠的手,為他的名聲、為他的後半輩子多想想,他再不是錦城默默無聞的趙大公子,而是大齊的謙王殿下,朝野上下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他,他在前方不懈努力,你又怎能在後方拖他後腿?我欣慰你待他的情意,可卻不敢苟同你的獨佔心思。”一字一頓,似軟實硬,如一下又一下的重鎚砸到楊佩芝心上。

她的臉色雪白如紙,‘撲通’一下便跪到了地上,滿是惶恐地嗚咽着道:“母后此言,兒媳便是萬死也不能了。”

心中的絕望慢慢升騰,很快便蔓延至身體每一個角落,她緊緊地攥緊雙手,無比悲涼地輕聲道:“一切,但憑母後作主便是……”

皇后定定地望着她,並沒有錯過她的每一個反應,她並非刻薄故意難為作踐兒媳婦之人,更何況,眼前的女子還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稟性上佳,嫻靜良善,奈何終究子嗣緣薄,偏又用情至深,並過於要求完美。

這世間上,又有幾人能如鎮國公喬正林那般,由始至終待妻子一心一意,從不曾變改。尋常人家男子尚且做不到,更何況皇家。

便是她自己,如今看來也是極好的了,育有兩子,夫君又愛重,可誰又知道當初的自己也是經歷過一段黯然神傷的日子。

沒有哪一個女子,會樂意有別人來分享自己的夫君,尤其還是她深愛着的夫君。可是,沒有辦法,這世道就是如此,不提如今的楊佩芝成婚數載膝下無子,便是她育有孩兒,也依然得忍受將自己所愛與別的女子分享。

她低低地嘆息一聲,語氣不由變得溫和,一如當年她未對她生出嫌隙時:“你也莫要過於擔心,瀚楠待你情真,我也會仔細挑選,必不會挑些不安份的送進去,待她們生下一男半女,瀚楠有了后,你們愛怎樣便怎樣,我必不會再加干涉。”

楊佩芝低着頭,壓抑着心中的難過,輕聲道:“多謝母親。”

她還能說什麼,若是對方態度強橫,她或許還能據理力爭,可是,她先是道出‘請求’二字,讓她根本說不出半句反駁之話,繼而又是以情以理溫和以對,言語中也表示了最大的寬和,尋常人家的婆母能做到此等地步的也挑不出幾個,更不必說她還是母儀天下的一國皇后。

步履虛浮地出了鳳坤宮宮門,身後跟着的侍女一臉擔憂地望着她,卻也不敢上前。她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出的宮,怎樣上的回府馬車,待她察覺自己已經回到了熟悉的謙王府,一言不發地將屋內侍候的侍女摒退,將自己關在了屋裏。

再過不了多久,本只得她一個主子的謙王府,將會迎來兩名侍妾,而這兩人,均是她點頭應允進門的,故而她不但不能表現出半點不樂意,還要強忍着心中痛楚周到地為她們打點妥當,笑臉滿面地將她們迎進門。

只是妾侍,而非側妃,這已經是皇后對她最大的仁慈,妾侍不上皇家玉碟,至少,在那玉碟之上,謙王的身邊仍是只得她一人。

喬英淇並不知楊佩芝此番經歷,這幾日看着喬夫人興緻勃勃地為她張羅親事,她暗地嘆了口氣,突然便生出一種聽天由命的想法。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她如今的年紀確是處一個非常尷尬的年紀,尋常女子如她這般年齡的,膝下已育有幾名孩兒,哪像她,仍是待字閨中。

喬正林的傷勢雖嚴重,但到底並無生命威脅,其實以她的想法,她是希望父親能幹脆便以傷重為緣由,退出朝堂,再不理會朝中事。

喬煜聽罷她的這番話,又是欣慰又是無奈地嘆氣道:“你能想得這般長遠,可見並不被眼前的榮寵所迷惑。可是,英淇,哪怕父親,甚至我與你二哥徹底閑賦在家,你覺得就真的能安安穩穩,再無遠憂了么?”

不等喬英淇回答,他又道:“況且,父親與皇上私交甚篤,他又是那樣的性子,絕不會以惡意忖度他人,尤其是對他的朋友。皇上如今在父親心目中,仍是那個一同征戰天下,能將後背交託對方的生死之交,你讓他‘以防萬一’地閑賦在家,他只會覺得你在玷污他與皇上之間數十載的真摯友情。”

喬英淇沉默不語,不錯,以爹爹的性子,確是會這般認為,更何況皇上如今對喬家恩寵無比,他更不可能會想那些‘萬一’之事。

只不過,喬家如今恩寵着實太過了,一門三爵,旁人看來是無比風光,可她卻心驚膽戰。是,上一世的太.祖皇帝趙重鵬,終其一生都在懷念着與爹爹的那份友情,甚至到了要將喬家血脈融入大齊江山,以流傳後世的地步。可是,那是爹爹死在他對他最信任的時候,還是以自己的性命換了他的安全的情況下。

今生卻不同,鎮國公喬正林威名遠播,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他親手帶出來的‘喬家軍’,驍勇善戰,幾乎可稱得上是屢戰屢勝,從無敗跡。

明明是趙氏的軍隊,卻偏偏生出了一個‘喬家軍’,戰亂時倒不算什麼,如今天下已定,再如這般知喬而不知趙,早晚有一日,必會成為那位九五至尊喉嚨里的一根刺。

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喬家,只怕危矣!

她不願將皇上想得那般絕情,她只是不願意去賭,更不敢將喬家上上下下作賭注,賭他的仁慈,賭他的如初。

這些道理,她相信他的爹爹定也會懂,可他卻過於重情義,更未從趙重鵬身份的轉變上扭轉過來,一如既往地認為他還是當年那個與自己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好兄弟。

“喬家軍,這個名字日後定要迴避,哪怕一時半刻改不了,但只要咱們小心注意着,總有一日,會漸漸地將它掩埋掉。”不知多久,喬煜低嘆着道。

喬英淇點了點頭:“大哥說的甚是。”

“還有,如今天下雖定,但東南一帶仍有不少不甘就此退出世人視野,作垂死掙扎之人,皇上如今雖還不說什麼,但也忍不了多久,到時定會出兵。”喬煜輕敲書案,又道。

“大哥覺得皇上會派何人領兵?”

“恆王居大明山靜養,謙王協理朝中事,定是分不出身來。那些雜七雜八的餘孽,以皇上的性子,定是看不入眼,故而,主帥的人選,定要有作戰經驗且有軍功在身,但又不會是朝廷重將。”喬煜細細分析道。

一個身影從喬英淇腦海中跳出,她心跳有幾分失序,啞聲道:“晉延。”

喬煜嘆了口氣:“晉延或晉遠,都有可能。”

“而且,交由他們領去的兵,定也不會是‘喬家軍’,甚至……”喬英淇一顆心直往下跳,已經不敢去想。

“罷了罷了,如今說這些為時尚早,再等等吧,看看皇上到底是何意,說不定這一切都是咱們多慮了呢!”喬煜輕拍拍她的肩膀,也不知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不願見寶貝妹妹這副沉重的表情,他勾勾嘴角,故作輕鬆地取笑道:“娘這段日子可沒少嘀咕你的親事,京城裏與你年紀相仿又並曾娶妻的男子,只怕她都了解了個遍,來,與大哥說說,有沒有哪一個入得了妹妹的眼?”

喬英淇聞言一怔,待聽清楚他的話后不依地跺了跺腳:“好不容易才從娘與兩位嫂嫂那逃出來,大哥竟也學了她們那一套,你若閑得慌,倒不如與大嫂商量着討個兒媳婦。”

喬煜哈哈大笑,望着氣哼哼地轉身離去的妹妹的身影,寵溺地搖了搖頭。

***

此時的大明山皇莊裏,趙瀚霆迎來了他的親兄長,如今的謙王殿下趙瀚楠。

見兄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趙瀚霆心中詫異,不禁關心地問:“發生了什麼事,竟讓大哥如此憂慮?”

趙瀚楠重重地嘆了口氣,迎着他的視線半晌,方悶悶地道:“你大嫂,昨日與我說,她、她替我選了兩名妾侍。”

昨日滿身疲累地回府,正享受着妻子一如往常的溫柔,哪想到突然聽到這番戳心窩的話,着實讓他氣得不行,可又說不出罵她的話,只能氣哼哼地拂袖離去。

趙瀚霆一愣,以楊佩芝的性子,居然會做出為夫納妾之事?真真是奇了怪了。

“你說她這是真心的想要為我納妾,還是想試探試探我?可我早已向她許過諾,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人,她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趙瀚楠確是滿心的委屈。

他又不是貪色之徒,心裏眼裏也只容得下一個楊佩芝,他的情意已經全部給了她,如今她竟敢說出這樣的話,要去做那樣的事,着實讓他又氣又委屈。

趙瀚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許久,無奈輕嘆。

他的這個大哥啊,在軍中、在朝里打滾過,可依然保存着那單純的我行我素,他的這種我行我素,主要便體現在他待自己在意之人上,加之今生又是一帆風順得很,從未遭遇過挫折,更不會想到被他全心全意地捧着的那個人,會承擔什麼樣的壓力。

他是給了對方自己最真的情,卻沒有想過要怎樣去守護彼此間那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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