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五 打蝸牛
這小子還真的把十壺酒都喝光了。
而且滿桌菜饌吃得乾乾淨淨，一直有說有笑的，沒有半點吃撐到的難受的樣子。
謝琅琊倚在雕花柱子旁，抱着雙臂，從發現霍霜君是個男的開始，他就一直是這樣的表情。
很無奈，只能在心裏抓牆。
想來他只對女孩子露出過這般表情，而霍霜君那般爽朗可親的樣子，讓他擺冰冷也不知該怎麼擺。
霍霜君大大咧咧倒在床上，散了頭髮，一頭暗紫色的長發厚如雲霧。
他抱着小狼玩，來回拋着，要麼就揉成一團毛球。
小狼開心得不行，踢弄着小短腿跟霍霜君玩成一團。
謝琅琊看着，微微一垂頭：“這小子真是一絕。”
霍霜君滿面含笑，燦若春陽：“哎，別總這小子這小子的，說不定你該叫我一聲前輩呢。”
謝琅琊歪歪頭：“前輩？”
霍霜君翻身起來，把小狼擱在膝蓋上：“你這麼愣頭愣腦的，一定是個才闖江湖的人。”
謝琅琊攤開手：“我哪裏愣頭愣腦的了？”
“你今天做的事還不夠愣？”霍霜君輕撓髮絲：“也就是碰上這群沒什麼本事的，萬一撞了老虎，你怎麼辦呢？”
謝琅琊微微一笑，點了點額頭：“這是什麼？”
霍霜君純良地眨眨眼睛：“啊？”
“這是腦子。”謝琅琊道：“我出手前都分析好情況了。”
霍霜君噗嗤一笑：“說的你好像很聰明一樣。”
他一轉眼神，微微抬抬眼睛，憑空引動一張椅子轉過去：“如何，前輩教你幾招闖江湖的法子啊？”
謝琅琊坐下，翹起二郎腿：“不用。”
霍霜君聳聳肩膀：“你還不如它好玩。”
說著，他又把小狼一陣撓痒痒：“你來追風城，怕是為見沈秋楓吧？”
“沈秋楓？”謝琅琊心思沉重，懶得調動天靈里的訊息。
“風滿樓主人。”霍霜君晃了晃手指：“劍法一流，是個人才，就是太一板一眼的了。”
謝琅琊眼神望着虛空：“哦，你說你是從他那兒跑出來的。”
“我爹說我性子太爽朗，頭腦發熱，這樣去闖江湖會吃虧。”霍霜君把外衫脫了，既然已經現了男兒身，再穿着裙子感覺自己像個變︶態。
謝琅琊用眼角掃了他一眼：“你爹說的不差。”
“那也不能就這麼把我圈在沈秋楓那裏啊。”霍霜君起身舒展筋骨，他手腳修長，每個關節都很有力：“說是修身養性，我一天天腦袋都大了。”
他繞到謝琅琊身後，饒有興趣地瞧瞧少年一頭鮮艷的紅髮：“關鍵是他們不許我喝酒。”
謝琅琊搓了搓臉：“怕你酒後亂性咯。”
霍霜君給了他肩膀一拳：“我從不喝醉。”
謝琅琊瞥了一眼一地空酒壺：“我倒是相信這一點。”
“哎，”霍霜君想起了什麼，清眸一亮，一轉身抽了把凳子坐在他對面：“一起去參加追風擂台怎麼樣？”
謝琅琊手肘支在桌面上，想了想：“你說追風擂台是為朝鳳樓選拔人才的？”
“對。”霍霜君點點頭：“這座城池是朝鳳樓的附庸，所以全心為朝鳳樓辦事。”
謝琅琊想起那老闆娘滿口說的“沈公子”：“那沈秋楓是個什麼角色？”
霍霜君搭起一條腿，抱臂凝思：“他立場中立，也不傾向誰，也沒說反對誰。”
謝琅琊輕笑一聲：“他不是對你爹言聽計從嗎？”
“算不上，只是出於對前輩的尊敬，對我爹的話一向盡心罷了。”霍霜君的語氣一直很中肯，沒有什麼明顯的主觀色彩。
謝琅琊按了按微微一動衣領：“說到那個追風擂台，朝鳳樓會派人來監督嗎？”
“會，但每次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霍霜君拿過碟子，晃了晃裏面滿滿的瓜子仁，一仰頭全送進嘴裏：“但是做事照樣漂亮。”
謝琅琊在心裏撇了撇嘴，想來那位飄渺無痕的紫微公子，還有那個胡亂散佈謠言的周青玄，都不會屈尊來自己附庸的城池的。
想起黃金傳信的謠言，謝琅琊眯起眼睛，心中暗道：“雖只見了周青玄一面，但他看起來不像個胡亂說話的人，何以平白咬定我是導致玄蓮山莊覆滅的兇手？”
肯定有貓膩。
領子又動了動，謝琅琊舒了口氣，起身走向背光處。
“瓜子吃不吃？”霍霜君又磕開了瓜子。
謝琅琊做了個“隨你”的眼神，俯身埋進燭火的逆光中，微微一壓下巴：“你做什麼？”
“那個人，”小咕伸出小小的眼珠：“讓我不舒服。”
謝琅琊瞥了一眼歡快嗑瓜子的霍霜君，他還是攢着瓜子仁，看來是喜歡一口吃一大把：“他人就是愣頭愣腦了點，沒什麼討厭之處。”
“我是說他的能量感應。”小咕道：“讓我有不舒服的反應。”
“我跟你完美一體，”謝琅琊輕皺眉心：“我怎麼沒感覺到？”
“我們的身體構造畢竟還有不同。”小咕拍拍他的脖子：“對於我這種形態的怪物，他能產生一種不好的影響。”
謝琅琊歪歪頭：“你是要我離他遠點嗎？”
小咕抬起眼珠：“看情況，我先提醒你一句。”
頓了頓，它淡淡道：“也許，他有什麼特殊的體質。”
謝琅琊雙手叉開，扶着窗檯：“你說特殊的體質……”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呢？”霍霜君突然從他身後冒出來。
謝琅琊一點動靜都沒聽到，這小子好快的身法。
他嘖了一聲，又氣又笑：“你是飄過來的啊？”
“從剛才開始，你就在這裏自言自語的。”霍霜君往他身上一瞟：“有個大活人在這裏你不說話……咦？”
謝琅琊見他神色一變：“怎麼了？”
“哎，你身上有蟲子。”霍霜君連忙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別動別動。”
“蟲子？”謝琅琊迅速一瞟領子，小咕明明已經藏進去了，這小子看見什麼了？
霍霜君二話不說，抓住謝琅琊的領子用力一抖。
力氣真大！
謝琅琊也有怪力，卻還是被他拽了個踉蹌：“喂！”
一道白光一下子被抖了出來。
謝琅琊腦中嗡的一聲，清楚感到一絲皮肉拉扯斷裂的感覺。
在霍霜君的一個接觸下，小咕竟然瞬間脫離了宿主的身體！
“你看你看！”霍霜君滿臉焦急，真是個形色不藏的朗朗少年，火急火燎推開謝琅琊：“你是傻子啊？身上趴了個這玩意都不知道！”
謝琅琊躲開他的手，身形一閃，躍身想要接住小咕。
小咕卻當空伸展開筋肉，與謝琅琊反向擦過，一團雪白筋肉啪地落在地上。
謝琅琊眉眼一凝，眼中現出些嚇人的不爽痞氣，翻身落地。
他一轉身，只見小咕晶瑩柔軟一團站在燈影下，正對着霍霜君。
霍霜君愣了一下，突然撓撓頭笑了：“好大的蝸牛啊。”
謝琅琊扶額，這小子也是傻。
小咕從筋肉中伸出眼珠，大眼珠明亮亮睜開。
霍霜君笑容一收：“嗯？！”
一股煞氣瞬間爬上了他的眉梢，他一側身，凜了神色：“不對……”
謝琅琊收斂心中的不爽，他覺得小咕的氣息有些不對。
霍霜君猛地看向他：“喂，冰塊臉！這是什麼東西？看上去不是個好玩意！”
謝琅琊冷了眼神，對他搖搖頭示意打住。
“鏘——”
小咕甩開兩截筋肉，猛一摩擦，化成兩支鋒利的鐮刀。
房間內燈影一閃，瞬間化作一片昏暗。
謝琅琊微微一捏手指，聲音冷沉：“收手。”
小咕只是動了動眼珠。
霍霜君頓覺氣氛不對，鐵拳一握，筋骨有力的錯動聲咔咔清晰：“你……”
他看着小咕，緩緩抬眼，盯着謝琅琊：“你究竟是什麼人？”
謝琅琊感應到小咕的凶氣，這種氣息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
上一次出現還是它剛剛寄生在自己身上時，一身野獸般殺戮的本能。稍微一學會理性思考，這種凶氣再沒出現過。
現在它又一次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憑本能殺戮。
小咕伸了伸筋肉，鐮刀上寒光厲厲。
氣氛頓時黏稠起來，昏黃光暈中一片暗流的殺氣。
“小咕，”謝琅琊淡淡道：“你瘋了？”
“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能一下子察覺我的存在嗎？”小咕的聲音更加冷淡：“還能一接觸就要我現形？”
謝琅琊凝起血瞳。
“我跟你說過，黑暗之地經歷過一次毀滅浩劫。為了保住有生力量，便把總源的能量轉移了。”小咕邁開小短腿，如同自黑暗中緩緩接近的死神一樣，一步步走向霍霜君。
霍霜君並不後退，只是凝起了一身氣勁：“黑暗之地……”
“而黑暗之地母體的能量則被奪走了。”小咕碰了碰鐮刀，發出一聲尖銳的摩擦聲：“奪走那能量的人，其身上被刻印上了能量反彈的烙印。烙印的能量融合在黑暗之地的原初記憶里，對我們的身體有特殊的影響。”
謝琅琊緩緩抬眼，血瞳中暗流涌動，盯着一點也不害怕的霍霜君。
“這個人身上有那個烙印。”小咕再近一步，鐮刀已經呼之欲動。
“所以，”謝琅琊沉沉開口：“你打算殺了他嗎？”
“沒錯。”小咕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下一餐吃什麼：“我的身體裏存在着黑暗之地賦予的本能，遇到這種烙印，便殺死烙印所在的**。這樣，我們失去的力量會被漸漸補足。”
霍霜君朗然一笑，眼中燃起一團明亮的戰火：“白天還飲酒歡笑，不過幾個時辰，便這樣了？”
謝琅琊見他要動手，冷冷道：“你打不過它。”
“但是我霍霜君，”霍霜君烈烈一睜眸子：“從沒有退縮的時候！”
他一甩暗紫色的長發，長發及地，特殊的發色彷彿暗示了不凡的血統：“好！本大爺今夜，就來打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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