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塵之因
隆政四十三年,二月。
隆政皇帝病危,福定太后聽信巫女藍雪子之言,下詔選秀,美其名曰函悅天子。
令召初下,朝中官員嘩然,隆政帝纏綿病榻數日,已五日不朝。
百官皆知隆政帝命不久矣,此時送家女入宮,無論是位及妃位,還是渺如塵埃,按照安夏國制:天子駕崩,凡無所出之後嬪須行殯葬之禮。
烏蒙的天空偶爾落下幾顆雨粒,敲打着禁安城青灰色的石板,滴答滴答…
安夏覆蓋著的這片土地,繁盛榮華,古人有雲,“安都盛,禁安城,最繁華,隆政帝,聖賢明”
安都以右為尊,以左為平,右邊天地坐落着達官富貴,這一夜,右街註定不安定……
“母親,女兒不想進宮,不想死!”月色下,一位女子伏在一婦人膝下,啜啜哭泣着,“母親!”
“你怎麼不去求求你父親,方知,唯有你父親才可改變你祖父的決定!”位上的女人閃着淚花,卻是滿臉決絕。
“母親,我是您的親生女兒啊,您不能這樣!”女子哭得梨花帶雨,“易初璇!母親,易初璇!她是丞相府的嫡女,又是將軍府的嫡孫,該進宮的是她啊!”
“罷了,我的女兒自然不能替別人去死”,位上之人長嘆一口氣,“寧婉,方才家丁傳話,你祖父已經趕過來。孩子,你要記住,你並非你祖父的嫡系,我們無法改變你祖父的決定,唯有一人,那便是易初璇自己,她唯一的弱點便是她的胞弟,易初安”
“易初安…”女子抬頭,“母親,寧婉應當如何做?”
“祖母心軟,自然應當從祖母處下手”門外走進一女子,身着華服,朱顏紅唇,好生美麗,“女兒見過母親,見過大姐”
“湘沫,你姐姐的事你多幫襯着點”
女子捂嘴一笑,傾國傾城,“女兒知道,大姐也別哭了,祖母那兒就讓湘沫去吧,大姐只管重病一場便是”
“重病?”易寧婉起身,“湘沫,你的意思是?”
“行了,就聽你妹妹的吧,寧婉啊,這次得委屈你了”蔣氏從袖裏拿出一粒白色藥丸,“這是散靈丹,拿下去服了吧”
“謝母親!”易寧婉噙着淚,“女兒告退”
易寧婉走後,蔣氏悠悠地坐在藤椅上,“你大姐到底比不過你聰慧”
易湘沫蹲下,伏在蔣氏膝上,“母親可是打算從易初安那裏下手?”
蔣氏撫着易湘沫的秀髮,點頭,“別無他法”
易湘沫低着頭,眼裏是看不見的深邃,易初璇,你奪走的一切,是時候還了!
“讓你繡的織錦呢?你這個小妮子到哪兒躲懶去了!說!說!”這聲音聒噪如鴉,便是左丞府內院之內最說得上話的老婢,詰姑,“說啊!”一個耳光應聲響起,“不給你點兒苦頭吃,你還當真不知道我詰姑二字怎麼寫!說!”
地上之人沉默不語,粗布麻衣上滿是泥濘,烏青的手佈滿血絲。她,便是易初璇,將軍府的嫡系孫女,當今左丞的嫡女,出身不凡,身份高貴。她確實過了六年金枝玉葉般的生活,如瑤池仙子誤落凡塵,但自父親與祖父分家后,她與弟弟便在這左丞府渺如塵埃,可有可無,十年了,她與父親只見過一面…
詰姑正欲上前再次訓誡,卻被一道冷聲呵斥住,身後站着的正是蔣氏。
詰姑福身,“見過賢閣!”
蔣氏點頭,道,“都退下吧,我要與二小姐談談”
“是!”詰姑一行人紛紛退下。
“初璇,快起來”蔣氏彎腰欲拉起易初璇,卻被初璇一把甩開,“有話直說,主母又何必惺惺作態”
蔣氏面色一僵,隨後又恢復如常,優雅起身,“很好,索性我也懶得繞彎子,太後下旨選秀,我有意在花名冊上登記你的名字”
初璇有些狼狽地站起,“聖上病重,入宮便是九死一生,如果沒記錯的話,該入宮的應是你的大女兒易寧婉吧。主母何以為我會甘心送死?
“易初璇我倒是小看你了”蔣氏上前替初璇擦去臉上的泥濘,如慈母般溫柔,“只是若你真的如此不甘,如此縝密,為何這十年還在左丞府碌碌無為,甚至沒有扳回過一局,不過是只紙老虎”
蔣氏又緩緩走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左丞府多年不過是想等個好時機,為你的胞弟謀個好出路罷了。你說,若我將你唯一的希望掐滅又會怎樣?換句話說,如果此次進宮之人是寧婉,你認為我會放過你們姐弟嗎?”
“我答應你”,易初璇的手不由握緊,“有個條件…”
“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
“不,我們是一樣的,你的籌碼是初安,我的籌碼是易寧婉。公平點兒,我進宮,同等,我要初安回將軍府”
“你倒是真會談條件”蔣氏背過身,“成交!你祖父估摸着也該到了,剩下的…”
“剩下的就不勞主母費心了”初璇轉身離去。
“詰姑,帶二小姐下去收拾收拾!”
“是!”詰姑匆匆追上初璇的腳步,“二小姐,方才是老奴冒犯了,還望二小姐海涵”
“是我躲懶了,詰姑教訓的沒錯”易初璇面無表情,換上了一件碧色衣裙,乾淨洒脫,卻獨獨少了一絲柔美。
易初璇傲然走着,碧色的衣裙隨風而飄,她知道,她已經深深陷入了這片深潭中,直至黑暗將她淹沒到死亡……
門內,是祖父的怒斥聲與易寧婉的哭泣聲,易初璇靜立在門外,門框上的手指節泛白。
半晌,初璇提了一口氣,大步邁了進去,“初璇給祖父請安!”
堂上坐着一個老人,峰眉劍目,將士之氣渾然天成,自有一股威壓。
這位華髮已生的老人乃當今聖上南征北戰時結拜義兄,原是無名之人後聖上隆恩特賜姓長孫,名越,封為一階鎮國將軍,手中掌握着安夏邊界一帶三十萬兵權。
“初璇?”長孫越有些意外,“何事?”
易初璇抬頭,一旁站着登記名冊的司禮太監,“祖父可是為了進宮一事而來?”
“正是,我有意讓寧婉入宮”長孫越說得緩而沉。
初璇心中有了一絲安慰,儘管十年未見祖父到底還是愛她的,“祖父,初璇是長孫一脈的嫡系,進宮當仁不讓,還望祖父成全!”
“初璇,你還小,這裏祖父會處理好,你先回房間吧”長孫越柔聲說道,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子。
“祖父,初璇已經年滿十六歲,其中的利害關係初璇都懂”初璇跪在地上,語氣堅定,“祖父,初璇去意已決!”
“不行!”長孫越背過身去,不忍再看,深怕自己一時心軟,將唯一的親孫女給葬送了。
“為什麼不行!”門外走進一位年邁的老婦,易庄,也是初璇多年未見的祖母,父親便是隨的母姓,易。
“見過母親!”
“見過祖母!”
英雄難過美人關,易氏便是抓住了長孫越的心,自二人成親以來,近五十年了,未立一妾。膝下只有一子,便是易初璇的親生父親,易嘯默,但十六年前,他遠去大漠,從此再無音訊,而易初璇的親生母親也在生下她后,毅然踏上了大漠征程,一去不返。而二人走後,雙老再無子嗣,唯有一對剛出生的孫兒,為了避人口舌,翌年收養了李澤,后改名為易名書,也就是初璇現在的養父,易名書在將軍府住了十年後,在官場有了一定作為,位至左丞之位后便與長孫越分了家自立門戶,易初璇與易初安便被帶到了左丞府。
“璇兒都已經跪在地上如此苦苦哀求,寧婉如今也病得厲害,你又何必為難?”易氏難免有些惱怒。
“賢閣,你跟着瞎摻和幹什麼!”長孫越雖氣,但語氣卻是溫柔的。
易氏上前,低聲道,“將軍,生死有命,你又何必強求?當年,嘯默遠走,已是要了我半條命,如今若老天真的要帶走我唯一的親孫女,也是留不住的,若是強求,恐怕我連剩下的這半條命都沒有了…”
長孫越一時啞然,易初璇適時開口,“祖父…初璇求你了”
一旁的司禮太監着實是看不下去了,他這後面還有好幾十戶要記名字呢,再這麼耗下去怕是日落也完成不了任務,開口催促道,“鎮國將軍、左丞大人,恕老奴多嘴,這花名冊上究竟該記哪位小姐的名字?”
長孫越望着初璇的雙眼,果然與他那個傻兒子一樣的倔,“罷了罷了!”
“這?”司禮太監還是未弄明白。
“謝祖父成全”,淚水無聲滑過,初璇抬頭,聲音有些沙啞,“勞煩公公記上將軍府嫡系,長孫……”
“慢!畢竟是易府之人,勞公公記上易初璇”易名書開口。
司禮太監點頭,“老奴告退!”
戲終,曲落,人散。
“祖父!”初璇低着頭,“初璇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長孫越長嘆一口氣,“說吧”
“初安愛習武,希望祖父能將初安帶回將軍府,多加培養,日後,初璇希望初安能夠上陣殺敵為國效力,有所作為”初璇紅着眼,“祖父,我想知道我的母親是誰,我不想到死都不知母親姓甚名誰,初璇,不想留有遺憾”
“初安之事你大可放心,至於你的母親,我所了解也甚少,只知她名叫樓子瑜,來自安夏邊界一帶”長孫越有些沉重,天命如此。
“多謝祖父”初璇緩緩走出去,瘦削的背影映在偌大的屋堂,顯得無奈而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