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開劫

第19章 開劫

她收回了袖子,又獃獃地站着,似乎不敢再近前,兩手緊張地絞着身前的衣帶,乖乖認錯受罰的樣子。

他忽然嘆息了一聲。

然後他稍一低身,便拉起了她的手。她愣怔得厲害,他特意將她的手掌扳開了,再將自己的手指扣進去,牽牢了她,往回走。

她的手心裏有汗,冷汗。他抓緊了,好像生怕她逃走。

他們重又回到房間裏坐下。無妄送來晚膳,一人份,阿苦下意識便推給未殊,未殊說:“我吃過了。”

她疑惑,他不得不解釋:“在宮裏吃的。”

“哦。”她點頭,也不疑有他,“聖上對你真好。”

他沒有做聲,便看着她吃飯。她吃相很難看,餓得狠時就如餓虎撲羊,可這會子又不敢太過分,回想着小葫蘆吃飯的樣子,她也端着架子細嚼慢咽,把自己弄得很痛苦。

終於,她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別盯着我?”

他轉過了身去。

阿苦以最快的速度扒完了飯菜,打了個飽嗝,把膳盤端去門外交給無妄,走回來時,未殊還保持着一動不動的站姿。

“我……”她頓了頓,“我吃完了。”

他這才看向她,忽而伸手,秀氣的手指輕輕抹掉了她嘴邊的飯粒。

手指冰涼的觸感令她輕輕一顫,彷彿喚起了什麼記憶,她突然問出了口:“你今天早晨親我了?”

他一怔。

她就那樣毫不避諱地看着他,在這晝入於夜的最為昏昧的一刻,眼神明亮得就像天上的星子。他突然回憶起了黎明時分她做噩夢時的可怕樣子,還有她的嘴唇,花瓣一樣,柔軟而馨香,那一種飄渺的感覺攫住了他的心,他感到痛了,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這樣痛,可又這樣期待。

“你魘着了。”他低聲說,“差點窒息。”

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竟不再似個小丫頭,而恍如一個成熟的女子。一眼過後,她卻又變回了原樣,“你親我我也差點窒息。”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他很認真地答道。

阿苦低下頭捻着衣帶,半晌,抬頭笑道:“沒關係。”

未殊的眼光一錯也不錯地凝注着她,好像一定要從她的表情里找出什麼破綻。她卻轉身去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呈給他,他的手接過茶杯,眼眸卻仍膠着在她身上。

他從來不懂得什麼叫禮數。

她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只覺得臉紅得快要藏不住,跺了跺腳道:“你要不要休息會兒?”

他已經一日一夜沒有休息了。

他捧着茶杯,低頭,長長的睫毛安順地垂落,臉龐透出疲倦的蒼白。開口,說的卻是與她全不相關的話題:“聖上要御駕親征。”頓了頓,“你要謹慎一些。”

她莫名其妙地應:“知道了。”

“司天台里,隨你折騰。”他揉了揉眉心,“只要別折騰到外頭去。”

這是不罰她的意思了?她開心極了,眉飛色舞:“師父放心,我一定給您省心!”

他失笑,搖了搖頭,不拆穿她。

她卻看得呆住。

師父……師父笑了。

師父笑了!

這天晚上,阿苦做夢都是師父的笑。那眉眼都盈盈地蕩漾起來,秀麗如一幅畫兒,嘴角微勾,表情溫和而寵溺,他在夢裏一直對她笑啊笑,她看得氣喘吁吁,幾乎端不穩一顆七上八下的心。

她大半夜地從夢裏掙揣出來,搗騰出自己包裹里那隻玉環。當初他盯着她收拾行李,她費了好大勁才沒讓他看見這個,那件白袍子終歸是撂在了扶香閣。嵌金絲的龍鳳玉環,觸感溫涼,宛如他輕扣的指尖,留下的痕迹淡得讓她心慌。她將那玉環貼在臉上,便那樣傻呵呵地笑,眉梢眼底,有不為人知的風情漸漸生長出來,那風情有多撩人,她自己都不知道。

一庭之隔,在院落東頭的房間裏,未殊也沒有睡着。

皇帝御駕親征的決定並不令他意外。舍盧人馬背上立國,南方叛亂,皇帝寶刀未老,當然要御駕親征。他早已推算出了今冬的旱災和兵亂,可是他沒有料到近在咫尺的禍患。

那一群殺手來得真是詭異……

他今日在皇宮裏遇見了晏瀾。晏瀾掌京畿禁軍,趕入來時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拉着他道:“那些賊人不是沖你來的,是沖錢姑娘。”

他更加疑惑不解。晏瀾嘆了口氣,問:“她爹娘是誰?”

“她母親是扶香閣的……她父親,我不知道。”

“我看她那性子,惹上個把殺人的仇家完全不是問題。”

未殊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道細線,很嚴肅地看着他。

晏瀾笑起來,“得得得,你緊張什麼?人都給你拐回司天台了,難道還能丟了不成?”

就因為他這一句話,未殊回司天台的路上心都是懸着的。阿苦就像一陣風,他怕自己抓不住。她經常失約、撒謊、逃跑、丟三落四,他剛剛把她帶回來不到一天,就已經在擔心她一聲不吭地離開。

可是回到署里,他看到她竟然還在,還活蹦亂跳地把漏刻科的人都搞哭了,他那顆心終於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他有一種感覺,她不會再離開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有這種感覺,他也沒有去深想,她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的確曾經將他拋下過——

那麼一次。

***

當錢阿苦把漏刻科、天文科、歷科全都玩遍之後,哀鴻遍野之中,未殊終於拿出了一張棋枰、兩隻棋盞。

她當然認得這是什麼。“我不會不會!”連連擺手,“太風雅了!”

他頓了頓,逕自開了棋盞,拿出其中晶瑩剔透的瑪瑙黑白子,先擺好了四星,然後開始講解規則。

他好像一點脾氣都沒有,可是當你對他發脾氣的時候,他根本不會搭理。他只會按自己的意思來。

阿苦已經發現了,這個看上去溫吞水一樣的師父,其實最固執。

他講得很慢,但她依舊聽得雲裏霧裏。講完之後,他執着白子在棋枰邊緣敲了敲,微微低首,那樣子好看極了。

她就這樣看着他,把他教的東西全忘了。

“趙主簿是黑白國手,”他淡淡地道,“你可以多多請教他。下棋能讓你安神。”

趙主簿?她眼睛睜大了,像個孩童找到了新的玩具,笑了起來,“好啊好啊!”

大半個京城外的永陽坊里,團着老妻吃着飯的趙主簿忽然打了個噴嚏。

未殊看她一眼,“司天台中沒有台副,趙主簿位次僅在我下。”

那個老傢伙,竟然這麼大官?她吐了吐舌頭,心裏卻開始琢磨怎麼折騰趙主簿。

悔棋、偷子、推棋盤,這些都不算什麼,趙主簿看她是小孩子,全都忍了;但最痛苦的卻是,她太愛說話了。

“哎我聽師父說,你官階兒挺高?到底有多高呀?”

“……正七品。”

“那也不是很高嘛。師父也才從五品是不?哎你知不知道,我師父是從哪兒來的啊?”

“……不知道,我是太燁三年入司天台的,那時候他已經在了。”

“那時候他就從五品了呀?”

“……當時聖上只是將他鎖在司天台。他平素都在考星塔上,尋常人不能見。”

“考星塔?”阿苦漆黑的眼珠子轉了轉,“那裏有什麼?”

“……不知道。”

“聖上好像很看重我師父?”

“……是。”

“為什麼啊?”

“……我聽聞聖上和娘娘是看着他長大的。”

阿苦險些把下巴磕在棋盤上,“什麼?長大?師父……師父難道不是出生就這樣,不老不死,長命百歲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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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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