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十)

病入膏肓(十)

“住在這兒?”徐緒藉著天色剛剛散出來的微光,將眼前的院落看了看,他沒看身邊的陶玉,緩緩的問道。

林子裏靜,蟲叫和鳥鳴就讓人更聽得清楚,那聲音就在耳邊,仰或是在你的頭上一劃而過。

站在他身邊的陶玉話不多,甚至是刻意的把什麼東西壓在心底,不肯對他說。徐緒問不出什麼,他往前走了兩步,抬手碰了碰發涼的鼻尖。

“以後都不必回去了,”徐緒停步說道,“是這樣,我知道。”

他輕輕推了門,屋子裏有人揉了揉眼睛往他這邊走。那人穿了一件淺粉色的衣裙,頭髮簡單的束起來,個子小小的。等人把他看清楚之後,本來還睜不開的眼睛霎時瞪圓了。

“公子,你回來了!“她往前跑了兩步,拽上自家公子的胳膊。她不放心的把自家公子渾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看一看有沒有受傷,半響抽鼻子道,”公子你瘦了。“

徐緒有點懵,他手抬起在她的頭上摸了摸,笑道,“沒事了。“

“紅鯉魚不見了,之後公子也不見了。還以為今後都見不到公子你了。”

“我這不是好好在這兒嗎?”徐緒看到小丫頭的時候,心底像是被撬開一塊,他離開虞州原來已經這麼久了,之前一起生活的人也這麼久沒見到了,一時之間竟是鼻子發酸,“你怎麼在這兒?”

“小公子瘋了,公子失蹤之後,他順勢就帶人闖進了府里。府里的人都被遣走了,奴婢是趁着亂跑出來的。”

“路上偷偷的打聽公子的消息,後來碰到一個姑娘,那姑娘給了奴婢這宅子的鑰匙,讓奴婢在這裏等公子。”

他安撫了一會兒小丫頭,再回頭去看身後的陶玉時,只看到敞開的房間門,他和小丫頭追到門口,只看到軟轎的一個影子,很快那影子也消失不見了。

“姑娘?”徐緒站在門口突然問道。

“嗯,是公子認識的人吧,“小丫頭說道,”她很好看,聲音很溫柔。“

這個姑娘,他知道是誰。

這世上除了沁安,還能找出第二個嗎?徐緒自己在心裏就把自己否定了,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了。

***

沁安走得遠了,九思才從小院往房間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他停下,拋出一句,“還不出來?“

藏在隱蔽處的尋念和寧禕只得跑了出來。尋念有點摸不着頭腦,“你怎麼知道我們在?“

九思慵懶的抬了抬眼角,抬手指了指,“露出衣角了,笨魚。”

尋念順着目光看下去,她的紅裙子確實過長,她走路的時候都會被裙角絆倒,她撇了撇嘴,怨念道,“裙子太長了。”

寧禕瞄了尋念一眼,沒搭九思的這句腔。這九思是鴻蒙的葯仙,方才他們初初靠近,小九兒怕是就是一清二楚的。這時九思卻對尋念說這樣的話。

莫不是九思對尋念,有別的他不清楚的意圖?

但九思對尋念的掛心,卻也不是假裝的,也不需要去假裝。

而尋念呢,傻乎乎的就被九思這樣的話給唬弄過去了,現在還在埋怨自己的裙子太長。

九思朝寧禕挑了挑眉,指了尋念一下。

這是什麼事兒都要賴到他身上的意思啊。寧禕不服道,“這可不是我要帶回來的,她一路非拉着我來找你。”

說完肩膀就被拍了一下,轉頭看是尋念一張放大了的臉,她磨了磨牙,也許下一刻就要咬上他的脖子了。

寧禕被兩個人弄得快瘋,想了想就不再為難自己,轉而問道,“小九兒,這麼晚了沁安找你什麼事兒?”

“徐緒送出重浚了,她過來讓我們做準備,她送我們出重浚。”

“徐緒走了?“

方才還在碎碎念裙子的尋念被嚇到了。她從徐緒身邊離開不過一個時辰,這會兒突然告訴她,徐緒已經出重浚了,莫不是沁安飛着把徐緒帶走了。

“明明方才徐緒還在桌子上寫寫畫畫。“

九思輕抿了下嘴角,“若是你想去尋他,出了重浚,我會和沁安說把你送到徐緒身邊。“

***

今日的夜尤其的長。

尋念睜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刻意的放得又長又緩,這樣一心一意的偽裝成已經睡着的模樣,讓她腦子裏沒空想別的事情。

房間很大,王宮總是不一樣的。雖說徐緒也是虞州的公子,但宅子也就如一戶尋常的大臣家一般。

她躺在床上覺得空蕩蕩的,但這屋子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九思躺在離她不遠的地上。像在空來山莊時一樣,她睡床,他打地鋪。尋念咬了咬牙,寧禕這個白痴。

九思說了那句話之後,寧禕挑了挑眉就回房間去了,關上門之前還對尋念說,“你自己找地方睡吧,我先睡了。“

就這樣,尋念和九思就變得一個床上一個床下了。

她的呼吸一滯,就想起九思對她說的那句話,心裏很不舒服,她往床邊湊了湊。這半個月,她和九思就算和往常一樣互相調侃,但總是和以前不一樣的。自從她指着九思說了不和他一起入魔那樣的話之後,就算她回來了還站在他身邊,似乎九思早就認定了,她不會陪他太久了。

每次她鬧脾氣,九思就一聲不吭。他平時那些調侃的話都沒了影子,他就像個雕塑一樣,站在那兒,看着她遠走也好,看她負氣也好。

她怎麼拿話逼他也好,用離開嚇他也好。

九思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一樣,還能向今晚一樣說出那樣的話,面不改色,你根本看不出他心裏再想些什麼東西。

“你是要把我趕走嗎?”尋念吸了吸鼻子,“我說了氣話,那時候不該一個人跑到寺廟裏救什麼阿念。明明你就已經幫阿念渡過難關了,我還非怨你冷血心硬,說我是為了成人,不是為了和你一起入魔。“

“我什麼都知道了,早在瞧見阿念的時候就都明白了。我和你道過歉,為什麼非要我說得這麼清楚,解釋得這麼清楚,你才能接受?“

“睡吧,別亂想。”九思的聲音似乎有點疲憊。

“我才傻呢,徐緒性子好,根本不會嘲笑我。“尋念躺回了原位,說道,”反倒是你,九思,總是說些奇怪的話,還總帶着我做一些奇怪的事。我是怎麼想的,和一個滿臉黑條的人去修人身,一看就是特別不靠譜的事情。“

“傻死了,徐緒送上門來了,我還不願意跟着走,總是挂念一個總嘲笑我的人。“

“現在那個人還不願意帶着我玩了。“尋念說到這兒,淚花都快泛出來了,她吸了吸鼻子,把身子側了過去,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杯子裏。

九思似乎是打定心思不吭聲了,尋念就這樣在被子裏一直矇著,也不吭聲了。

她想着大不了明早就決定和徐緒回去好了。她都這樣道歉了,九思還是不理他,讓他自己和交頸血玩去吧,什麼人身啊,尋念才不需要。要一個對自己溫柔的徐緒就好了,雖然徐緒的話少,而且徐緒的心上似乎也掛上了人,沒什麼她的位置。

她堅持到幾乎都要放棄了,九思輕聲的說了句,“蠢尋念,睡吧,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都在這兒呢。”

***

十多年之前,沁安呱呱落地的那天。

那天是陰天,從清晨一直到黃昏,那天都是暗的,沉的。沁安剛出生就沒了母后,她這人生下來就剋死了母親。

她還在母后肚子裏的時候,宮裏有人說她專門克身邊親近的人。她見到九州的第一眼就剋死了母后。父王無事,重浚的人說全是因為父王的帝王之氣,這氣救了父王一命。

後來長大些身體越來越差,找遍了名醫,她也就明白,她剋死了那麼多人,最後無處可用了,克到了自己的身上,終究有一天她這個魔星要比很多人先離開這個人世。

父王和九州其他的王一樣,有一大群孩子。可父王最寵愛她。

有什麼的好吃的好玩的都要送過來給她。

她想要什麼父王就會給她什麼。她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有父王一直這樣陪着她,但她日漸的發現她沒辦法這樣安心得等待死亡走到她身邊。她會怕二十歲那天,她真的會離開九州,離開父親,離開讓她感覺喜悅的一切。

她很努力的喝一個個神醫的湯藥,後來就嘗不出苦味了,但她還是老樣子,臉色發白,走一步就要跌倒一樣。

她哭了,摔了那天的葯碗,她不管不顧的跑去找父王。

只是沒想到這大概能讓她一輩子都後悔。

父王和大臣在門口說著話,四處無人,是稟退了眾人,她輕手輕腳的走過去。

“你是說,沁安病亡之後。”

“是的。公主不會活過二十歲,二十年前臣說過,沁安公主斃亡之時,也就是王雄圖霸業之始。公主的命格就是為了王的霸業。公主就是為了王而來啊。”

她仔細的聽,忍住眼淚。她的父王良久沒有說話。

沒說好沒說不好。

可是沒說不好和說了好,有什麼區別嗎?默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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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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