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七)

病入膏肓(七)

天已經漸涼了,過了白露。

重浚的夏天很短,冬日來得極快,四季被重浚變成兩季,過了夏日就是冬日了。

飛檐上有大雁飛過,在淡藍色的天上劃一條條的線,從這邊到那一邊。

屋裏徐緒坐在木桌前,陶玉一樣一樣的把菜放在他的桌前,最後上的是一道熱湯,白氣從碗裏散出來,徐緒覺得手都暖和了起來。

擺好菜之後,陶玉福了身子,“徐公子請用。”

只有一副碗筷,看來只有他一個人。

“沁安呢?“徐緒拿起筷子琢磨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了口。

他到王宮之後就再沒瞧見沁安。他身邊一直只有這個名喚陶玉的宮女在照顧,除了這個宮女之外竟是誰都見不到。按理來說,他一個從虞州而來的人質,雖說本來就不會引起人的很大的注意,但不會像現在這樣,無人過問。

造成這樣情況的,大概只有一個解釋。沁安把那些人都擋在了外面,並且順着他的意把她自己也擋在了外面。

“公主這幾日一直不在。”陶玉說得不清不楚,她稍稍欠身,“徐公子快些吃吧,要涼了,陶玉就先出去了。”

說完話,陶玉的頭微微的抬起來一點,但視線還是放在腳上,她快步的走出去,並且把門帶上了。

門關上,把外面的聲音都擋在了門口,屋裏寂靜無聲,就算有兩個活生生的人在。

“說謊,”尋念從被褥里跳出來,“明明早一些,她還來過。”

尋念人話的聲音也小,離着好遠的徐緒沒聽到尋念說的話。他手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塞到嘴裏以後慢慢的咀嚼。

他有些放空,就算尋念現在趴在他耳邊說,他也不一定能聽進去什麼。

“你退後,別過來。”那女子的身子往後傾,手臂擋在胸前,做出抗拒的姿勢。她的眉輕輕的皺起,聲音漸冷,“你想做什麼?”

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把手裏的字畫放在了石板路上,石板路上還有昨夜下雨時候的積水,字畫一落在上面,墨色就暈開了。

她吃力的捂腳踝,小臉發白倔強的看他,若是她能站起身來,估摸着許是衝上來甩他一巴掌了,起碼她現在滿臉都是那種想打他的表情。

徐緒覺得這姑娘挺有意思的。他這輩子見得姑娘很少,在虞州他有幾個妹妹,虞州的小公主,嬌生慣養的不行,不過跟在身後喊哥哥的聲音還是很好聽。可惜他這個虞州公子沒什麼能耐,早早的被清出了王宮住在宅子裏,以前的那些感情過了幾年之後,抓都抓不到了。

“你流血了。“

有血從她捂住的地方往外冒。聽到徐緒說話之後,她低頭看了一眼,果然血往外冒,她的指甲里都是血。

她似乎也是驚訝的,她看了一會兒,另一隻手撐在膝蓋上,努力的站起來,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腳踝,還沒等站直,整個人輕飄飄的像秋天的落葉一樣努力的想扭轉局勢,最後還是跌在了石板路上。

“姑娘!”

***

一行人繞着迴廊低着頭走,她們着一樣的衣衫,雙手交握放在腹部,上身低福。數十年的習慣,讓他們習慣王宮中的一草一木,就算閉着眼睛走怕是都不會走錯路。

有兩個青衫的人跟在這群人的身後。一人背着背簍,裏面裝了滿滿一簍的花花草草,有白色的小蝴蝶落在上面。

另一個一步一步走得穩,步調緩慢,像是在散步。

“怎麼覺得在招搖撞騙啊?“寧禕抓了抓背簍,湊到九思身邊低聲說道。

“不滿意啊?“九思笑道,他把寧禕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給寧禕看的感覺心頭一緊,連忙把腳並了起來,”是不是還是特別喜歡早晨換的那套行頭?“

九思最擅長的嘴賤又來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寧禕又拿他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想到今兒清晨他就想挖個坑給自己埋了,想想銅鏡里看到他的模樣,想想就覺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他把太監衣裳弄回來之後,九思二話不說都給扔掉了,然後進屋從裏面拿出兩套宮女的衣裳來,把其中一套粉色的丟給他。

他這該死的手居然不要臉的接住了那套粉嫩嫩的宮女裝,並且他傻乎乎的相信,九思手裏的另一件是留給九思自己的,於是他雖然嘴裏埋怨但還是回了房間換上了衣裳。

為了配合形象,他還給自己扎了一個不太好看的辮子,好歹能看得過去,他又往臉上塗了一些胭脂。

弄完這些之後,他推開門出了房間。

坐在宅子中央的石桌上的九思斜睨了一眼,然後靜靜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聲輕易的從嘴裏溢了出來,他盯着寧禕看了好一會兒,“好醜。“

“你怎麼沒換!“寧禕指着他氣得不行。

這九思大概是連動都沒動,就坐在這兒等着看他好戲呢。他一身白衣坐在那兒,好看的要命,而寧禕呢,傻乎乎的穿着宮女裝,裙子還是短的,露出了大碼的鞋子,臉上胭脂塗的不均勻,頭髮梳歪了。

“你這樣賣給尋常人家當丫鬟都沒人敢要。”九思的笑像止不住一樣,他把石桌上的衣裳拋給他,“快進屋把這身換上。”

寧禕接住往頭上一放,他跟九思對峙。

“快去啊。“九思揚了揚手,挑眉道。

寧禕自暴自棄的抓了下宮女衣裳的衣角,氣呼呼的進屋甩上了門。

現在九思居然還敢提這件事,寧禕的氣真是一大早上就燒了起來。九思估摸着每天都舉着九個火把,不然怎麼能叫九思。他心情好了就拿一個火把點一個人,覺得沒意思就再加一把火,等把那人氣炸了,九思才高興。

“鬼才會喜歡。“寧禕回了一句,他斜眼看了九思一眼,”我說你還真不擔心尋念,磨磨蹭蹭到晌午才到這兒。“

“她要是這麼容易就完蛋,也不用想着要成人形了。“九思說道。

寧禕突然捂嘴笑了起來,“行了,總覺得你說的話不可信,倒也不是不能信,只能信五分吧。”

在前面引路的宮女們突然停住了腳步,她們走到兩邊,讓出一條路來給兩人。她們帶他們兩個到了一處涼亭。涼亭里坐着兩個人,這時兩人正在下棋,一個身後站着的太監抬頭瞄了九思一眼,尖聲道,“王,人來了。”

“來了啊。”重浚王的棋子落下,他抬頭來看站着的九思兩人。

許是在王位上坐久的人,時間久了,就沾上了那股子氣息,你站在那兒不管距離他有多遠,也不論他是跪着坐着仰或是毫無形象的蹲着,他就是王。

“膽子很大,你們兩個。”

他的視線在九思的臉上轉了轉,“說說吧,想怎麼辦。”

“公主的病是心病,不若這麼多年也沒有好轉。”九思作揖道,“而且九思卻是有把握,九思手裏有一方子。”

“哦?”

為了沁安的病,重浚王的人跑遍了九州,名醫請回來一大堆,但都拿沁安這個古怪的病束手無策。今日清晨有人敲了宮門,大膽的說自己能醫治公主的病。這在重浚來說,聽到了就是個笑話。

重浚王覺得好笑歸好笑,但沁安的事情他一件一件都放在心上,他樂意一試,這麼多年也沒想過放棄,若是真的可以,這樣就皆大歡喜。

“不過,九思要先見公主一面,這樣才能配藥。”

“放肆,公主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重浚王抬了抬手,示意對面和他下棋的大臣閉嘴,“好,帶他們過去。”

***

“未免也太容易了吧?”寧禕把背簍從身上拿了下來,他努力的在一邊放鬆自己被壓垮的肩膀,“你這張臉真的很能騙人。”

“你也不錯。”九思從來不單獨接受誇獎,他張嘴就把寧禕拉到了和自己的一根線上。

“我可不騙人。”

九思指了指寧禕身上的衣裳,“你沒騙人?”

寧禕不認賬仰頭看屋頂,轉椅話題,“那個公主怎麼還不過來,都半個時辰過去了。”

有人推門進來。寧禕剛說的人就站在那兒,她們兩個第一眼就看到了對方。

寧禕一手捂住了臉,他大意到忘了他和沁安見過面。現在是在沁安的地盤,讓人認出來,倆個人插了翅膀都跑不出去。

他直覺沁安一定認出他來了,他心想一定完蛋了。

“你出去吧,我和你家先生聊聊。”

寧禕一愣隨後如蒙大赦般捂着臉跑出門去了。

***

“姑娘,你沒事吧?”徐緒湊了過去喚了幾聲,女子也不應,他沒辦法彎下腰把人給抱了起來。走了幾步覺得不舒服,他把女子整個人都丟到了自己的背上。

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跑得這般快,連喘氣幾乎都忘了。

到了一家醫館門口,他腳下絆到了門檻,一個前傾帶着人就趴在了地下,臉着地,他悶着聲喚,“來人,救人,人暈了!”

醫館的打雜的被嚇一跳,一時之間不知道救地上這兩個哪一個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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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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