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十一)

病入膏肓(十一)

“公主。”陶玉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到門口迎沁安。

那人走得比尋常任何時候都要緩慢,每一次屈起膝蓋,都似乎用了極大的力氣,她的喘息聲大到,把所有的聲音都蓋住了。

她的眼前發白,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陶玉挽上沁安的胳膊,偏過頭說道,“公主,陶玉去把今日的葯給您端來。“

說罷,陶玉把人扶到院落里的小石凳上坐好,她進了屋子去端剛熬好的湯藥。

她努力的活下來。原來是為了這一刻,為了明白為什麼她會受到父王的寵愛。

陶玉端着葯碗出來,湯藥的苦味已經是她最習慣的味道,她這次遲遲沒有伸手,陶玉把葯碗又往她身前放了放,說道,“公主,趁熱喝吧。“

這碗裏真的只是治病的良藥這麼簡單?

眼前站着的陶玉,是不是也是父王派來的,從她出生那天起,她身邊的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了。她不需要想太多,順着那個方向一直走就好。她什麼都不需要知道,有無數個人推着她往前走。

她身邊暗藏殺機,誰都想把她弄死在她二十歲生辰那天。

“公主?“陶玉輕輕喚了一聲。

她回了神,輕輕的眨了一下眼睛。

小沁安伸出去的手有點抖,但在雙手握住葯碗的時候,那抖動就消失了。她看着葯碗被自己慢慢的送到嘴邊,苦澀的湯藥灌進了肚子。

陶玉蹲下來瞧着她笑了,陶玉一如往常,從伸手伸出右手,手慢慢的攤開,裏面放着一粒話梅。

她沒接,別過臉,“陶玉,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吃這個。”

那個時候的沁安就明白,這世上,她的苦沒有第二個人會為她扛下。

她也無數次想過,不然逃吧。她夜裏偷偷的起床,在紙上笨拙的畫九州的地圖。重浚是困住她的地方,她想逃離這兒,逃得遠遠的。

但她也不知曉她該去哪兒才好。她的手指來回紙上打轉,最後閉着眼睛在紙上隨便一點。

她這麼輕易的就決定了。

虞州。

她連虞州在哪兒都不知道,就這麼決定了。

***

那是她第一次出逃,父王不在宮中,她很順利的跑了出來。

三日之後灰頭土臉到了虞州。

虞州和重浚不一樣。至於哪兒不一樣,大概就是因為想把她困住的人不在這兒吧。她這樣想着。

她進了虞州高興的四處走,後來走得累了就在一戶人家門口坐下了。這戶人家藏在深巷裏,她坐上小半天怕是都沒人會經過這裏瞧她一眼。

她彎腰把鞋子脫下來,把藏在鞋子裏的碎銀子往外倒。

這一路這幾個碎銀子不停的在鞋子裏折磨她的腳,這會兒終於能解脫了。

“你蹲在這兒做什麼?”身後的門被推開了,那人本是推門想出去買些東西,這一推門就瞧見一個小孩坐在門口,而且手裏還拿着一個鞋子。

“我……”小沁安也愣了,她攥着鞋子,回頭吃力的看推門出來的那人,說了一個字之後,後面改說什麼就想不出來了。

不知道是誰家的瘋孩子,臉頰上髒兮兮的,嘴有些笨。

“走走走,別在這兒坐着。”

小沁安扭回頭把鞋子好生的穿上,鞋子裏的碎銀子還沒抖出來,只好還是藏在了鞋底。她站起來一句話沒說,繼續往前走。腳底被碎銀子磨得發疼,方才走路還覺得沒什麼,休息了一會兒之後,走路反而一瘸一拐的。

身後的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剛要關門,從他臂彎下面鑽出一個人來,飛快的跑到小沁安的身後,拽住了她的胳膊。

沁安被嚇了一跳,身子下意識的一抖,然後偏頭看她。

她抿了嘴,臉上雖然黑一塊白一塊,但是眼睛很好看。

“你腳很疼嗎?“

拽住她的人比她高了一點,說話的聲音和宮裏其他的弟弟妹妹一樣,有點奶聲奶氣,但很努力的皺着小眉頭,讓自己看起來比實際成熟一些。

沁安不吭聲,那人不依不饒又道,“腳痛就不要走路了,要去看大夫的。“

這個人很奇怪,沁安擰了一下眉。

“三公子,這小孩來歷不明的。“方才趕她離開的人這時跑了過來,喚了一聲。這一聲是喚她身邊這個奇怪的人的沒錯。

“她腳受傷了。”

“三公子。”

“她受傷了。”被喚作三公子的人梗着脖子一直是這一句話。

後來她是被半強迫的拽進了醫館,隨即被強塞到大夫的房間裏。

“我腳沒事,”沁安在大夫的手摸上她腳的一瞬間喊道,“真的沒事!”

***

沁安房間的燭光一直沒暗下去,她守着光守了一夜。

很多事情,關於很多人的,這些東西都開始在她的腦袋裏轉來轉去。轉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徐緒了。

想起小時候她逃到虞州。徐緒以為她的腳受傷了,還帶着她去了醫館,結果醫館的大夫發現她的腳只不過是因為鞋底藏碎銀子走路不方便而已。

大夫跳腳,鬍子都氣得炸了起來,若不是被攔着,興許還要和徐緒拚命。一大把年紀還要被小孩子戲耍。

主要是徐緒當時一臉的緊張,像是她晚一會兒醫治就會一命嗚呼一樣。

醫館風波之後,徐緒把無處可去的沁安留在了宅子裏。

再後來,好景不長,父王派了人找上門來。沁安沒哭也沒鬧,跟着人走了。那天徐緒不在宅子裏,她也沒留下字條或者是口信。

饒是以後都不會見到了。二十歲其實一眨眼就到了吧。重浚和虞州這麼遠的距離,想要再見面,也是需要比二十年更長的時間,但她沒辦法,只有一個二十年而已。

只是沒想到,第二次見面很快就來了。

父王對她越來越溺愛,隨便她跑到哪兒都好,只要後面有侍從跟着就可以。

她甩掉身後跟着的人,跑過林子的時候被刮傷了腳踝,她走了一會兒覺得沒力,尋了一處石階坐下,她手捂着腳踝,疼得直冒冷汗。

有腳步聲,有人在靠近她,她抿了下嘴,手用力的握住腳踝,她聽見那人問,“姑娘,你怎麼了?“

***

離沁安公主二十歲生辰越來越近。

日子離得遠的時候,心有期待,但等它越靠越近,人卻不得不緊張起來。這是在王宮裏待的第十日,尋念只能在九思的房間裏轉悠。

畢竟王宮裏只知曉九思和寧禕兩人,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活人,若是出去被人瞧見,說不定會被亂棒打死。

“我們要怎麼離開?“尋念往嘴裏塞了一塊糕點。宮中的糕點也不過如此,尋念揉了揉臉頰,感覺自己應該是對糕點失去興趣了。

“只能等那個公主的消息咯。“寧禕撇了一眼站在院子裏的九思。

房間裏只有尋念和寧禕兩人,不是寧禕回應她又有誰呢?

尋念拿了一塊糕點塞進了寧禕的嘴裏,“你說與不說都一樣,廢話連篇。“

她塞完不理滿臉鬱悶的寧禕,她撐着下巴看院子裏的九思。昨夜九思的那句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完之後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之後,天就大亮了,地上哪兒還有九思了。從清晨到現在,兩個人還沒說上一句話。她本有很多話想說,但現在實在是說不出來一句了。

難道非要說出那句。

尋念要跟着九思走。

門外的九思回過身向屋裏的寧禕勾了勾手,寧禕嘴裏還塞着沒吃完的糕點,他屁顛屁顛的跑過去了,尋念被一個人丟在房間裏,距離這麼遠又實在聽不見他們的說話內容,只能繼續撐着下巴,一臉的不情願。

九思湊到寧禕耳邊囑咐了幾句,然後轉身走了。尋念站起來,只瞧見他的一個衣角,轉而人就不見了。

“九思他人呢?”

“有事做咯,我們也有任務。”寧禕笑呵呵的說道。

“什麼任務?“尋念問道。

“收拾收拾,準備跑掉。”寧禕神秘兮兮得道。

“我們先走?”

“對,我帶你飛出重圍,小九兒會跟上我們。”

***

隔日,沁安公主生辰,當日晚,公主病亡。

***

十三州的客棧。

寧禕的頭上有清晨樹上滾落的露珠,他拿着包子從外面進屋。

“吃早飯了。“

尋念從床榻上起身,她坐下從他手裏接過包子。包子熱乎乎的,她放在嘴邊吹了吹之後才塞到嘴裏,但也只能咬一小口而已。

即使咬了一口,也燙了一下嘴角。

“唔,“尋念半張嘴,”好燙。“

“喝點水,真是。“寧禕無奈的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尋念的面前。

尋念把茶水仰頭全部灌下,緩了緩,“九思回來了嗎?“

“沒事,他才不會被人追得滿重浚跑。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沒事的。“寧禕完全不掛心九思,偏過頭看了天真的尋念一眼,”你也太小看九思了,說真的。“

尋念恨恨的把剩下的包子塞到嘴裏,不服氣道,“他在虞州的時候不也是被追得跑來跑去。“

寧禕被尋念說得直樂,但也是沒有再說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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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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