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力挽危局可射日(十一)
建州群雄,聞令而至,幾十人立於大堂,望着往日恢弘、如今空蕩的汗王府邸,不由唏噓不止。
天命汗負手獨立,瞧着麾下紛紛側目,便哈哈大笑道:“盛京營造已畢,新京、東京的子民大多遷移,倒讓這裏平添了些許頹廢。”
見眾人似有所感,天命汗便揚聲喝道:“不過是座府邸,無非是些土木家什,是比得上我的箭利馬急,還是比得上八旗勁旅?我在哪裏,哪裏便是汗帳,我的兒子大臣在哪裏,哪裏便是王庭,我的十萬鐵騎所向,便是無盡的財富和奴隸!我大金勇士只有野心和雄心,只會征服和殺戮,還看不上一座即將廢棄的府邸!”
天命汗一語激昂,立時刺激的群雄轟然大笑,紛紛揚聲齊呼:“天命汗!天命汗!天命汗!”
等眾人呼聲一止,天命汗昂然喝道:“召爾前來,只為一人,只為一軍,便是沈東海,定邊軍!”
沈東海!定邊軍!天命汗話音一落,建州群雄已是憤然按劍、嘩然四起。自隨大汗起兵伐明,一戰下撫順,二戰敗楊鎬,三戰克遼瀋,四戰並遼西,八旗勁旅百戰百勝,所向披靡,硬是讓督帥墜落,名將折戟,三軍覆沒,逼得強大的明國拱手讓出了遼東。
建州崛起於黑山白水,縱橫於遼東大地,踏破雄關鐵壁,征服百萬軍民,軍威赫赫氣勢衝天,何曾有過一敗?不,他們敗過。還不止敗過一次。而且每一次都損失慘重、傷亡巨大。至今想起來都痛徹骨髓、恨入心扉。而這些都是因為一個人,都是因為一支勁旅,那便是沈東海,那便是定邊軍。
兩年前的沈重和定邊軍,如同猙獰的怪獸,如同嗜血的魔鬼,將建州的榮耀踐踏在數萬族人的血泊之中。當建州上下吐血明誓,意圖報仇雪恨的時候。他們卻飄然而去,遠赴海外,再也不聞消息。兩年來的沈重和定邊軍,彷如恐怖的回憶,似是恥辱的夢魘,讓建州上下一邊舔傷恢復,一邊黯然神傷。可是今天,大汗再次提起沈東海和定邊軍,難道他們又回來了嗎?
天命汗深知麾下所思,便揚聲喝道:“不錯。他們回來了,此時就在中原!老八。你來說說。”
皇太極踏步上前,揚聲說道:“明國京師細作傳來消息,沈東海奉天子命,揮師定邊遠征南海,如今滅國無數大勝歸來,正驅使二十萬蠻夷大軍,還有上萬定邊軍鐵騎,正在奔赴京城覲見天子。”
代善驚呼道:“二十萬?真有這麼多?”
皇太極笑道:“只是傳言,細作並未親眼目睹。想來即便謠言誇張,幾萬甚至十萬總是有的。”
阿敏咂舌問道:“沈東海會不會赴遼東參戰,幫孫承宗反攻遼西?”
皇太極點點頭,說道:“雖未確信,但有這個可能。”
天命汗問道:“老八,你最了解明國實際,你覺得沈東海北上,到底有什麼目的?”
皇太極說道:“兩年前,明國為遼西之敗而起爭議,東林黨為推卸責任,不僅拋棄了王化貞這個罪人,還將熊廷弼和沈東海一併牽扯其中。結果熊廷弼論罪待斬,沈重也被天子貶斥,隨後沈東海一怒反擊,扶起魏忠賢成立閹黨,自己領着定邊軍遠赴海外。這些事,父汗和大夥都是知道的,功臣蒙冤,名將貶竄,着實讓咱們瞧了場明國的笑話。”
見眾人紛紛點頭,皇太極笑道:“兩年來,只聽說沈東海和定邊軍劫掠海上,咱們雖是疑慮重重卻不知究竟。可是如今東林敗退,閹黨一枝獨秀,而沈東海攜南海之勢而歸,我倒是明白了其中的大概。”
代善連忙問道:“內情到底如何?”
皇太極笑道:“如今看來,沈東海根本沒有獲罪,而是和明國天子演了一出大戲,一邊利用魏忠賢對付東林,一邊揮師遠征威服南海。沈東海此時急着回來,以我之見不外三個可能。”
天命汗笑道:“你且說說。”
皇太極笑道:“其一,奉旨歸來,誇功京師,受封聽賞,再回南方。這個可能雖有,我卻是不以為然,沈東海功勞已著,敵對的東林已倒,他豈肯再回蠻荒受罪?”
見眾人點頭,皇太極笑道:“其二,罷黜東林,閹黨執政,或分其成,或爭其權,從而立於朝堂,執掌中樞。”
天命汗搖頭說道:“可能性不大。明國中樞,一是內閣,二是六部,沈東海再得天子信重,也當不了明國的宰執。我去過明國,也見過明國的天子和大臣,也知道他們的規矩。除非文人,科舉為官,累積升遷,又有支持,否則難入六部,更難入閣參政。魏忠賢位高權重,因為他是太監,沈重一個武將,如何當得了明國的家?”
皇太極笑道:“父汗所言甚是,所以我認為沈東海北上,其勢洶洶,其軍赫赫,必然意在遼東。”
代善點頭笑道:“若只有這個可能,那沈東海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自孫承宗主遼事,一邊以厚賜和互市結交蒙古,一邊築城練兵鞏固寧遠,李汝華在天津主持海運輜重,袁可立練兵登萊,驅使沈有容和毛文龍騷擾遼右遼南。再加上東面的朝鮮,孫承宗下了一盤大棋,竟然將我大金陷入了四面皆敵,處處堵截的局面。”
阿敏笑道:“大汗英明,收縮恢復坐等明國犯錯,穩定女真威服蒙古,退出遼西對孫承宗用守勢,聚兵東南待機圍殲出擊的毛文龍,重兵南下消耗登萊和鐵山的力量,不緊不慢、不疾不徐,竟然從容恢復實力,一邊一點一點搬回了頹勢。”
代善笑道:“林丹汗被咱們遠遠驅逐,蒙古人雖然窺視卻不敢妄動。孫承宗守衛森嚴卻消耗巨大,十幾萬大軍躲在寧遠之後毫無作為。佯攻遼西孫承宗。勾着毛文龍幾次出擊。皆讓東江軍損失慘重。袁可立麾下的沈有容。聯合毛文龍麾下的張盤,被咱們吊在旅順,雖然戰力不俗連連得手,可是在我鐵騎面前,不得不得之復失,白白消耗。”
皇太極笑道:“還要感謝明國的幫忙,遼西雖然大勝,可是我卻一直提心弔膽。咱們雖然滅了遼西明軍。可是定邊軍三路北上,讓我大金流盡了鮮血,而熊廷弼退守山海關決絕,竟然將空無人煙的遼西甩給了咱們,以致我大金前方補給困難,後方受損虛弱腹心大開。遼西會戰之後,明國似弱實強,我大金似強實弱,我日日擔憂明國不顧一切,大舉反攻。”
天命汗笑道:“結果明國自己爭鬥不休。替咱們滅了熊廷弼這個禍害,又逼着沈東海和定邊軍遠走。讓我們得以喘息。然後,孫承宗無人可制,始終不出寧遠反攻遼西,而毛文龍死戰騷擾,損失慘重卻得不到補充。此後李汝華去職,袁可立離位,鐵山登萊不睦,朝鮮在明國和鐵山的威逼下,乾脆袖手不理,讓明國的四面圍堵,水陸相逼,一下子變成了泡影。”
皇太極笑道:“所以父汗總說,明國雖然強大,實際並不可怕,能勝則勝,不能則觀望,他們總會犯錯,將機會白白交給咱們。如今天津、登萊不足為憑,朝鮮左右觀望不再積極,蒙古束手冷眼旁觀,鐵山損失慘重無力北犯,孫承宗軍力雖眾,卻裹足不前,孤軍無援。唯有遼南,沈有容雖去,還有張盤,竟然在旅順口和南關,鬧得轟轟烈烈、威脅不小。”
天命汗苦笑道:“老八不敢明言,我卻知道這是我的錯誤。若非咱們糧食緊缺,我一時糊塗屠戮遼東,逼得遼民反叛倒向,否則那張盤也沒有如此聲勢。”
皇太極點點頭,揚聲說道:“所以,遼東大局,除了遼南這根刺,朝鮮、蒙古、鐵山、登萊、天津,皆已威脅減弱,剩下了孫承宗這支孤軍。若是我大金全力南下,孫承宗無力救援,必可逼得東江軍覆沒。若是我大金西進,再起遼西大戰,頭疼的不僅是孫承宗,還有會被強命增援的毛文龍。攻守打援,進退自如,全然在我,沈東海如何能不急?”
天命汗笑道:“所以,老八的意思,便是沈東海必然再赴遼東,挽救明國危局。”
皇太極堅定說道:“正是,沈東海若不北上,孫承宗和毛文龍南安。我攻遼西,鐵山必救,可是毛文龍已然力不從心,最多騷擾牽制。我攻遼南,孫承宗卻不敢出兵,為難的便是鐵山。我攻鐵山,鐵山唯有退守海島,便又讓出了朝鮮通道。”
代善苦笑道:“沈東海既然北上,必然來遼東湊湊熱鬧,老八這心思,怕是難以實現。”
皇太極笑道:“既然我們一致判定沈東海必然來援,那兵略自然要改改。沈東海行跡已露,正是我們逼沈重決戰,一戰滅之的良機。”
天命汗沉思半晌,朝皇太極問道:“老八,你準備怎麼打?”
皇太極笑道:“撤銷遼右的防禦,集中一支鐵騎機動,看住鐵山的毛文龍。同時,派出精銳增援四哥,重點打擊旅順口、南關張盤所部。”
阿敏笑道:“毛文龍北上,便用鐵騎滅了他,毛文龍若救張盤,便會合老四的兵力,在遼南一戰殲滅東江軍主力。同時主力西進,與孫承宗再戰遼西,圍點打援,四面掠奪,等沈東海北上,便利用遼西走廊地形狹窄,和定邊軍決戰。”
皇太極搖頭笑道:“大金缺糧,孫承宗和沈東海人多勢眾,我們可不上遼西去硬碰。這一戰,目的便是東江軍,他們不救便趁機滅之,他們若千里北上,急急救援,便以逸待勞,主力齊出,以我建州鐵騎與之決戰,一戰而定遼東大勢。沒了挪移轉圜,沒了陰謀詭計,盛京、東京防禦又嚴,沈東海便只能和我硬碰硬。明軍不堪野戰,而定邊軍所長,一在虛實不定,一在火器犀利,只要沒了這些,只要我建州肯忍受傷亡,定邊軍便再無生路。”
天命汗哈哈笑道:“此計甚秒,便是如此。登萊巡撫武之望不知兵事,竟然出兵一萬,裹挾遼南亂民,欲在南關開通運河,修築天險防禦旅順。如此愚蠢,將數萬疲弱暴露於外,將張盤所部牽制其中,真乃上蒼庇佑大金。便增援老四,攻之愈急,瞧一瞧孫承宗和毛文龍敢不敢救。”
阿敏愕然問道:“沈東海和定邊軍呢?”
皇太極笑道:“萬里北上,他們趕不及了,先滅張盤,待機孫承宗和毛文龍,不救便揮收復旅順,然後揮師鐵山,再看孫承宗和沈東海的動向。”
阿敏連忙說道:“鐵山難攻,毛文龍又一向小心,那皮島和須彌島必然日日鑿冰,若是東江軍鐵了心不出戰,恐怕咱們難以如願。”
皇太極笑道:“我要鐵山作甚,我要得是朝鮮境內數十萬遼民,看毛文龍、沈東海、孫承宗救還是不救。毛文龍若是不救,鐵山根基自此而亡,若是欲救,便要硬碰我的八旗鐵騎。如今海面冰凍,明國和定邊軍的水師無能為力,沈東海和孫承宗若想增援遼右朝鮮,便只得冒險千里東進,正好碰上我大金兵出遼西的主力。”
阿敏問道:“沈東海一向決絕,孫承宗又老成持重,他們若是不救,咱們怎麼辦?”
皇太極笑道:“那我大金便又多了幾十萬勞力,弄好了沒準還能撈個朝鮮。”
建州群雄哈哈大笑,天命汗也連連點頭,讚許地瞅了一眼皇太極,便高聲喝道:“再給莽古爾泰增兵三千,命老四全力以赴,從速滅了張盤。阿敏所部東駐軍璦陽,毛文龍北上便滅之,毛文龍西援張盤,便會合老四,一東一西全殲東江軍。我大金主力聚兵東京,視孫承宗和沈東海的動向,再一舉發動。”
說完,天命汗傲然喝道:“東江軍,遼東百姓,朝鮮,孫承宗,沈東海,總得給我吃掉一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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