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困獸之鬥
很快,齋藤道吉一夥發覺了後面的追兵,只得踉踉蹌蹌倉皇逃竄。但是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齋藤道吉能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喊殺聲。
突然間,齋藤道吉停下腳步,其他的人也停了下來,驚懼不安地看着他。
只見齋藤道吉嘴角掛着一抹詭異的笑容對着殘餘的倭寇骨幹吆喝道:“老子說,我們別跑了,教訓下這些不知死活的唐人吧!”說完轉身抽出雙刀,擺出十字絞架勢大喝一聲:“矢手眾聽命,隨老子宰了這些蒼蠅!”其餘矢手組人眾一見齋藤道吉這殺氣騰騰的架勢,信心頓時又回來了,拔出倭刀排在齋藤道吉兩翼,嗷叫着迫不及待地等着殺戮。
話說回來,這群倭寇決不是狂妄自大,兩年前,齋藤道吉曾帶領七十餘人-大敗明軍上千人,每次與明軍交鋒,往往是數倍於自的敵人一戰即潰。
陸子錚見前方五百步遠的倭寇忽然挺了下來,轉身列陣迎向自己,先是一驚,轉而大怒——這些倭寇居然還敢負隅頑抗,不殺他個片甲不留誓不罷休。
陸子錚大喝一聲道:“虎賁營兄弟聽令:為你們統領報仇的時候到了!隨本將軍上,生死不論,定殺他個片甲不留!”眾軍士聽了熱血沸騰,大吼着如一群猛虎直奔敵人而去。
齋藤道吉見對方個個滿腔怒火戰意昂揚殺將過來,不由得頗感意外。之前交戰的明朝州府兵決沒有這樣高漲的戰意和氣勢,但事已至此,唯有拼個魚死網破了。
雙方越來月接近,空氣中瀰漫著戰鬥的狂熱氣息。終於,雙方甫一接觸,頓時刀刃磕碰聲和慘叫聲四起。
齋藤道吉所帶領的三十餘矢手組一干人個個身手不凡,把第一波沖在前面的軍士砍到,但是後續的軍士接踵而上,很快衝亂了他們的隊形。訓練有素的虎賁游擊營將士久經沙場,同生共死多年,早有了配合的默契,立刻十來人一隊纏鬥一名倭寇,將他們分割開來。這些矢手組成員雖然刀法卓越,但是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加上個個被十餘名滿腔怒火的精銳老兵包圍相互之間難以策應,很快就有十來個被砍翻。每一個矢手組成員被砍翻,立馬被怒火燒天的虎賁營軍士剁成肉泥。
但是齋藤道吉一眾人的困獸之鬥仍讓陸子錚部眾傷亡很大,尤其是齋藤道吉,手中兩把倭刀上下翻飛,橫劈豎斬,無人能近其身,他的腳下倒滿的英勇的士兵。
陸子錚在斬殺了五名膽大張狂的倭寇后,留意到齋藤道吉給本部軍士照成的傷亡,立刻挺劍直攻齋藤道吉。不久前陸子錚就得悉倭寇頭目是個武功十分強橫的光頭武士,連傷王鐸和張遠彪兩位將領,並且帥部突入戚家軍本部大營遭受戚家軍最為精銳的親衛兵和最彪悍的虎賁游擊營堵截仍全身而退,再加上早前沈在的提醒讓陸子錚不敢大意,一上前便全力施展自己的看家絕技“風卷殘雪”猛攻。
齋藤道吉早已元氣大傷,身手變得有些遲緩獃滯,一時擋住陸子錚的銳鋒,只得邊招架邊退卻。但是陸子錚劍光如影隨形,牢牢釘住了他,使他無法如意退避。不多時,齋藤道吉身上連連中招,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使他處境更加窘迫危險。
陸子錚的招式沒有王鐸那份勢大力沉,更沒張遠彪那股迅猛狂亂,但是師出名門的他劍法精妙無比,招式變化無窮,每一招都暗含殺機。更讓齋藤道吉倍感壓力的時,陸子錚所使的武當劍法攻中帶守,守中帶攻。武當劍法取陰陽兩極之理,崇中庸五行之道,講求穩中取勝,以不敗之地待敵之可敗,從不劍走偏鋒,而是穩打穩紮,步步為營一點一點壓制對手逐步增大取勝幾率。齋藤道吉想伺機一刀致命的計劃落空,被陸子錚逼得狼狽不堪,幾次險些命喪劍下。若在往日齋藤道吉全盛之時,即便陸子錚劍法精妙,也絕難將他逼到這步田地。
齋藤道吉見情勢越來越危急,決定冒險一博,驟然大喝一聲:“鋼牙-連環破!”刀鋒斬向左肩。陸子錚眼見快要得手了,卻見齋藤道吉突然間速度大增,刀勢兇猛,立刻以一招“曉風殘月”架住對方倭刀。齋藤道吉立刻轉斬向右肩,陸子錚以同樣的招式化解。但是這這正中了齋藤道吉“鋼牙-連環破”的刀引。“鋼牙-連環破”一共有三式,前兩式前後斬擊對方左肩、右肩,迫使對方防禦,等第二式一完成後,即使沒有擊殺對方,也是將對方定位住了,接下來的第三式“牙突”才是真正的殺着。
只見齋藤道吉刀鋒往右下拉,刀尖已對準陸子錚咽喉,右步上前,雙手執刀往上朝陸子錚咽喉疾刺過去。
陸子錚大驚,已來不及躲避,情急之下劍往上撫,同時身子往後一仰,形成一個板橋摸樣,堪堪避過齋藤道吉的刀鋒,甚至陸子錚能感受到幾乎貼着他臉皮傳過去刀鋒的那股寒冷。若換了其他人,早被齋藤道吉一劍封喉了!好在武當劍法以柔見長防禦長於攻擊,而陸子錚一向小心謹慎,雖然一直穩佔上風但是從沒有掉以輕心,這才避過此劫。
陸子錚身子往後仰的同時,手中的龍泉劍以將齋藤道吉的村正妖刀往上托開,順勢左角一起,狠狠地踢中齋藤道吉下巴,緊接着一個後空翻已落步在齋藤道吉五步遠的地方。
齋藤道吉不但失手,還中了一腳,偷雞不著失把米,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只見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液,左步向前,身子微彎,雙手執刀過頭頂高舉着,滿眼殺機地看着陸子錚一動不動。
陸子錚仔細打量齋藤道吉的這架勢后,不由得背脊發涼。
稍有武藝造詣的人都會知道,齋藤道吉準備一招定生死。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最佳的作戰選擇——齋藤道吉此時幾乎體力消耗殆盡,而陸子錚卻以逸待勞,久戰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被陸子錚送上黃泉路。
陸子錚緊緊握住龍泉劍,手裏的汗水濕了劍柄,遲遲不敢貿然上前攻擊。齋藤道吉此時的架勢在外行人看來是中門大開,心臟頭部都暴露在敵人面前,犯了大忌。其實不然!齋藤道吉這時已捨棄了防禦,採用絕對攻擊的策略,意圖在對手殺死自己前殺死對手——進攻就是最好的防禦!
陸子錚再仔細打量着齋藤道吉,明白對方的刀勢籠蓋了前方一百八十度的範圍。要想取勝,唯一的可能就是比齋藤道吉更快!這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關鍵一擊!汗水已經泠泠爬了陸子錚一臉。陸子錚盯着一臉蕭殺的齋藤道吉,腦里不斷地演練着進攻的畫面,終究沒想到破解之法。
齋藤道吉之所以如此鎮定,是因為這是他最厲害的殺着,他有必勝的把握。這是他怨怒的一劍!這是他斬向神佛,抗爭宿命的一劍——“神滅-弧月居合斬”!
從小的時候起,由於是庶出,齋藤道吉幾乎得不到任何的父愛。父親“蝮蛇”齋藤道三本就是個無情無義的野心家,一心只想着吞併鄰國,對血腥戰事而在其中,根本不會給幼小的齋藤道吉一絲溫暖。而母親常常受齋藤道三正房的欺辱,齋藤道吉母子兩人活在夾縫和邊緣上。而齋藤道吉也爭氣,未元服便英姿勃勃,顯示出人的聰穎和武術的天賦,大有武士之風。這讓當時任齋藤家的劍道指導師範渡邊久佐半兵衛暗暗吃驚。雖然當時齋藤道吉之異母兄長齋藤義龍勇猛過人,在美濃國無人能與之比肩,號稱“美濃無雙”,風頭正盛。但是作為兩人的劍術指導老師,渡邊久佐半兵衛多次私下與齋藤道三稱讚齋藤道吉有超越其兄齋藤義龍的資質,假以時日必能成大器。齋藤道三本來對齋藤義龍越來越顯露出來的杵逆感到不滿意,見齋藤道吉英姿挺拔頗有武士之風,且尊長幼尊卑之道,心裏漸漸喜歡這個往日不多看一眼的庶齣兒子,對齋藤道吉母子的關照也日愈好轉,並將自己名字中的“道”字賜給齋藤道吉。
終於,深感地位受到威脅的齋藤義龍在羽翼豐滿之時密令心腹在一天深夜劫持了齋藤道吉,綁至荒山野嶺欲殺掉。但是那位齋藤義龍的心腹見眉宇間有雄武之色,不忍讓一顆將星就此夭折,便放過了齋藤道吉,臨走時說過一句話:“今日命不該絕,但是你將面對的宿命將無比殘酷。讓我看看吧,今後你是在困難中歷練為一顆將星,還是在宿命的折磨中無聲消亡!”說罷臉上露出一抹難於言表的微笑後轉身離去。
從那一天開始,齋藤道吉開始了他隱姓埋名的亡命生涯,經常吃了這頓沒下頓,迫不得已時還會偷竊。有一次,餓了兩天的齋藤道吉偷了一商戶人家的一塊米糕,結果被抓個正着。那家狠心的男主人把他綁起來放在烈日下暴晒了一整天。直到夜裏,一個好心的老婆婆給他解了綁,並給了他一塊米糕和一壺水后搖頭嘆息走開了。夜幕中的小齋藤道吉狼吞虎咽地和着眼淚吃着這塊米糕,大口喝水,嗆得不住咳嗽。他恨他的同父異母兄長齋藤義龍,恨他奪去了他的一切,恨他將這樣的噩運降到自己頭上;他很想念自己的母親,卻不敢回去探望。直到一年後他看到齋藤府里長長的出殯隊伍經打聽才得知那是她母親思念亡兒憂鬱成疾去世了(齋藤義龍對府上人說齋藤道吉被敵家刺客擄走殺害丟下山崖)。那一天,齋藤道吉咬緊的牙關滲出了血來,悲傷和憤怒徹底摧毀了他的心智,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變強!弱者只會被人支配命運,弱者只會招來噩運!弱者什麼也守護不了!往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齋藤道吉揮舞着木棍對着樹榦練習着渡邊久佐半兵衛教授的刀法,一邊練習一邊研究,似乎忘記了疲勞。每次他的棍子揮向樹身時,總是想像着拿刀斬向齋藤義龍……
時光飛逝,接下來不久便發生了齋藤道龍弒父,殺死了父親齋藤道三取而代之,再緊接下來是作為齋藤道三女婿的織田信長名義上繼承了齋藤道三的領地,興兵討伐齋藤義龍。但是對方的交戰膠着狀態一直持續了六年之久。終於,苦練了數年的齋藤道吉終於悟出了自己的劍道,領悟了“神滅-弧月居合斬”這一終極奧義,並走上了雇傭殺手的道路,年紀輕輕就擊殺了幾名名躁一時的劍客,並再一次交手中斬殺強勁對手將“村正妖刀”佔為戰利品。
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齋藤道吉潛回美濃國的稻葉山城,準備手刃心頭仇人齋藤義龍。在無聲解決了兩個守衛后,齋藤道吉進入了齋藤義龍的房間。
床榻上齋藤義龍感到有異,支起上半身向外查看。兩人的目光甫一接觸,齋藤義龍被齋藤道吉眼中冒出的仇恨驚得先是一愣,續而平靜而疲憊地說道:“是嚴五郎嗎?”
齋藤道吉一怔,想不到齋藤義龍一眼就認出了他。這些年他已由一個少年成長成了一個青年,而齋藤義龍卻一眼就認出了他,而且還叫着他的小名。
齋藤義龍見齋藤道吉不語,見他的反應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喃喃自語道:“果然是你——太好了——你是來殺我的嗎?”
齋藤道吉狠狠地盯着齋藤義龍道:“拿起你的劍!我就這樣殺死手裏沒劍的你!”
齋藤義龍嘆了一口氣說道:“對不起,我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沒有拿起劍的力氣了。來吧,殺死我吧,報你多年以來的仇怨!”
齋藤道吉臉上殺氣驟起,揮劍砍向齋藤義龍,刀貼住齋藤義龍脖子止住:“別以為這樣我就不殺你,這七年來,我沒有一天不盼着殺死你的!”
齋藤義龍面無懼色,說道:“那麼動手吧,我殺死了父親大人和兩個弟弟,這是罪有應得的。”
齋藤道吉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紫,浮現又是悲傷又是憤怒的表情,雙手緊握的刀不住顫抖,但是始終沒有砍下去。
良久,齋藤義龍嘆道:“有時我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深悔罪。每當夜深之際總是愧疚難當。如今我想補償你,可是我已經沒什麼能補償你了。我死後,那個尾張大傻瓜(織田信長)一定會侵吞齋藤家的領地,齋藤家將會走向滅亡——我弒父殺弟到最後什麼也不會得到,只得到身後的罵名而已。動手殺了我吧,算是我為自己的罪過做一點償還!”
“鋥”的一聲,齋藤道吉劍已入鞘,邊往外走邊幽幽說道:“你無法償還任何事任何人!帶着你的悔恨和罪名羞愧死去吧!”話落人已走出屋子,留下悵惘迷茫的垂死齋藤義龍伏在病榻上……
齋藤義龍死後不久,織田信長迅速滅亡了齋藤家,佔了美濃國。齋藤道吉重回名門的機會也消失了,永遠成了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而齋藤道吉心中的怨恨也越來越重,由怨恨齋藤義龍轉而怨恨宿命和天神,怨恨對他的不公。人也越來越殘暴無情,不久便乘船來到了大明,這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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