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寺中生活（二）
一個多月的時間很快就被打散、切碎，像是有着一雙無形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時光，並用力將它捏碎，甩向空中。
在這一個多月里，清平淡薄的小身板竟然漸漸的開始壯實起來，原本瘦小的手臂上也漸漸浮現起了一些不大不小的肱二頭肌，雖然不多，但至少看起來還是是滿有力量的。
這大概就是提水的成就吧，清平時常這麼想着，自己身體的變化就連曾經每日干農活也也比不上。
不過其實不然，清平每日的提水儘管強度很大，但也不可能達到如此的地步，說道清平變化的原因來，便要說道那個燒菜的和尚阿成了，這主要都是他的功勞。由於清平之前每日只是吃兩頓不多的米飯，所有的能量還不遠及白天要消耗的，而且一天到晚，東躲西藏，又怎麼可能壯得起來，但是現在就不同了，清平頓頓吃得是白面饅頭，管飽，再加上他的用功鍛煉，自然也就不斷地壯實起來了。
清晨，五更的時候，清平已經提水將四個水缸盡皆灌滿。
院子裏，清隨師兄正打着象形拳，拳頭劃過，虎虎生風。
一個月裏，清平早已經能夠每日倒滿四缸水了，他每天早早的起來倒滿自己的四大缸水，又會幫其他的小和尚們的水缸里倒上自己的水。幾乎可以這麼說，院子裏的二十四大缸水，就有一半是清平倒的。
“清平師弟，用不着這麼拚命，一天四缸水就夠了。”
清隨站在院子裏，對着清平說道。
“沒事，反正他們之前幫過我，我現在就幫幫他們好了。”
清平說著，便抬起雙手，穩穩地將木桶里的水一滴不漏的傾瀉進水缸里。
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
自己受到了別人的幫助，以他的個性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報答回去。
院子裏面冷冷清清的，水缸邊的露水在風中搖搖欲墜，這一幕，倒是像極了清平與他的師兄見面的第一個晚上。
“對了，清平小師弟，你都倒了一個多月的水了，也該找個師傅學習些修仙的功夫了吧，你看看其他的小和尚，各個都幾經拜師學了一招半式了。”
清隨是個很會調動氣氛的人，看着清平又沉默下去，便是又積極地找起了話題。
寺廟裏的生活大都是很有規律的，小和尚們一般都是早上幹活，下午晚上練功，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完成寺廟裏日常的瑣碎事物，而且讓小和尚的身體都可以得到鍛煉，打下良好的基礎。
“清平啊，看你早上幹完了活，下午不就只能在寺廟裏無聊的閑逛了，你消磨大把的時間去看我練功，倒不如自己找個師傅，你說是不是？”
清隨又是開口，頗有些語重心長的味道。
不過這也的確，清平日日夜夜的看着清隨師兄打的虎拳，早就已經把招式套路爛在了心裏，怎麼揮拳發力，怎麼卸力沖擋，他都記得很清楚，現在再看清隨打虎拳，真的有些無聊的成分在裏面了。
清平看了看清隨，沒有理會，只是將頭撇了過去，看着從東邊升起的太陽發愣。寺院旁的小房子裏，傳來了一陣的窸窸窣窣，爾後又歸於平靜。
“這群兔崽子，倒是越來越懶了。”
清隨見清平沒有理會他，也不好意思再搭話，只是對着小屋子暗自地啐了一句。
不過這也是實話，自從清平幫他們打水后，他們便將早起的習慣扔了，次次都睡到近八點，然後才起來，暈乎乎地提着木桶去打水。
太陽已經緩緩地爬過了山頭，清平看了一眼雞蛋黃般大小的太陽，又回頭看了一眼被籠罩在金光里的小房子，提着木桶，又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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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清平，麻煩你幫我把這三屜的饅頭搬到後院去，也順便幫忙分發給災民們。”
阿成滿身是煙的從香積廚里跑出來，把三大屜蒸籠挪到了清平的頭上。
阿成很高，清平就算是踮起腳也頂不到他的下巴。阿成人高，力氣也大，只是抬抬手，就把三大屜蒸籠挪到了清平的頭上。
香積廚，通俗的講就是和尚煮飯的地方。
“把這些饅頭髮給那些災民們，一人兩個，別多了哈。”
阿成又搓搓手，一臉笑意的對着清平說道，同時自己又從蒸籠上拿下一個熱乎乎的饅頭，塞進清平的七衣里。清平還不是大師，不能夠穿袈裟，所以只能穿大多數和尚穿的七衣。七衣，就是由七條布縫成的，是和尚們平時穿的衣服，而五衣，則是由五條布縫成的，多是打掃的時候才穿的。
“那，多了一個饅頭，你先收着，餓了好充充饑嘛。”
阿成笑着說道。
清平也抬頭看着阿成，他看起來不像是和尚，他有頭髮，笑起來也特別的大聲，像是隆隆的擂鼓聲。
“哎，我香積廚里的菜還燒着呢，你先幫忙送去，再過來吃飯好了。”
阿成一拍腦袋，還未等清平回答就已經急急忙忙地回到了香積廚里，寬厚的背影又重新被煙霧所籠罩。
看着阿成走了，清平這才覺察到自己頭頂上的大蒸屜，整整三大屜饅頭，壓得他的頭有些火辣辣的疼。他想把蒸屜拿下來端在手上，可是又搬不動，只好讓整個蒸屜的重量壓在自己的頭頂上，白白的煙氣從蒸屜上冒下來，不斷地將清平籠罩，像是一個正在騰雲駕霧的仙人一樣。
清平感受到了貼在自己胸口上的白面饅頭所散發的熱量，憨厚的笑了笑。
??————
“來拿饅頭了，一人兩個。”
清平費力地將頭上的三屜蒸籠放在了一張小木桌上，張嘴叫了一句。
聲音不輕，但在擁擠吵雜的後院裏便被瞬間淹沒。
這裏亂糟糟的，簡直就跟菜市場一樣。
“哎，小和尚，是一人兩個么？”
終於，就在清平快要懷疑這裏的人能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的時候，才有一個大叔走過來，一臉憨憨的模樣對着清平問道。
難道以前阿成不是每人發兩個嗎？
清平有些疑惑，但還是應了一句是，便把兩個白白的饅頭塞到了大叔的手裏。
其實他們都早就知道規矩的，只是今天看見來了一個小和尚，才多問了一句，說不定自己還能多拿幾個。
妖災，將房屋摧毀；飢餓，將尊嚴流放；而人心，則能夠扼住一切！
這位大叔拿着饅頭走了，蹲在牆角里靜靜地吃起自己的饅頭來，香味飄蕩出去，四周喧嘩的災民們才知道自己餓了，紛紛湧向香味的來源——那張小木桌子。
“老伯伯，你的兩個饅頭。”
“阿姨，你的兩個饅頭。”
“別擠，人人都有。”
清平看着聞風而來的人們，並沒有慌亂，而是一遍遍地伸手，有條不紊的將蒸屜中的饅頭一個個的遞了出去。
香味緩緩的充滿了整個後院，白面饅頭的香味，是一股小麥曬熟了的淡淡清香。
“給，小妹妹，你的兩個饅頭。”
清平伸手，將兩個饅頭遞給了排在最前面的小女孩。
“謝謝。”小女孩抬着頭看了看清平，只披着一件破衣瑟瑟發抖的她，眼眸里竟透出一抹靈氣。
謝謝？
清平楞住了，這是別人第一次對他說這句話，他幫同伴們倒水的時候，他們沒有說過；他幫阿成分發饅頭的時候，他也沒有說過，現在，竟然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對他說了這句話。
清平再次打量起這個小女孩，看模樣似乎是與他同歲，略微消瘦的臉龐透着一抹疲憊的神色，身材窈窕，即便是裹在破布片里也能夠看得出來，頭髮不長，有些凌亂的披在肩膀上，臉上倒是灰撲撲的，一雙眼睛卻是身上最為閃亮的東西，似乎是只要轉動一下，便能夠照亮一片的夜空。
好像認識她？
清平沒來由的便是這般的想到。
“啊，沒沒關係，哦，不，不用謝。”
清平有些緊張，急急地回應道。小女孩沒有應，卻是盯着他看個不停，好像他的臉上有什麼東西似的，也許這是一個同樣十二歲孩子的好奇心吧。
但清平不知道，被小女孩這麼直勾勾地盯着，沒有經歷過男女之事的他終於慌了。
“那，那，在給你一個饅頭，快去吃吧。”
清平慌慌張張地從懷裏再掏出一個饅頭悄悄地塞在小女孩的手上，天真的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把她打發走。
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個饅頭竟然能夠換回一顆心來！
“哎！小和尚！你怎麼能多發饅頭呢！不是說好一人兩個的么！”儘管清平悄悄地塞給那個小女孩，但還是被在她後面的人們看了個清楚。
“小和尚，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哎！這可使不得，你可是和尚呢！”
“小和尚，我看你倒不如還俗吧，這世間有得是好吃好玩的！”
各種嘈雜的聲音突然的在背後亂糟糟的響起，更有甚者，直接勸清平還俗。
“我，我沒有多發，這是我，我，我自己的饅頭！”
清平開口，紅着臉拚命地擠出一句話，但又是被潮水般的喧鬧所吞沒。
下一個人走了上來，擠開了小女孩，毫不留情的拿走了兩個饅頭，轉身就走了。
小女孩被擠在了一旁，有些楚楚可憐的模樣，但她仍就盯着清平，看着清平白白的小臉，薄薄的嘴唇，長長的睫毛和清澈的瞳孔，目光便突然間裏泛起一陣漣漪，像是一個獵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狐狸，那頭狡猾的狐狸。
那一刻，小小的女孩終於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一見鍾情。
終有一天，我要抓住你！
小女孩在心裏暗暗地說道。
“依我看啊，大家別再為難他了，美女啊，誰不喜歡呢！”
“對啊，吃饅頭，吃饅頭。”
又是一幫幫的人群擁擠上來，清平愣了片刻，又很快得開始分發起饅頭來。剛才那件事就好像是打水漂，作為災民們難得的樂趣，只是濺起了一陣不小的浪花后最終沉入了水底，不復再見。
他們只是躲在後院裏太久了，才抓住每一句話來消磨自己的時光。
但是，誰也不知道，突然間就有了幾雙眼睛，在人群後面惡狠狠地盯着清平。
（哎，發饅頭了，有打賞的再多發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