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朝轉戰三千里(4)
“那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吧。”我低聲笑了:“我自小與你相識,卻到那一天才真正認識了你,說起來也是十分可笑了。”
沒錯,雲珏便是曾經的小玉,他之所以能夠消失得毫無蹤跡,因為他已經回到了渤陵。沒有人能夠想到,那個在黎州軍營縫補漿洗的小女孩竟然是“馮梟”的義子,是渤陵初出茅廬的銀甲將軍。
我在雲珏的床前已經守了一整夜,期間我一直在不停地講話,以至於我的喉嚨變得有些沙啞。我從來沒有說過這麼久的話,彷彿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也許是不知道該做什麼,也許是因為害怕。我害怕雲珏就此一睡不起,害怕這世間只剩下我孤單一人。
我想其實我並沒有那麼討厭雲珏,甚至是喜歡他的。曾經我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師兄,但是到了現在我才發現,我對雲珏的喜歡或許更甚於師兄。可惜等我想清楚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已經快要死了。
一想到雲珏可能醒不過來,我的心裏就好像被一隻手狠狠攥着,直壓得我喘不過氣,索性直接撲到在床邊大哭起來。
“你……探病就探病……不要哭喪好么……”
正悲痛得不能自已,頭頂忽然傳來這麼一句。
我抽抽鼻子,爬起來四下一看,只見雲珏奄奄一息地倚在床上,半睜着眼,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眼中透着笑。
我愣了半晌,忽然驚呼:“你終於醒了!”
“你那麼吵,我哪裏睡得着……”雲珏的聲音透着些許嘶啞,說話聲很小,卻字字清楚:“其實我早就醒了……但是想……看看你能說到什麼時候……可誰知我中途睡著了,再醒過來你還在那裏嘮嘮叨叨……所以……忍不下去了……”
我喜極而泣,“噗”的一聲笑出來,剛想跑出去叫回鋒,雲珏卻輕輕拉了拉我的手腕。
雲珏大病未愈,本來沒什麼力氣,可是就這麼一拉,我竟然不由自主地順着倒在了他的懷裏。
我的臉一下子燒得滾燙,剛張了張嘴,卻見雲珏將瘦長的手指放在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低聲道:“別動……不用着急,回鋒每半個時辰會回來查看一次,現在還有點兒時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
我的臉愈發的燙,靠在他的肩膀上,含糊地“唔”了一聲表示默認。
雲珏反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嘆了口氣:“清朗……我彷彿……很久沒有見到你了……似乎有幾年那麼長……”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在他耳邊悄聲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我也很想你。”
雲珏輕笑出聲,右手插進我的長發,瘦長的手指緩緩梳理着,忽然低頭在我的額頭輕輕一吻:“我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夢裏一直很不安穩……你不會知道我見到你……有多麼高興……我多希望未來的幾十年,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見到的……都是你……”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彷彿被電擊過一般,心跳驟然加速,心臟在胸腔裏面“砰砰”作響。直到我漸漸緩過神來,聽見雲珏靜靜地在我頭頂呼吸着,頻率慢慢趨於平穩。我有些擔心,稍稍抬起頭來:“你……你不要又睡過去啊……”
雲珏聞言張開雙眼,溫和地對我笑笑:“那好,我不睡了……我若是再睡……你就立刻叫醒我……好嗎……”
我點點頭,不敢對視他明亮的雙眸,窩在他的肩頸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搭話,本來是想讓他清醒的,可是沒想到自己的眼皮反而越來越重,然後就什麼都說不出了。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去的,只隱約感覺身旁一直有人在輕聲交談。我醒過來的時候自己還趴在雲珏的肩上,抬頭看看,帳內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雲珏倒還醒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見我醒了揉了揉我的頭髮。
看他這樣子八成是沒事了,我敲敲僵硬的脖子爬了起來,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啊……真奇怪,我怎麼睡著了?”
雲珏故作思考:“嗯……大概是被我的美貌迷得神志不清了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又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忽然想起雲珏被我壓了這麼久,肩膀應該也是酸的,於是便屈尊為他揉了揉肩,邊按邊道:“之前是先生來看過了么?”
雲珏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我心裏很高興,這麼說雲珏很快就會好了,便站起身來準備回去,手上一緊,只聽雲珏開口道:“你要走了?”
我“嗯”了一聲:“是要回去了,不然待會兒被回鋒他們看見,會笑話我們的。”
雲珏忍不住笑了:“你以為你睡着的時候,他們說的還少么?”
我的臉微微一紅:“那你怎麼不叫醒我!”
雲珏微一挑眉:“為夫這不是善解人意么,那時候若是叫醒你,該多麼尷尬啊……”
他這一提“尷尬”,我忽然就想起之前還在平州,我裝睡時他曾給過的那個吻,不由得臉上更熱。
雲珏見我的表情陰晴不定,略微思索一番,忽然狡黠一笑:“啊……娘子,你是想起那件事了?”
我趕忙撇清:“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想!我們倆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說什麼!我就呆在這,你別往下說了!”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雲珏見我惱了,費力地忍着笑,頓了一下轉向外面道:“好了,別藏了,我看見你們了,就算再躲我也不會說的。”
我一怔,難道門外還有人?回過頭去,只聽營帳外傳來一陣輕微的笑聲,緊接着門帘微微一動,走進兩個人來。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許久沒見的燕棲和百里華桑,這會兒倆人正手拉着手,相親相愛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大吃一驚:“哇!我沒在做夢吧!你們倆不是應該呆在渤陵的嗎?”
燕棲“嘿嘿”地傻笑兩聲,擠眉弄眼道:“沒有我們干涉,你們倆進展神速么!”
我瞄了眼她與華桑緊握的右手,也擠眉弄眼道:“你們倆進展得也不慢啊……”
燕棲低頭一看,立刻甩開了華桑的手,紅着臉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剛才我們倆躲在帳外,地方太小,不好下腳,我們這是為了保持平衡!”
我撇撇嘴,有些遺憾地相信了燕棲的話。燕棲這孩子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不能說謊,每回撒謊說話都顛三倒四,如今看她的語序這麼正常,應該就真是這麼回事。偷眼看了眼華桑,發現他仍是面無表情,垂着眼帘,低頭看着自己的左手,默默無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臉上泛着些許可疑的微紅。
帳內的氣氛略微有些尷尬,雲珏低頭咳嗽兩聲,插嘴問道:“所以你們這次是偷偷跑來的?”
燕棲像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立刻接道:“是呢是呢,我們在渤陵聽說了你們倆受傷的消息,簡直急的不得了,也……來不及通知叔叔,就這麼趕來了!”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什麼叫‘來不及’,我看你們是怕燕叔叔不同意,典型的先斬後奏吧!”
燕棲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結巴道:“才……才沒有!我們明明是……是關心則亂!亂……亂的站不住腳……腳……唔!”
越到後來,燕棲說的愈發困難,最後還是華桑聽不下去強行捂住了她的嘴。我和雲珏對視一眼,忍不住拍手大笑,起鬨道:“吼吼!燕棲不會說謊話!燕棲不會說謊話!”
燕棲滿臉通紅地雙手捂住臉,發出無奈的哼聲。華桑瞪了我們一眼,怒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當真無恥,仗着燕棲老實就總是欺負人家!”
我和雲珏默默交換了個眼神,心說愛情的力量當真偉大,就連華桑這樣的毒舌都學會護短了,可就是不知道這倆人什麼時候才能喜結良緣吶……
時光匆匆,雲珏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不到半個月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期間我經常幫他換藥,時間久了漸漸發現,其實雲珏的傷大都看起來可怕,實際上卻沒有遠那麼嚴重,並沒有傷及筋骨,體質好的話復原得很快。我有點兒奇怪,雲珏是在與穆鄴對戰時受的傷,穆鄴雖然下手很有準頭,可是兩軍對壘他並沒有太多時間去考慮這種問題,能傷的這麼技術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雲珏因在作戰時三番五次地受傷,馮京特意批准他可以暫時留在後方養傷,故此固然前方的戰事依然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我們這邊卻風平浪靜,怡然自得。
某日,雲珏收到了前方按時傳來的密報,大致掃了一眼后對我笑道:“師父的話果然沒錯,渤陵守住了。”
我聽完大喜:“真的嗎?這麼說大興有希望退兵?”
雲珏閑閑地讀着密報,語氣十分歡快:“不是‘有希望’,而是確信。據潛伏在大興的探子回報,鍾愈連前來談判的代表都已經選好,就等着合適的時機發佈消息了。”
我鬆了口氣:“那真是太好了……信上可說前來談判的是誰?”
雲珏將密報翻了一頁,低頭仔細閱讀,不知怎的忽然一愣,緊接着竟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裏有些發毛:“怎麼了?這人很難應付?”
雲珏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隨手把信紙遞給我,眼神里透着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我不明所以,伸手接下,大致讀了一遍,結果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又讓人頭疼的名字——
公、孫、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