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番外]50、真正的兇手
向遠也微微停頓下來,眯眼凝着時年。
“其實我也覺得你的描述有一點奇怪——我很奇怪你為什麼認為第一被告的反應奇怪。”
法官提醒:“繞口令么?請辯護律師注意用清晰易懂的語言來提問。”
時年卻說:“沒關係,法官大人我聽懂了。”
她吸一口氣,迎上向遠的眼:“向律師的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溲”
“首先,向律師請看我帶來的這系列報道,這些都是媒體對於嘉芙蓮車禍真正幕後兇手的推測的。”
“眾所周知,嘉芙蓮車禍發生之後,因為肇事車輛逃離,警方沒有辦法立即確定責任,由此引發了各方的猜疑——有的認為車禍只是一個巧合,有的則將懷疑的矛頭指向本沙明,也有媒體懷疑到了林奇父子。”
“在警方最終結案之前,雖然媒體的猜測只是猜測,但是媒體絕不會捕風捉影,所有的猜測都是合理的猜測,也就是說有其合乎邏輯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媒體對林奇父子的猜測,主要來自於林奇父子與詹姆士在佛德集團控制權的爭奪上。恧”
時年看了馬克一眼:“相信這些報道,向律師早先也都看過了。因為彼時正是向律師代表第二被告父子針對媒體對他們作案的嫌疑,而向法庭申請的禁制令。”
向遠皺眉,點了點頭。
報道呈送給法官,經法官批准展示給陪審團看。法官提醒:“證人需向陪審團具體申明你這些樣報的用意。”
時年向陪審團點頭示意:“各位可能會質疑,這些呈送上來的樣報還只是小樣,並未下廠印刷,也沒能與公眾見面,彷彿缺少相應的公信力。可是我可以向各位保證,在我們行內,這樣的樣稿已經是定稿,上頭有各級主編大人的定稿簽名,所以它完全可以與刊行后的報紙有相同的法律地位。”
法官也認真看完稿件,沉吟問:“控方證人,請你言明用意。”
時年緩緩抬頭,目光落在馬克面上:“法官大人我不是警員,我只是從我身為記者的職業敏感度上來比較車禍和槍擊兩案——倘若車禍是本沙明所做,從中就足見他對嘉芙蓮的仇視,那麼在槍擊案現場他就絕不可能放過嘉芙蓮,至少也要補上一槍的;可是既然本沙明沒有槍擊嘉芙蓮,就能反證他對嘉芙蓮的敵意沒有那麼深,反倒說明那車禍是他製造的可能性很小。”
時年的目光一直靜靜地落在馬克面上:“如此一來,反倒證明那車禍更可能是林奇父子造成。”
時年話說至此,場下一片寂靜。
燕余要深吸幾口氣才能跟燕翦說出話來:“我沒有聽錯吧,小嫂子的意思是要從小笨洗雪嘉芙蓮車禍的嫌疑開始?”
燕翦腦子轉得要更快些,忽地一拍腿:“也許有什麼事是從車禍就開始的,而我們都忽略了,或者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想錯了。”
燕翦說著,望向三姐,臉上一紅:“從一開始我就懷疑是小笨製造了嘉芙蓮的車禍……也許,我從那時候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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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時年的證言,作為馬克辯護律師的向遠只是冷笑,“法官大人,證人的作證已經嚴重跑題。她忘了自己只是證人,不是偵探更不是法官,她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來論證一件與本庭無關的案件真相。我建議庭上忽略她方才這段證言。”
法官也緩緩點頭:“書記員不必將控方證人的話記錄在案。”
時年有些赧然,彷彿又被向遠當眾扇了耳光。
向遠兩手叉在西裝馬甲的口袋裏,緩緩走回證人席前,緊盯着時年。
“時記者,我希望你能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只回答我問你的問題。還是之前的問題,你究竟為什麼覺得第一被告直接槍擊受害人的舉動奇怪?”
時年嘆了口氣,彷彿覺得無奈。
“其實還是跟我方才說的有關:如果車禍真的是本沙明所造,那按照正常邏輯,他在婚禮現場一定不會放過嘉芙蓮。就算不槍擊,至少視線也應該從嘉芙蓮面上劃過,至少目光里會帶有仇恨的情緒。可是槍擊時我就在新郎和新娘身旁,卻根本沒看見本沙明對新娘有半點的情緒……這便太不合理。”
向遠一皺眉,正想駁回,時年趕緊抬手擺擺手:“算了,當我沒說。法官大人請吩咐書記官,把我剛剛的話也忽略不計好了。”
向遠深吸口氣,兩手按住證人席的橫欄,顯然已經不耐煩:“時記者,你真是我當律師這麼多年來見過的最多話的一個。今天這場庭審,主角簡直不是被告,反倒成了你了。”
時年紅了臉,朝馬克揮揮手:“不好意思馬克,我不小心搶了你風頭。”
馬克灰藍色的眼睛登時一冷:“我不知道時記者是什麼意思。我只是第二被告,今天的真正主角應該是第一被告吧?”
馬克身旁的次席律師也想起身抗議,現場一時又亂了。法官無奈地直敲法槌:“肅靜!提醒證人,在庭上不準與被告直接對話。”
時年起身向法官鞠躬:“對不起,我道歉。”
坐下時目光卻是輕蔑地故意又盯了馬克一眼,惱得馬克無法發作,只能硬生生忍住。
也許旁人對時年這樣的態度並未有太多的感觸,可是馬克心下卻莫名地一驚。他忍不住地想起當年他與時年第一次公堂對簿。那時候的時年還是強作從容,實則充滿了緊張;而此時的時年……簡直是在遊戲公堂。
時年這種狀態讓他無法不想到彼時的皇甫華章。
那次庭審,皇甫華章也同樣只是一個出庭的證人而已,原本不該是法庭的主角。可是皇甫華章的從容自在,搶走了當時法庭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個證人,卻彷彿成為了主宰法庭的王。
今時今日,時年的狀態竟然與當年的皇甫華章,隱約之中頗多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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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坐下繼續跟向遠說:“既然我覺得奇怪的第一點原因,向律師和法庭都不予採納,那我就再說下一條理由好了。”
時年說著又看向一直靜靜坐在被告席,彷彿萬事與之無關的本沙明:“不好意思第一被告,我又得揭你的老底了。”
與馬克的激動反應不同,本沙明依舊淡淡的,只是靜靜抬眼看了時年一眼,彷彿時年不是在跟他說話。
時年點頭一笑:“既然第一被告不介意,那我就說了:從嘉芙蓮車禍之後,我便關注起本沙明這個人。幸賴我本人是記者,我們《深喉》是國際級大媒體,所以我們派駐在法國的分支結構也有強大的信息庫存,讓我才能順利查到本沙明在法國時的身份。”
時年說到這裏深吸一口氣:“他是殺手。職業殺手。十六歲夠刑事起訴之前就已經有過多次殺人嫌疑。雖然後來都因為證據不足被他僥倖逃脫罪責,可是他的職業屬性卻是抹不掉的。”
燕余聽到這裏,緊張得掌心都是冷汗。
“小嫂子要說什麼?揭開小笨殺手的身份,那豈不是要直接說明小笨就是故意要槍擊詹姆士的?”
時年說到這裏,目光掠過旁聽席,緩緩道:“我在法國的同事幫我梳理了本沙明從前被懷疑做下的案子裏,受害人的死法。除了幾宗刀殺外,另有五宗槍擊。其中三宗是爆頭,兩宗是擊中心臟。”
“都是一槍斃命。”
向遠聽了便得意一笑:“時記者終於說到關鍵——由此可見第一被告的兇殘和冷血。所以這宗案子,直接的、也是唯一的兇手,只是第一兇手而已,與我當時人並無切實關聯。”
時年聳聳肩:“向律師你先別著急,我還沒說完。我想說的是,一個在十六歲之前就能做到一槍斃命的職業殺手,怎麼會在更為成熟、心態更為穩定的28歲的年紀上,反倒一槍擊出,卻沒能打死受害人,反倒讓他活下來了?”
“請大家再回想一下我方才的證言,我是親眼看見第一被告滿懷怒意而來,兩眼裏都是仇恨。顯然他是蓄意而專註——這樣的情形下更應該是一槍斃命,怎麼可能還差了一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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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的話音落下,旁聽席里頓時一片交頭接耳。
燕余黯然的眼裏突然現出一縷亮光。
卻輪到了燕翦皺眉:“小嫂子難道是遺憾詹姆士沒死?”
時年緩緩起身,又向法官鞠躬:“對不起我的話暫時不做人道主義考慮,只是客觀推理案情——我本人覺得如果第一被告是蓄意而來,那麼就不應該失手。以他的‘專業’能力,更完全還有時間從容地給嘉芙蓮補上一槍。”
“可是他竟然都沒能做到:沒打死詹姆士,也好像壓根兒就忘了再給嘉芙蓮一槍。這一切細思極恐,內里存在太多的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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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這樣一篇長篇大論說完,陪審團里漸漸有人聽出了真味,開始徐徐點頭。
向遠一看頗為皺眉,急切一拍證人席橫欄:“時記者,你這篇充滿了個人主觀臆測的證言,佔用了法庭這麼長的時間,可是我根本就沒聽懂你想要表達什麼。能否請你尊重法庭,也尊重你作證之前鄭重許下的誓言?”
時年回望向遠的眼睛:“正是因為尊重法律,期待法律能揭開真相、正本清源,我才會願意將我的個人見解傾囊見告。也許是主觀色彩頗濃,也許是缺乏相關證據,可是我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說:我的證言沒有半句偏頗,我完全是基於法律公義才發表的上述言論。”
法官轉頭望過來:“控方證人,我想你這長篇的證言需要一句主題思想:你想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時年深吸口氣,迎上陪審團12雙審視的眼睛。
“我想說的是:我覺得當時第一被告的精神狀態不對勁。而這種不對勁背後,怕正是隱藏着本案的真相!”
時年說完從公事包里掏出一張照片,呈送給法官過目。
“口說無憑,幸好我當時手疾眼快拍下了這張照片。”
照片是正對着本沙明的方向,距離近、視角正,於是清晰抓拍下了本沙明正面影像。照片里,本沙明的面部表情、肢體動作,全都一覽無遺。
法官看了后,准予放到顯示屏上,放大展示給陪審團。
時年親做解釋:“各位請看,照片中第一被告的精神狀態,合理么?正常么?”
照片中的本沙明果然如時年之前所說,一臉恨意,兩眼森冷。
便有陪審員狐疑地朝時年望過來,顯然是不知道時年在說什麼。
時年請求法官再放上幾幅劇照。
“本沙明的神色和表情,可能大家看似也挺合理的。可是請大家再看我拿來做參考的幾幅劇照——這些劇照都是經典影視劇里的職業殺手形象,大家可以仔細看他們的眼神、面部表情以及肢體動作,與本沙明的做以比較。”
12名陪審員來自社會不同階層,他們的受教育背景、職業背景等皆有不同,於是領受的能力也有參差。一部分陪審員已經立時明白,卻還有一部分眼神迷茫。
而旁聽席里,燕翦和燕余也是如此。燕翦幾乎立即便明白了過來,忍不住悄聲喝彩:“小嫂子太牛了!”
燕余則還是關心則亂,目光只鎖在那冷然坐在被告席里的人身上,沒能立即省悟過來。
時年仔細觀察着12名陪審團的反應,心下小心計算自己已經能爭取過來的比例,然後耐心解釋:“雖然用作參照的照片都是劇照,而不是真實的職業殺手的照片——也並不是說表演的都是假的,而只因為我們無法輕易得到真正的職業殺手的照片而已。”
“我選取的都是著名的影視劇里的經典形象,都是大導演的作品,而大家都知道,這樣的經典作品和大導演的指教之下的表演,雖是表演卻都力求逼真。所以大家能看到,職業殺手的眼神是冷而銳利,面部表情是堅定卻平淡的。”
“也就是說一個職業殺手的素質,要求這個人一要行事果敢堅決,同時又不能在面部和肢體上泄露出過多痕迹,以免被人察覺,暴露自己。”
“大家請橫向比較第一被告的照片——雖有相似,可是細節上卻相差太多。照片中的本沙明雖然夠冷夠陰,可是顯然表現得過於明顯,完全沒有一個職業殺手應該具備的模樣。”
時年苦笑一聲:“那天本沙明就這麼到新郎面前來了,就連我都看出來了他是尋仇而來……太明顯,太不符合他該具有的level了,所以我才會忍不住覺得好奇怪。”
時年深吸口氣,望向眾人:“所以我忍不住懷疑,當日本沙明的精神狀態異常。也就是說,雖然開槍的的的確確就是他,可是他的動作卻不是受他本人的思維所支配——他雖然做出了槍擊的動作,卻其實沒有犯罪的動機!”
滿場登時大嘩。
向遠一臉震驚和憤怒,朝時年怒吼:“你在胡說什麼?!”
時年卻不搭理他,只看向陪審團:“正如法庭此前無數判例里關於槍支持有的那個經典判定:雖然是槍支殺人,但是犯罪的不是槍支本身,而是持槍的人。也就是說,判定有罪的是犯罪動機導致的犯罪行為,而無犯罪動機、無意識犯罪的行為卻不被認定是有罪的。”
“婚禮現場的情形正是如此,第一被告本沙明的表現只是機械的完成槍擊動作,可是這動作卻不是他自身自願自覺發出的!”
馬克失去自控,起身拍案大喊:“時年,你是在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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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上徹底亂了,法官只好宣佈暫時休庭。
退到堂下,檢控官盧卡斯也一臉的嚴肅。
“時年,你是我控方的證人。可是你上庭前從未告訴過我,你會在庭上做出這樣一段證言。”
盧卡斯也頗感頭痛:“作為控方,我們的任務是認定兩個被告有罪,可是你的證言幾乎等於是在替第一被告脫罪。”
時年目光清冽:“是么?檢控官的職責只是認定被告有罪么?難道不應該是,維護法律公義,讓真正有罪的嫌犯受到懲罰,卻會讓無辜被牽連的人免於冤枉么?”
盧卡斯也被問得一愣,皺眉道:“可是,第一被告也承認自己有罪。你別忘了,他甚至放棄了聘請律師,更在我盤問的時候直認不諱!”
時年搖頭:“他這樣做不等於是他承認自己有法律意義上的罪責,也許他只是承認了他在情感上的重罪——也許是他事後才意識到他竟然親手傷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人。那個人險些送命,就算現在暫時逃過一死,可是後面還依舊有性命危險——所以他不能原諒自己,他情願為自己造下的後果去死。”
盧卡斯皺眉:“你這樣說未免太過主觀,這樣的話只會給庭審帶來困擾,甚至會讓法官大人和陪審團認為我們控方只會主觀臆測,缺乏足夠的說服力。從而影響到最終的判決。”
時年長嘆口氣:“盧卡斯,我不是主觀臆測。我之所以敢於這麼說,是因為我自己也曾經歷過與本沙明相同的事——你還記得我當年曾經失蹤過17個月的舊案么?我彼時就曾被人催眠。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種雖然彷彿是自己的身子,彷彿是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其實都不是真正聽從自己的內心,而只是為人控制的感覺。”
時年認真面向盧卡斯:“我可以向你負責地說:本沙明槍擊的時候,已是被人催眠。我建議你向庭上請求為本沙明做精神狀態鑒定,以追溯最終的真相。”
“雖然婚禮現場是眾目睽睽,可是隨着犯罪手段的不斷升級,眼見也未必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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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邊,馬克和向遠回到休息室,馬克暴怒之下,竟然抬手就扇向向遠的面頰!
次席律師想上前攔着,卻還是晚了一步。
可是馬克的這一記卻沒能扇到向遠的面上去,因為雖然事發突然,可是向遠卻彷彿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幕。他只是信手輕抬,便輕而易舉攥住了馬克的手腕。
馬克一驚,便更是狂怒:“向遠,你到底在庭上都幹了什麼?!那個女人,你難道又敗在她手裏,你為什麼不打斷她的話,為什麼讓她喋喋不休說了那麼多?”
向遠冷冷盯着馬克:“我怎麼沒有打斷?況且,你此前又做了什麼,你又對我隱瞞了什麼?馬克,我是你的律師,只有你對我坦誠相告,我才能更好地為你辯護。而如果你連我都騙,我又怎麼能控制法庭上的局勢?”
“我……!”馬克緊咬牙關,眸光如狼。
向遠深吸一口氣:“你是不是催眠了本沙明?”
馬克咬牙切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會催眠,誰能證明?”
“我!”向遠眯起眼來:“你就曾經催眠過我!”
---題外話---
【你所做過的,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指證你的力證,逃無可逃。除非不做,做必有報。明天見~】6張:zhaoli68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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