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常住青山看水流
沈重推着全部家當,吃力蹣跚地行走在北城外外泥濘的小路上,一身青衫已是泥痕點點。
沈重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狽,拋卻了兩世的牽絆,心中再無顧慮,終於可以隨心任性得生活了。
至於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如何在這塵世間活下去,沈重倒並不擔心。世上從無難事,解決之道更是簡單,只是人類自己把本來簡單地事情,弄得複雜而多變,導致迷茫而畏懼。正是因為簡單,人類才能穿越遠古的蠻荒存活至今。面對命運,學會接受;面對逆境,學會勇氣;面對艱辛,學會信心;面對未知,學會觀察;面對生死,學會寄託;面對孤獨,學會感情。於是,簡單的繁衍後代,簡單的傳承記憶,人類一步一步坎坷地創造了偉大的文明。
因此在沈重看來,穿衣吃飯實在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僅僅需要動動手、動動腦、當然還有不要臉。上輩子沈重個性雖然冷漠,卻也有兩大愛好,一是美工雕刻,二是荒野探險。市委中樞三流秘書的權利雖然不大,但年年厚着臉皮,藉著勞軍的便利,追着駐紮本市的特種兵連長,體驗把野外求生訓練,哪怕是次數多了點,也是有這個能力的。更何況,在這一世又已經理論聯繫實踐了三年。
當沈重疲憊地穿過一片大大的野生竹林,前方豁然開朗,一座不高卻廣大的山丘矗立眼前。山頂平地處隱約可見一塊墓地,山中竹林、榧樹林和芭蕉叢密佈,兩汪山泉順着山勢,或是如小溪般在青石綠草之間清澈汩汩,或是如湖水般在竹林旁坑窪處靜靜無痕,或是如小瀑布從亂石斷面層級躍下,一路蜿蜒嬉戲地奔入山下的湯江。
江南雨水充沛,浦陽江水系肆虐東南,而到了安華鎮后的湯江段,卻安靜了下來,江面寬闊不深,江水清可見底,伴着兩岸青綠,穿越無數山丘,默默流走。空中西沉的紅日,將白雲畫上晚霞,逸出的光線也紅了一片山林江水,遠遠看去,彷彿一幅美麗油畫。
這裏是母親的安息之地,也是自己今後的家。沈重摸摸懷中的地契,想着如今自己是個大地主了,這樣一片城外風景秀麗的地方,在後世不是億萬富豪可是買不起的,不由自嘲地一笑。
於是,這一世的沈大富豪吃力地推着小車,向上而行。一路上連續不雅地摔着跟頭,痛痛快快洗了幾次泥水澡,拖着越來越沉的泥腳,終於死躺在了山頂之上。
待稍微恢復了些元氣后,起身用袖口隨意地擦擦泥臉,走到母親墳前,跪下磕了個頭,然後跌坐在地上,瞧着被雨水澆洗得乾乾淨淨的墓碑,傻傻笑道:“不管我是誰,妖孽也罷,孤魂也罷,兩世為人只記得您是我母親。如今您在天上,恐怕已經知道了兒子的底細,不許嫌棄,不許生氣,我這個身子是您生出來的總是真吧,您撫育了我十年總是真吧,所以您就是我母親,我就是你兒子,就不講理就這麼定了。”
隨後沈重又感傷道:“今日瞧着湯爺爺也快不行了,就要去見您了。日後這天地間又只剩下我一人,我就在這裏陪着您好不好。這裏是您生前最愛的地方,每當您在湯家受了氣,便領着我來這裏。那時候您總是默默地瞧着遠方,眼神憂傷,是在想着那個讓你受苦的人么。我怕您傷心,總是裝着小孩子的樣子在您身邊嬉戲歡笑,才能稍稍撫慰您的惆悵。湯爺爺說他們家最近要來看我,他們傷害您這麼深,讓您痛苦了一輩子,我怎會去做他們家的人。不過若是把他們家弄個雞犬不寧,想來也是有意思的。只是您肯定不願意,您只是想讓他永遠記着你,後悔一輩子吧。這件事就交給我,總有一天,我會去讓他們追悔,到時候您儘管在天上得意的笑。”
說道這裏,沈重臉上的溫柔斂去,神情冷絕,繼續說道:“這次,我替您把湯家的惡氣全都出了。他們湯家上下讓您受了十年的委屈,佔盡了我們母子的便宜,想着一家和睦過富貴日子,世上哪裏有這麼好的事情。我隱忍佈局了三年,將湯家那些劣跡不漏痕迹地傳給了湯爺爺,又將湯爺爺私下拿湯家產業欲補償我的信兒,泄露給了湯德宏,今日又在本縣父老面前裝了把名士風流,越發襯得湯家敗德辱行、貪婪無恥。那四個老頭與湯家交情再好,可同為一縣大戶,哪家私下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再加上娘的名頭和兒子的名士風範,對了,還有那首雲淡風輕的詞,有血有肉,有淚有笑,有恩有仇,有雨有詩,想必今日之事會傳得很廣,沒準還能捎上溫家膩歪膩歪他們。名聲這東西虛無縹緲,私下如何半點關係沒有,可一旦公佈於眾,就是牆倒眾人推,人倒眾人踩,至少噁心湯家十年,屆時娶妻嫁女走仕途都不得力。不說以後,就是現在,咱那萬兩白銀的葯捻子就能燒的湯夫人母子幾人反目成仇,斗個頭破血流。娘,瞧你兒子能幹吧,不聲不響給你報了仇。就是利用了湯爺爺兒子問心有愧。瞧在湯爺爺的面子,顧忌着娘的名聲,這仇只能報一半,觀其自敗吧。”
沈重在芸娘墓前呢喃了許久,身子有些麻木,便站起身來,四下望去。這山丘周圍有幾個小村子,旁邊幾座山丘多是城裏大戶買來蓋了園子,夏天避暑用得。此時天空已經發暗,遠方四處升起縷縷炊煙,沈重也是覺得餓了。
便從懷中取出地契藏在竹屋裏,走到泉眼處,蹲下胡亂洗了把臉,起身回到小車旁從車裏拿出了一把柴刀,進了不遠處的竹林,選了好些乾死粗大的毛竹,一根一根拖了出來,用刀去了雜枝枯葉,將竹干砍成不同長短,在十六根最粗的竹幹上、下方一樣高度,用刀各切出接口。比對着下方接口寬度,劈了八根一米長結實的竹筒,兩頭分別插進兩根毛竹下部接口,又用粗藤蔓綁緊了,然後將長毛竹頂部削尖插入短毛竹頂部接口,一會兒工夫,八個一組一人高簡易框架便做成了。
又從車裏取出鐵秋,在靠近泉眼的平地上,比着竹架的寬度挖了十六個深洞,好在土地讓雨澆透了,甚是好挖。將竹架一一安放進挖好的洞裏,再分別埋好踩實了,又去竹林取了好些細竹和芭蕉葉,分別將三角形的頂部和高出地面小半米的床鋪好,於是一個舒適簡易的竹屋便完工了。
沈重滿意地點點頭,將剩餘的毛竹劈成細條,在床鋪下攤勻了用火石點燃烘烤竹屋內的濕氣,又在竹屋外弄了個火堆,安上橫架。切了四根竹筒,將芭蕉葉捲成筒狀放了進去,從車上取了些米,就着泉水洗凈倒入竹筒中,再倒入泉水,用芭蕉葉堵塞了端口,斜置在火架上。再將小鐵桶盛滿水一同掛好,削了一根竹筍連同一小塊鹽倒入鐵通中,用小勺攪拌均勻。
抬頭見天色還看得見,又將一根細竹用刀削尖,再十字劃開,用藤蔓嵌入綁緊,突出四根尖銳的魚槍就做好了。拿着魚槍,一步一滑地走到江邊,瞅着四下無人,便將身上衣服脫了,跳入水中一邊洗着澡一邊洗刷着衣服,瞧見魚群游來便凝神閉氣找對角度就刺。兩世的技術,加上這一世的環境未被破壞,江中的魚又多又肥,撲騰了半日總算是收穫了五條。
上岸后穿上擰乾的褻褲,用水草將魚穿了綁在魚槍上,將洗好的衣服搭在肩上,愉悅地哼着《打靶歸來》,雄赳赳氣昂昂,當然也帶着小心,一邊四下瞧着防人看見,一邊尋着好走的路防着摔跤,回了山頂。
擦乾身子,換了乾衣裳,披散着披肩長發,蹲在泉水處收拾好魚,便用芭蕉葉包了四五層,放在火堆里烤着。瞧着竹屋這會兒已是干透了,又將小推車裏怕雨的家生都收入竹屋,檢查四處都安置妥當,便在火堆旁烤乾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夜色漸漸暗了,清風拂來還帶着些許水汽,蛙聲蟲鳴四處此起彼伏,晃動的火焰將周圍照的明暗不定,沈重不時在火堆中加着干竹,聞到魚米的香味,心中一片祥和寧靜。
想着日後要在此長住了,不可如今日這般湊合下去。兩世為人的沈重都有潔癖,好安逸,喜美食,熱愛自然風光。尤其是上輩子壯志磋磨了之後,在享受上更是走了極端。雖然收入不高,家中總是一塵不染,更是花光了積蓄將自己的小窩裝修的典雅精緻,花卉蘭草、海景魚缸、鞦韆座椅、寬大水床、光電一體的家用桑拿房、塞滿特色小吃和食材的冰箱。
最愛藉著招待貴客的機會,在風景宜人的招待所,鞍前馬後服侍完領導,便取一本書,沐浴在陽光下,斜倚在江邊的藤椅上,消磨到夕陽西下。
如今成了這山水秀麗場所的主人,記憶中的*便一發不可收拾,胡思亂想起來。這平地上當蓋起高高大大的苗式竹樓,山丘上野生的大片竹林、榧樹林和野茶樹要規制整齊,並開出蜿蜒曲折的圓石小道,兩個泉眼一個蓋一個古樸的桑拿沐浴房,一個建一個青青茶舍,下山的小路要鋪就青石板,江邊的平地要弄一個垂釣場,旁邊建一個可以傳音的水榭,領地的周圍要立起綠竹籬笆,當然還要起個超凡脫俗的園林名字………………
還要繼續胡思亂想,聞見些許糊味兒,忙將芭蕉葉包從火中挑出,一隻只打開,取出香噴噴的烤魚放在芭蕉葉上,和了醬油、面醬、辣根粉、鹽的調料小心抹在魚皮上。又取下煮米的竹筒,拔出芭蕉葉,將煮熟的大米倒入碗中,取下火架上的小鐵桶筍湯,又換了個大些的鐵桶,裝滿水繼續燒着,便開始了豐盛的晚餐時光。
夾一口米飯放入口中,米香中混着竹子和芭蕉葉的味道,分外甜美;放下碗,雙手拿起烤魚在魚腹上咬了一大口,滿嘴油油的酥酥的咸甜中帶着微辣;放下魚,用湯匙舀了一勺筍湯,吹吹熱氣,抿了進去,一時油腥盡去,口齒留香。充滿着小資情調的沈重盡食而飽,幸福地嘆着氣清洗完畢,在火堆里又加了些竹木和濕竹葉以防蚊蟲和蛇,便打着哈欠鑽進竹屋的床上,蓋着衣服雙手墊在腦下,清澈的眼睛望着高高明亮的星空。
以地為床,以天為被,星光為燭,蟲蛙為曲,了了十四年的宿怨,斬斷了兩世的牽絆,不用再撫慰母親裝天真,不用再為了湯爺爺裝好孩子,不用再為湯家的刁難裝謙讓,不用再為了算計裝名士,明天的沈重將迎來幸福的人生。明天一定要早起,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沈重有鳥吃,要實現剛才的胡思亂想,需要好多好多錢,好多好多………………
帶着無限期待的夢想,睡去,沉沉的睡去,醒着的只有那一片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