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康默迪烏斯“上身”

第26章 康默迪烏斯“上身”

丹尼爾在羅馬斗獸場發表了自己的“羅馬皇帝宣言”,這為他拍攝這部電影開啟了一個奇妙的境界。

透過那座古老的斗獸場,丹尼爾似乎穿越時間,彷彿置身於羅馬皇帝主宰這片土地的時代。

這甚至讓他在表演康默迪烏斯還是王子時的戲份上,遇到了一些重要的困難。

“丹尼爾,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你過早地進入了皇帝康默迪烏斯,卻把王子康默迪烏斯給忘了,”雷德利有些煩惱,丹尼爾顯而易見地被斗獸場給衝擊了,以至於徹底陷入掌握至高的皇帝權力的康默迪烏斯,以至於難以完美地表現依舊只是一個王子,一個等待並相信父親會傳位於自己的繼承人。這樣幾乎難以解釋劇本里的一個重要改編,即他扼死了馬庫斯——羅馬帝國偉大的老皇帝,你無法想像,一個皇帝會親自動手謀殺自己的父親,屬於至高權力的驕傲和自矜會使這樣的設計,統統失去自圓其說的權力。

“你已經表現的非常好,真的,非常好,只是雷德利要求的太高了。”

在雷德利和丹尼爾就其表演發生的探討之外,包括環球的製片人沃爾特以及羅素·克勞等等,都有些無奈。在他們看來,丹尼爾的表演足夠優秀,甚至堪稱完美。

但雷德利堅持有問題,而丹尼爾看上去居然是認可雷德利的。

“謝謝,”丹尼爾強自笑了笑,克勞的好意他當然知道,但他的表演無法讓雷德利滿意,就更不能讓自己滿意。

來到羅馬之前,丹尼爾確實沒有想過會發生這種情況。

但他總是不斷想起雷德利跟他說的這句話:“丹尼爾,是你跟我說康默迪烏斯應該更立體,更有血有肉,更真實鮮活。但是現在,是的,你演的非常好,甚至我都不確定觀眾能不能看出一絲絲不對勁,可你跟我都明白,這段戲並非如此,它不應該是這樣,如果只是因為它假可亂真,就當它是真的。那麼,丹尼爾,我們堅持要一個活着的康默迪烏斯還有什麼意義?”

如雷德利所說,騙不騙得過觀眾並非最緊急的事情,因為首先這些表演得過他們自己這一關。

劇組的工作因為這一點甚至不得不進行調整。

丹尼爾先拍了繼位之後的戲份。

在宮殿的議事廳里,元老院的奎格斯議員,在喋喋不休地跟康默迪烏斯說著政事。

剛剛坐上王權之位的康默迪烏斯強行忍耐着,他生澀地端坐在王位上,聽着自以為是的議員們“代表人民”提出種種要求和問題,手裏故作瀟洒地把玩着一把劍,這劍似乎如同皇帝權柄,給他勇氣。

然後他終究無法忍耐了,因為他內心裏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自己是一個優秀的皇帝,這份優秀,如果能以否定他的前任——那個被民眾奉若神明的馬庫斯,那就再好不過了。

而他已經皇帝,他想要說什麼便說什麼。

他打斷了奎格斯,從王位站起來,拿着他那把劍。

他毫不猶豫地指責馬庫斯沉迷於元老院的捲軸,而不是真正的人民所需。而他,新的,更加偉大的康默迪烏斯,將全心地愛他的子民,而不是所謂的代表着人民的元老院。

但是,新皇帝顯然還沒有樹立自己的威風,奎格斯無懼於幾次三番地打斷他,甚至暗諷他。

感覺良好的,但易於被激怒的康默迪烏斯將劍指向了奎格斯……

這一大段的表演,幾乎沒有因為丹尼爾而ng一條,事實上雷德利也只是因為某一個背景議員過大幅度地擺動了身體而重拍了一次,其他場景,幾乎全都是一條過。

丹尼爾將一個剛剛坐上皇帝之位的新皇帝,和舊的實力強大的權臣之間的博弈演繹地淋漓盡致,而重要的是,人們很容易看得出來,這位皇帝自我感覺良好、而且極其迫切地希望否定自己的前任,也就是他的父親,此外,他還缺乏政治技巧,他莽撞地動用了權柄,最後甚至動氣離去。

這整個過程,丹尼爾用了兩個設計來貫穿始終。

一個就是那柄劍,象徵著權柄的劍。

一開始,他把劍尖點在地上,旋轉取樂,這表明在接任皇位之初,他將權柄視作掌中玩物。

打斷了議員談論政事之後,他將劍拿在手裏,作出出擊的樣式。然後談起他父親在晚年的“昏聵”——只知道沉迷於元老院的捲軸,而不是“真正”的人民所思所想,這一刻,權柄在手,斷言天下。

而當奎格斯諷刺他沒有體驗過人間疾苦,卻在大談人民所需的時候,他將權柄背負在脖頸上,開始談起“愛”的話題,以及空洞而充滿想像的施政理念。這時候,康默迪烏斯已經有點認識到權柄帶來的壓力,這並非只是一種讓人享樂的特權,還意味着你要承擔與之相當的責任,而更為不妙的是,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最後,他在再次被打斷之後,用刀指向了奎格斯,他的憤怒將權柄之惡和殘暴牽引出來,彷彿一條即將發動攻擊的毒蛇。

丹尼爾手中這把劍,在不同的場景中變化多端,而這些把康默迪烏斯對皇權認知的變化過程,以具象的方法展示給觀眾,這柄劍將成為一個心裏暗示,將觀影者帶入康默迪烏斯的認知世界。

除了權柄之劍,丹尼爾的眼神可能更加吸引人。

和劍紛繁的變化完全不同。

他的眼神只在程度上走向深入。

隨着場景推進,他的眼神不斷變得更加深邃、幽暗和瘋狂。

但自始至終,眼神的基調是不變的。

康默迪烏斯的人也是不變的。

他只是更加任性、更加瘋狂、更為權勢所迷,更深陷於對自我的固執中。

這樣精彩絕倫的表演將之前的演出映襯地不合時宜。

沃爾特、克勞、理查德·哈里斯、康妮·尼爾森……都認可了雷德利和丹尼爾的“不滿足”。

丹尼爾的戲越來越好,但同組的演員,甚至工作人員對他越來越客氣……和敬而遠之。

儘管強自忍耐,丹尼爾還是無可奈何地在生活中流露出屬於康默迪烏斯的一些神經質,他會用那雙幽深詭秘的眼睛盯住做錯事的工作人員,也會在其他演員上戲時,露出暴躁和難以忍耐的情緒。

當然,沒有人和他計較這些,至少在明面上。尤其因為他的角色越來越鮮活、真實,雷德利導演只要喊開始,所有站在他面前的人,總是不由自主地進入到那個時代和情境裏,試問,如果你相信了面前站着的是羅馬帝國的皇帝,那說服自己就是身處於這個時代,顯而易見,要簡單很多。

雷德利真是又擔心又興奮。

擔心的是,丹尼爾的戲越來越深入骨髓,等到曲終人散,他能不能從戲裏走出來,陽光謙虛、勤勞務實的丹尼爾如果變成了康默迪烏斯這樣的被權力寵壞的人,那就太糟糕了。

可是另一方面,丹尼爾的入戲幾乎讓整個劇組的表演都上了一個台階,哪怕是馬克西默斯、馬庫斯和奎格斯這些角色,也都在和他對戲的過程中升華了自己。雷德利每日都處於荷爾蒙超量分泌的狀態,因為每一天演員們都在他面前上演奧斯卡級別的對手戲。

最終,出於理智的考量,雷德利還是慢慢減少了丹尼爾的工作量,這一方面是因為前期太順利,所以具備調整的空間。第二方面則是希望丹尼爾能夠調整過來,至少不要在向康默迪烏斯走的更近了。

這絕不是一個荷里活導演要考慮的事情。

即便是那些功成名就的演員,導演們也經常煩惱他們的表演離人物太遠,人們根本無法透過他們去感受完整的劇本里的人物。可是雷德利卻在煩惱他的演員離人物太近。

對於導演而言,這可真是個幸福的煩惱。

戲份減少后,丹尼爾在房間裏待得時間更長了,他當然在努力地調整自己,但收效甚微。

因為全天沒有戲份,丹尼爾今天已經在房間裏待了一個上午,等他走出來時,助理安迪沒有看到來意大利之前的丹尼爾,康默迪烏斯的陰影仍然籠罩着他。

丹尼爾自己都對這種深入骨髓的入戲極為不解。

也許是他過於看重這個角色以至於準備地太充分,還有拍攝地——古羅馬斗獸場給了他先入為主的心靈震撼,甚至還有積蓄在他記憶里的二十年拍戲歷程,這一切造成了他和康默迪烏斯的難解難分。

“丹尼爾,要吃點東西么?通心粉?”安迪舉了舉手上的打包袋。

“安迪,我想要麻煩你再出去一趟——”

“哦,你想吃什麼?我馬上去。”安迪表現出了難得的縱容態度和積極,丹尼爾已經食不知味很久了。

丹尼爾擺擺手,“不是吃的,我想要你去幫我買一些油畫工具,畫板、畫布、油彩,還有筆之類的。”

安迪愣了愣,但良好的工作素質還是讓她迅速點了點頭,然後就看着丹尼爾又拐回自己的房間,反手關上門。

安迪運氣不錯,離這裏不遠就有好幾家經營畫材的店鋪,全部採購齊了,也只花了一個小時不到。

下午開工之後,丹尼爾就抱着剛買來的油彩和畫板坐在了斗獸場的一角。

這是他來到美國第一次握住畫筆,上一世,他從美術學院畢業,雖然最終沒有走上純粹的美術之路,但繪畫卻成為他銜接電影和現實的橋樑,他永遠不在電影裏演繹一個畫家,因為只要握起筆,他就能從各種各樣的人生里走出來,回到自己的生活,而不至於被一段一段刻意營造的故事給弄得精神分裂。

當他重新畫下第一筆的時候,他確實尋找到了久違的輕鬆,然後緊繃的心弦也鬆開了,這一招對他還有用。

康默迪烏斯暫時的,從他身上離開了。

這麼說,可能有點靈異。

但對於丹尼爾來說,這種感受非常鮮明,類似於本能,隨着他的靈魂也來到了這具軀體裏。

他的畫筆描繪着羅馬斗獸場的一個角落,一段斷壁頹垣,和幾隻飽經風霜的座位。

丹尼爾的中國畫受傅抱石的影響最大,而油畫則遙受法國印象主義大師莫奈的教誨。

他當然還不能融會貫通,中西合璧,那是徐悲鴻。但在業餘或者半專業來說,丹尼爾已經是個相當有成就的畫家了。

這和他勤於畫畫很有關係,他上一世二十年不過演了十來部電影,沒有其他形式的作品,這之外的時間幾乎大部分都花費在繪畫上了。

所以當尼爾森看見他的畫板的時候,震驚地眼珠子快瞪出來也就不是那麼難以理解了。

不在戲上的演員和製片人都繞過半個斗獸場,站到丹尼爾身後。

畫板上筆意古拙,卻色彩大膽,這是一幅讓人難忘的油畫。

“丹尼爾,你居然還有這一手?”

克勞是最後一個跑過來的,他來了沒多久丹尼爾就放下了畫筆,這幅小油畫已經完成了。

“難以置信?”丹尼爾回頭沖大家粲然一笑,數日來隱身於康默迪烏斯陰影里的丹尼爾,似乎在這一刻重新回到了陽光下,以至於看到他的笑容,劇組裏的人都有些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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