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吻

第17章 初吻

破曉的光線微茫,車簾從外開了一角,將他的臉映成半明半暗的雕塑。她從車座底下爬出來,抬頭愣愣地看着他,好像已經不認識他了。他的白衣有些皺了,但並沒弄髒,還是那樣好看。

他沒有流血,他看上去很從容。

他張開雙臂,安靜地注視着她。

她驀地撲了上去,八爪魚一般四肢都纏緊了他,哇哇大哭起來。

他彷彿微微嘆息了一聲,她聽不真切。然後,他抬起手,一下下安慰地撫着她的背給她順氣,“沒事了,沒事了……”

他抱着她走出被紮成刺蝟的馬車,天光正正破曉,些微冰涼的日光灑落下來,他淡漠地掃過面前甲胄齊整、刀劍帶血的金衣侍衛們,最後,目光落在了領頭的那人身上。

“末將救援來遲,請仙人恕罪!”

大昌王朝的最高將階,御前金衣侍衛統領昂達尼剌,用的是對天子說話的口吻和禮節。

未殊沒有應答,面容冷如冰雪,像抱孩子似地將懷中女孩的頭面護得更緊,邁步走入了司天台。滿身是血的無妄跟在他的身後,臉色出奇地嚴肅。

在這樣緊密而無所不至的保護里,阿苦終於安然地睡著了。

未殊目不斜視地一直走,直到走入了自己的院落,無妄終於開口了:“讓她住這裏嗎?”

未殊轉身,簡簡單單一個字:“嗯?”

無妄撓了撓頭,“我知道這裏比較好,但她畢竟是個姑娘家,您還打算讓她出息的,可不能不注意她的名節……”和您自己的名節。

未殊頓住,低頭看懷中的人,伊卻是臉色蒼白。他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她怕血。”

無妄呆了呆,“您怎麼知道……”

未殊卻不再回答,只迴轉身往院落西側的廂房走去。無妄懷疑他根本沒聽自己的話。

而後他一拍腦袋,想起來那間廂房正是公子昨日命自己收拾出來的——他悔恨得要把牙根都咬掉了。

他三兩步跟上去,還沒走到門邊,“砰”地一聲房門合上了,他吃了一嘴的灰。

廂房裏沒有點燈,外面的日光透進來,照見的一切陳設都是新佈置上去,反而像是虛幻的。未殊將阿苦放在床上,小心地給她除去了鞋襪,再蓋好被褥。她幾乎是立刻就抓起了被角往口裏放。

他有些好奇地停下動作,看着她咬被角,一邊咬,一邊竟然落下了淚。

“爹……”她哭泣着,聲音哽在喉嚨里,反反覆復卻只有一個音節,“爹……”

他手足無措了。此刻他保持着伏低身子給她掖被角的姿勢,幾縷長發披在了她的臉上,他連忙撩開了。她哭着哭着,小臉漸漸漲得通紅,而後便是猛一陣咳嗽,鼻涕眼淚都給咳了出來,一口氣喘不上,幾乎要窒息。

爹……爹走了。

他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對弋娘說:這不是我的女兒。

然後,他就走了。

那是一座好大的宅院,大得有些空曠,除了他們三個,再沒有別的人。天邊雲霧慘白,爹爹面容俊朗,表情隱忍,看起來很高大、很有力量,可是卻很遙遠。弋娘死死地抱着她,顫抖着聲音喊:“你便這樣住在這裏,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爹爹忽然冷笑了一下。她的眼睛睜大了,她年紀太小,還不能理解這一聲冷笑的內涵。她聽見爹爹說:“你聲音再大些,他們自然就出現了。”

他神情冷漠,一身長衫飄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弋娘壓抑着自己的哭泣,終於沒能壓抑住,把她拚命往懷裏揉,哭得喉嚨嘶啞:“阿苦啊,我苦命的阿苦……”

她笨拙地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淚:“娘不哭,阿苦不苦……”

母親的淚水咸澀地沾滿了她幼嫩的手掌。她眸光一黯,終於忍不住把那個稱呼喚了出來:“爹爹……”

溫暖來臨的那一剎,阿苦並沒能反應過來。

夢境裏,她那個絕情的父親不知第幾百次斷然離去,拋她母女兩個在一片荒蕪之中。這一次的黑暗來得格外漫長而無邊無際,她愈來愈惶恐,直到母親的懷抱也忽然不見了,她一個人赤着腳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寒冷自她的腳底一直侵入到了心肺,逼得她咳嗽起來……

她咳嗽得很痛苦,好像要把整顆心都嘔出來一般,她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流落下來,爹爹……爹爹不要她。她是個沒有爹的丫頭……

忽然之間,這一切痛苦都停止了。

陽光穿透了雲層照耀在她的身上,溫暖將她包圍,她的腳掌甚至感覺到了大地的有力脈搏。她愣怔地抬起頭,卻說不出話來——

嘴唇被封住,淡淡的氣息渡入,她“嗯唔”了幾聲,想推拒卻使不出力氣。又有一隻手在從上到下輕撫她的背脊,好像在安慰她: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有我在呢……

她懵懵懂懂地睜開了眼。

那雙幽黑得深不見底的眸子正安安靜靜地凝注着她,距離她不過咫尺,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眼底那個幼稚而驚懼的自己。

見她醒來,他放開了她。兩人方才緊貼的唇在這一刻分開了,她也沒能反應過來。

她竟然感到一陣悸痛。

當他吻她的時候她毫無意識,當他不再吻她的時候她沒能留住。

“啊——!”她大叫起來,一把推開了他,自己卻沒能穩住,逕自滾下了床,還把被褥都抽了下來,瓷枕被被子一拖,哐啷一聲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半撐着身子在床上坐起,揉了揉眉心,並沒有看她。“你終於醒了。”

她一手指着他,口張着,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這動作很不禮貌,他自然也並不在意,自顧自地下床,“好好休息一會。”便欲離去。

她收回了手,往腦袋上狠狠一砸。昨天……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他來扶香閣接她回去,然後,在回去的路上,馬車遭到了襲擊……

“等等!”她脫口而出,“你沒事吧?”

他轉過身,微帶不解地看她。

她咬了咬唇,“昨晚上那馬車……”

“無事。”他明白過來,眼神里竟帶了淺淺的嘲諷,“昂統領來得及時。”

——昂統領?——金衣侍衛?!

阿苦險些把嘴皮咬爛。

他他他一個五品的司天台正,怎麼能勞動得了正一品的武官?

她滿眼都是崇拜:“天哪,是不是你算命算得太准,連昂統領都要聽你的?”

他不想理她。“既然不想睡,就去吃點東西。”

“好啊好啊。”她摸了摸肚皮,笑道,“我正好餓了呢。”

未殊拔腿便走,她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

司天台這地方,她說熟悉也熟悉,說陌生也陌生。而這座未殊獨居的院落,她是只來過一次的——

在她五歲的那年。

“哎,”她忍不住問,“這不是官署嗎,你怎麼會住在這裏?”

他略微一頓,“因為我只能住在這裏。”

她沒有聽懂,“答非所問。”

他不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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