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命賤如草
劉宣與白須羊的決鬥,在飛針走線之間已見分曉,劉宣毫髮無傷,而白須羊卻膝蓋粉碎,成為了廢人,在這個殘酷的年月,白須羊行動不便,是萬萬不能生存下去的。
決鬥時間雖短,卻十分驚險,劉宣的身上,居然出了一身冷汗,被冷冽的秋風一吹,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劉宣哆嗦了一下,將嵌在木棍上的腰刀拔出,默默地蹲在背風的角落裏。
劉宣心中雖然有些慶幸,但是卻沒有一點痛快得意,更多的是對白須羊的同情,對穿越到這個可悲時代的哀傷。
感覺到身上發涼,劉宣跺了跺腳,一言不發的走到火堆旁邊,想要暖暖身子。
白須羊的幾位同伴見劉宣靠近火堆,都怒目而視,劉宣緊緊握住腰刀,毫不示弱的盯着幾人的目光,堅定不移的靠近了火堆。
白須羊的這幾位同伴,幾乎都是延長縣本地人,幾人這些天來相依為命,早已經有了幾分感情。
如今白須羊腿腳不便,已經萬無幸理,對於劉宣,幾人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恨意。
但是劉宣人高馬大,手中還有刀劍,再加上劉宣與白須羊決鬥時的心狠果決,幾人心中非常戒懼,不敢輕易招惹劉宣,眼中也帶着幾分畏懼之色。
劉宣烤了烤火,感覺到身上暖和一些,只聽見下山虎開口說道:“現在已經時候不早,距離董家堡還有十里,大家烤烤火,就馬上趕路吧。”
眾人默默點了點頭,經過劉宣與白須羊的決鬥,眾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畢竟誰也不是傻子,白須羊這個樣子,恐怕也活不了幾天,只有下山虎等人見慣了生死別離,表現的滿不在乎。
不到一刻鐘功夫,下山虎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浮土,開口說道:“大傢伙早日趕路吧。”
眾人都站起身來,慢慢的朝廟門外走去,那一夥饑民互相攙扶,深深看了白須羊一眼,沒有多說一句話,慢慢的走出了廟門。
這時,白須羊已經漸漸醒來,他微弱的持續不斷呻、吟,看着劉宣的目光帶着一股強烈的恨意,白須羊滿懷希望的看了看幾位同伴一眼,一雙眼睛分外明亮,彷彿帶着這個這個世界最後的留戀。
幾位饑民都不敢與白須羊對視,紛紛低下了頭,慢慢的走出了廟門,白須羊緩緩閉上雙眼,流出了幾滴乾澀的老淚。
白須羊目光彷彿就會說話,其中的話劉宣也一清二楚,白須羊想要活命,他的幾位同伴卻怕受他牽累,紛紛逃避,白須羊閉上眼睛,就表示已經認命。
劉宣到底是受到現代文明的熏陶,從沒有見過如此殘酷的景象,再加上白須羊的情況,也是因為他造成。
儘管白須羊要將他當做兩腳羊,他自己為了活命,也是萬不得已,白須羊落得如此下場,卻是罪有應得。
劉宣此人一向非常講義氣,加上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況且他孤身一人穿越到此地,既沒有親族依靠,也沒有朋友相幫,就決定救下白須羊,結以恩義。
白須羊既然敢出頭,應該在那伙饑民中有些威望,況且劉宣本來身強體壯,白須羊面黃肌瘦,看上去還沒有八十斤,劉宣自付也能背動。
就在下山虎等人快要走出廟門之時,劉宣張了張嘴,彷彿下定了決心,高聲叫道:“頭領哥哥,白須羊已經醒來,你剛才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既然決定去董家堡,不如將他帶上,我身強體壯,願意將它背上。”
下山虎回過頭來,哈哈大笑道:“好小子,還將了我一軍,不過我告訴你一個忠告,你想要在這個世道活下去,就不要有那麼多婦人之仁,既然你想背上他,那也由你。”
劉宣俯下身來,正要將白須羊背上,只見白須羊猛地一揮手,撥開了劉宣的雙手,臉色由青變紅,眼中露出幾分愧疚之色,神色複雜的看了劉宣一眼,身子一挺,奮力向關帝像的尖角撞去。
白須羊猛地撞在尖角之上,頓時血流如注,頭蓋骨也塌下一塊,眼見是活不成了,其他幾位饑民頓時手足無措,紛紛圍了過來,跪倒在白須羊周圍。
白須羊雙眼緊閉,看上去氣若遊絲,彷彿隨時都能咽氣,劉宣心中一嘆,沒想到白須羊骨頭如此硬朗。
“此人撞石而死,多半還是心懷愧疚,畢竟他要將自己當做兩腳羊食用,自己以德報怨,願意背他趕路,他心中羞愧萬分,才決定自尋短見。”
劉宣眼見如此慘景,眼中也不由得溢出幾滴淚水,幾步走到白須羊前面,開口說道:“老人家,我們往日沒有仇怨,今日相博,也是為了向天祈命,各自掙扎,我本不願傷人,奈何刀槍無眼,你今日即將故去,如果還有未完成的心愿,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白須羊聽到這話,彷彿迴光返照一般,掙扎着睜開雙眼,緊緊地抓住劉宣的手臂,斷斷續續的說道:“小人本名楊爐水,乃附近楊旗村人士,本是良家子,也讀過幾年聖賢書,受過聖人的教誨。”
“小老兒雖然屢試不第,以教書育人為生,卻沒有想到會有淪為盜匪,靠食人血肉為生的一天,今年七月,官府逼稅,家中沒有一點餘糧,老妻,幼子都餓死在床榻,長女被官府發賣為奴,以頂租稅。”
“小人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淪為強盜,忘記了聖人教化,今日將死,希望能夠埋入祖墳,如果小哥來日發達,希望能夠滿足小人這個遺願。”
白須羊交代了遺言,馬上咽下最後一口氣,離開了這個絕望的世界,劉宣點了點頭,將腰刀摘下,開始在關帝廟的角落裏挖掘土坑。
白須羊同鄉的幾位饑民也紛紛出力,開始幫助劉宣,下山虎也稍微有些感動,招呼眾多手下前來幫忙,眾人都有些飢餓,沒有多少力氣,只能挖掘了一個淺坑。
劉宣將白須羊放入土坑之中,正要埋葬,只見一位饑民輕聲說道:“楊老哥已經入土為安,離開這個苦難的世界,但是大家還要在這個苦海中打滾,不如將楊老哥的衣服借一借,如果以後誰能富貴,一定要報答楊老哥借衣之德。”
眾人點了點頭,劉宣率先將白須羊的草鞋摘下,也不管合不合腳,剝下一件破舊的上衣裹住下身。
眾人將白須羊的衣物紛紛剝下,將光溜溜的白須羊埋了進去,免得暴屍荒野,被饑民野狗吞食。
劉宣隨着下山虎等人,出了關帝廟,慢慢的向董家堡走去,因為下山虎等盜匪基本上都是外地人,不熟悉本地的道路,全靠本地的饑民引路。
在這個時代,因為飲食問題,缺乏維生素a,再加上缺乏營養,幾乎大部分饑民都患有夜盲症,在下山虎的隊伍中,加上劉宣,只有五六人能夠夜中視物,況且饑民本來就渾身無力,十多里的路程,居然走了兩個時辰。(4個小時)
寅時二刻(深夜三點半),劉宣等人終於來到董家堡附近。
董家堡建於董家河邊,南寬北窄,南堡牆長有一里,北堡牆只有百步,東西堡牆長有百丈,修建在一處高崗之上,地勢較為險要,堡牆高有一丈,稍微低於延長縣城,雖然沒有護城河,但是比延長縣城還難以攻打。
董家本是一般人家,萬曆二十六年,董家族人董文生考中了進士,董家才開始慢慢發跡,通過投獻,放高利貸等方式,董家現在已經有良田萬畝。
萬里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失敗,潰逃的官兵進入延綏,先後落草為匪,陝北地方開始生亂,董文生上奏朝廷,得到了朝廷的批准,開始修建董家堡,到天啟四年,才修築而成。
明太祖規定,除了邊城之外,內地城池的城牆不能高過南京城,即三丈六尺(12米),其餘並不限制,另外還鼓勵加高城牆。
明代地方官想要修築城牆,只要打一個報告,得到批准,就能夠修築城牆,城牆的高度只取決於地方的經濟,人力,還有地方官的喜好。
有些地方大豪,修築的堡牆居然比縣城還高,董家本是中產之家,在董文生考中進士之前,並不富裕,後來雖然漸漸發跡,但是家底並不厚實。
修築這樣一座堡牆就需要白銀二千兩,再加上購置武備,恩養家丁,幾乎花費了三千兩白銀。
三千兩白銀在江南也許不算巨富,但是在貧困萬分的陝北,幾乎算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了,整個延長縣,一年下來的農稅也就六百八十餘兩白銀,董家族長董述貪財吝嗇,自然不肯將全部身家都用來修築堡牆。
更何況陝北地方窮困,人煙稀少,物產不豐,在這裏修築城牆花費也更大,況且現在雖然饑民遍地,但是還沒有形成大規模的民軍,一般饑民,董家的城牆已能抵禦。
天啟四年以後,陝北連年大旱,幾乎顆粒無收,越來越多的饑民成為盜匪,天啟七年二月十五,知縣張耀彩坐堂比粱,白水縣饑民王二,以墨汁塗面,率領饑民殺進澄城縣,斬殺知縣張耀彩,陝北各地饑民紛紛效仿,拉開了農民軍起義的大旗,陝北治安開始大亂。1
董家堡是延長縣最大的富戶,自然被饑民多次騷擾,奈何董家堡易守難攻,董家家丁眾多,不下百人,手中皆有利器,更有火銃二十桿,虎蹲炮四門,饑民聚眾攻打過幾次,都沒有得逞,反而死傷眾多。
由於世道不太平,董家堡也有所防備,每到夜間,堡牆之上每隔三十丈就掛起火把,每一面堡牆,都有家丁輪值放哨。
在距離董家堡百丈之外,下山虎揮了揮手,其手下的兄弟紛紛停下,小心的趴下,而帶路的饑民,卻亂鬨哄的不知所措,幸好沒有高聲喊叫,驚動了董家堡內的壯丁。
這裏距離董家堡堡牆還有百丈,大約三百米遠,加上刮著秋風,如果不大聲喊叫,堡牆之上根本什麼也聽不見,況且現在正是寅時二刻,正是家丁最瞌睡的時候,堡牆上的家丁幾乎全在打盹,更不可能發現端倪。
下山虎繞着堡牆四周仔細轉了一圈,開口對幾位親隨說道:“董家堡地勢險要,南部建在六丈多高的峭壁之上,根本爬不上去,北部雖然較低,堡牆也不算很高,但是地方狹窄,利於守備,防禦肯定非常森嚴。”
“如今只能慢慢潛伏過去,爬上堡牆,打開城門,大家才有勝算,但是堡牆上有火銃,更有虎蹲炮,如果一被發現,只怕是萬分危險,大傢伙誰敢上前偷城?”
註釋1:“先是天啟丁卯,陝西大旱。澄城知縣張耀采催科甚酷,民不堪其毒。有王二者,陰糾數百人聚集山上,皆以墨塗面。王二高喝曰:‘誰敢殺張知縣?’眾齊聲應曰:‘我敢殺!’如是者三,遂闖入城。守門者不敢御,直入縣殺耀采。眾遂團聚山中。”
上面一段話出自《烈皇小識》,從王二殺官造反之後,府谷王嘉胤率領不沾泥,楊六很快響應,被洪承疇擊敗后,逃入山間,不久安塞人高迎祥在崇禎元年率眾起義,帶領一支隊伍同王嘉胤會合。
清澗縣人王左掛(原名王子順)也招集“騎賊萬人反於宜川之龍耳咀。”
漢南人王大梁起義后,有部眾四百人,自稱大梁王。崇禎元年十月,他糾集成縣、兩當二地的農民三千多人,攻克陝西略陽,逼近漢中府。
清澗縣書生名趙勝.又名趙四兒,借住在本縣石油寺里日夜攻書。有人訛傳他夜間點燈於孤寺,是象平話中描繪的黃巢那樣造兵書謀反,又喧傳官府將要逮捕他。趙勝無以自明,耽心被誣陷入獄,終於逼上了梁山,在解家溝花牙寺聚眾起義
這些農民起義,是早期農民軍中最重要的幾位領袖,他們起兵,都是從白水王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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