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直到蕭雋進了門,整座梧桐院彷佛才恢復了一絲生氣,無數道視線又驚又畏地盯着他,他卻是視若無睹,眼裏只看見那道美麗柔弱的身影。

他走向她,在她身前蹲下,她雙目無神,小臉凍得發白,卻是衝著他錠出一朵微笑。

「你來了啊。」

他胸口一擰,說不出的疼痛。「我來晚了。」

他憐惜地撫摸她冰冷的臉頰,也顧不得多問什麼,橫臂便將她抱起,進了屋內裏間,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榻上。

解開羅裙,裏頭是一條長棉褲,推高褲管,見那嫩白的膝頭上浮着兩塊青紫的瘀痕,蕭雋瞳孔驟縮,神色陰暗懾人。

沁芳早就命人備好了熱水和藥油送上來,他揮手屏退了下人,親自拿軟巾浸了水,在鄭恬的膝蓋上熱敷,然後仔細地擦乾,再打開藥油的瓶蓋倒了些在掌心勻開,揉上那瘀青處。

鄭恬吃痛,嘶得抽氣,蕭雋陡然怒了,忍不住低斥。

「你是傻子嗎?!她要你跪你就跪?若不是我的人機靈,把這事報給我知道,你打算跪到什麼時候?」

「我本來想……再跪一會兒就好……」鄭恬齜牙忍痛,額頭迸出細碎的汗珠,偏還是笑咪咪地。「沒想到你就回來了……」

見她這副故作嘻笑的模樣,蕭雋既心疼又惱怒,懲罰似地加重了手勁,痛得鄭恬發麻。

「這般不曉得愛惜自己,等過幾年後萬一落下老寒腿的毛病,看你受不受得了?」他恨恨地叨念,揉了一會兒,終是不舍,力道稍稍放輕下來。「痛嗎?乖,忍着點,這瘀青得揉散了才好。」

鄭恬聞言一愣,怔怔地望着眼前專註替自己揉散瘀青的男人。

他衣裳微濕,墨發星星點點地沾着雪珠,鬢邊都汗濕了,略顯狼狽的外表令他不僅少了幾分平日的氣度雍容,嘴上這般絮絮叨叨地也很不像他。

是為了她,才匆匆忙忙地趕回來的吧!他竟是這般在乎自己……

想着,鄭恬心神恍惚了,腦海悠悠地浮現久遠以前的記憶,好似聽見一道稚嫩的童嗓,正輕聲啜泣着撒嬌——

「爹爹,恬兒好痛。」

「恬兒乖,不痛不痛,爹爹給你揉揉。」

記憶里,那總是寵着她、疼着她的男人,固然生得有些文弱,可那修長的身子在小女孩眼裏看來,仍是如同山巒一般偉岸,令人安心。

曾幾何時,她再也不能那般放縱自己全心全意去依賴一個人了?

胸臆糾結着一股酸楚,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不知不覺在眸中氳開。

蕭雋抬頭,乍見她含淚的眼眸,胸口劇震,倏地翻騰起熊熊怒火,他霍地站起身,憤然擲話。

「是我不讓下人吵醒你,是我免了你去請安,她憑什麼責罰你!」

「就憑她是這府里的當家主母。」

清清冷冷的一句,震懾了蕭雋,他不敢相信地瞪向鄭恬,只見她冷着一張臉,嘴角似笑非笑地,似是嘲諷。

他心下一涼。「你這是在怪我嗎?」

「妾身哪敢責怪侯爺?」她嗓音清柔。「只是在侯爺以為自己是對人好時,也請為我想想,那些「寵愛」只是令妾身更難在這府里自處而已。」

「你……」

她果然是在怪他了,也不想想他是抱着何等心情趕回這府里護她?她真以為他很情願這般對她「好」嗎?到如今他都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和鄭家有了什麼交易,來到他身邊當內應……

一念及此,蕭雋驀地狠狠咬牙,厲聲質問。「你說!昨天夜裏是怎麼回事?」

她震了震,聽出他話里的懷疑與猜忌,芳心一沉。

「說啊!莫想着把爺當傻子耍,昨夜鄭瑜為何會派你送醒酒湯來清風閣?她安排了什麼計謀?」

鄭恬悄悄掐握雙手,揚起頭來,卻是一臉無辜淺笑。「侯爺說什麼呢?夫人就是覺得晚膳時侯爺喝多了酒,離開的時候又似乎心情不悅,才想着讓我去服侍您讓您高興啊。」

「你真以為這話哄得住我?」蕭雋神情陰沉。

鄭恬咬了咬唇,不再吭聲。

蕭雋深深地望她,良久,放緩語氣。「聽着,我這是在給你個機會,你若有什麼為難處就坦白跟我說,爺能替你解決。」

鄭活一凜,水眸低斂。她不笨,聽得出他這是在誘她出賣鄭瑜,給她一個選擇投靠他的機會。

可她能信他嗎?

就算她說了實話,他能藉此休了鄭瑜這個妻子嗎?能為了小小的她得罪皇帝,和整個鄭氏家族作對嗎?她在他眼裏,能有那樣的價值嗎?

若是不能,若是他以為將她關在這梧桐院裏就可以護住她,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整天鎮在內宅嗎?即便他護得了她一時,能護得了她一世嗎?

想着,鄭恬心口越發麻木。

自從父親去世,她纖細的肩膀就習慣了壓上重擔,安慰軟弱哭泣的娘親,保護年幼無知的弟弟,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是自己一步一腳印走過來的,她沒有人能依賴,能夠倚靠的只有自己。

他如此輕巧的一句話就要她赤裸裸地交出自己的心?他憑什麼讓她信他?她不信!

鄭恬揚起眸,微笑淡然。「爺說什麼呢?恬兒聽不懂。」

「你!」蕭雋大怒,銳利如刀的眸光像恨不得砍了她,他氣得雙手微微發顫。

「好,算你狠!以後有什麼事別來求爺!」

他忿忿轉身,拂袖而去。

沁芳和香草守在外頭,見蕭雋氣沖沖地走人了,兩人一時都是手足無措,慌忙打簾進來。

「夫人……」

鄭恬微微一笑,那笑里含着某種難以形容的慘淡凄楚。「天色晚了,把院門關上吧!」

兩個丫頭互看一眼,心下焦急,卻不知說什麼好,沁芳安撫地拍了拍香草的手,自去吩咐婆子關門。

蕭雋其實並未走遠,在院門外駐足等着,可不一會兒,他便聽見院門落鎖的聲音,那聲音猶如暮鼓晨鐘在他心頭敲響,令他覺得自己十足像個笨蛋。

「該死!」他恨得氣血上涌,握拳猛槌樹榦,一下又一下,直到指節瘀血仍渾然不覺。

初雪靜靜地落着,暮色深沉無邊。

【第六章】

這場雪下了三日。

侯府的亭台樓閣、花園小徑,皆是一片雪白的琉璃世界,趁着雪霽天晴,下人們拿起畚箕和掃帚,勤快地將積雪掃去。

而侯府的當家主母鄭瑜也稱病在床上躺了三日,據說在初雪剛落下的那天夜裏,她在正院裏大肆對一群婆子、丫鬟發作,貼身大丫頭夏竹更在屋裏跪到天明,隔日早晨,她便對外宣稱自己病了,不肯起來理事。

老夫人林氏自從女兒出閣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原本就想著兒媳進門后自己能退下來當個甩手掌柜的,不料兒媳忽然病了,這偌大的侯府總不能沒有人管,她只好重新掌起管家的事務,只是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這日,她趁着繼子來請安時委婉地暗示一番,蕭雋聽了,打發人去正院探問,確定鄭瑜「依然」病着,他冷冷一笑。

「既然侯夫人病了,就請她在屋子裏歇着,好好把身子養好了再說!至於這內院的事情也不好煩勞母親一個老人家。來人,把這些對牌和府里庫房的鑰匙送去梧桐院!」

竟是要奪了鄭瑜的管家權!

下人們聽說此事,驚訝得議論紛紛,雖是被幾個大管事給壓住了,私下仍不免嚼舌根,都說這後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難不成恬夫人的時代即將來臨?

鄭瑜是在床上吃燕窩時聽說此事的,氣得當場打翻了碗,嗆咳不止,而鄭恬在梧桐院接見來人,不得不硬着頭皮接下對牌和鑰匙。

這分明是吃力不討好的任務,若是她管家管得好了,鄭瑜肯定更恨她,若是管得不好,鄭瑜也有了借口狠狠踩她,這是逼着她們姊妹倆撕破臉啊!

好毒的陰招!

鄭恬不禁在心中暗罵那個狡詐的男人,自己究竟要不要接招呢?她關在屋裏足足發獃了半個多時辰,心裏很清楚就算如今自己也跟着稱病,以蕭雋的精明想必不會容得她裝傻,她鬥不過他的,這燙手山芋是註定甩不掉了!

思及此,她深深地嘆息,這才認了命,讓丫鬟們請來府里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過來見面說話。

蕭雋想逼她反鄭瑜,她偏不,秉持着蕭規曹隨的原則,鄭瑜以前是怎麼做的,她就讓下人們照舊,規矩既是主母定下來的,府里的事務井井有條自然也是主母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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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比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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