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到手
一行人走了個折返再回到莊子裏。
周子旺一路與張寬仁說話,鄭晟的光頭混在人群中不倫不類。
兩人說起張家灣的不幸,才認識的兩人,一路說回來變得很是親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聽說了張家灣的慘狀,周子旺憤憤不平,說:“明尊弟子蒙難,我們彌勒教眾也很傷心,韃子慘無人道,把南人當做牛馬牲畜。彌勒佛降世,就是要把韃子趕回草原去。”
張寬仁這次沒有附和他。
十幾年來,彭瑩玉在殫精竭慮的傳教,袁州的彌勒教越來越昌盛,到現在已近乎無村不拜彌勒佛。彌勒教眾一向崇尚光明凈土,宣揚彌勒佛下世,從不與官府相鬥。但今年以來,彌勒教的說法越來越激進,竟然模仿明教“明王出世”的說法編了個“彌勒下世。”
周子旺見張寬仁悶悶不樂,寬慰道:“張舍放心,這冰天雪地的,李巡檢沒那麼快來,我這就吩咐人盯着,他收屍要從張家灣附近的幾個莊子征丁,那邊都有我教信徒,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你。”
他話語中自信滿滿,在這一片應該頗有勢力。
張寬仁再次拱手:“多謝周師兄。”
往莊子裏走兩三百步,正前方是一片土牆黑瓦的大宅子,層層疊疊不知有多少屋子,一看便是富裕之家。
快到門口時,張寬仁突然湊在周子旺耳邊低聲說了什麼,周子旺點點頭,在大門口叫住一個老頭囑咐了幾句。
鄭晟一直在想着天花的事情,心思有點分神,全然沒注意到兩人的動作。
張金寶和月兒隨張寬仁走進宅子。那老頭在門口突然伸手攔住鄭晟,道:“小和尚,你跟我來。”他一身灰色棉服整整齊齊,兩邊嘴角流了八字鬍,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鄭晟。
鄭晟微微一愣,他很煩自己的身份,提起棍子兇巴巴的說:“我不是和尚。”
他神態兇狠,老頭反倒是怕了,指向不遠處的一座矮小的茅房,說:“老爺讓我給你安排住處。”
鄭晟眼睜睜看一群人的背影在門樓里消失,張月兒還在回頭張望。
他心裏明白了,張寬仁還是不想帶他走。
不過無所謂了,現在看來明教太危險,還是跟彌勒教混安全點。他要留在周家堡找機會施展治天花的本事,再謀求大計。現在看來,彌勒教還能與縣裏的巡檢交上朋友,說不定能給他找個身份。
在這個時代能治天花,能名聞天下也未可知,況且袁州的天花正傳播的厲害。
天花不好治,只要種上天花疫苗,就不會再染上痘疫了。最好的天花的疫苗是牛痘,找到染了牛痘的牛才能培育疫苗。而牛痘常見於奶牛,因為要經常擠奶,牛乳最容易感染牛痘。
老頭在前引路,微弓的後背在鄭晟眼前晃。鄭晟見左右無人,問:“莊子裏牛馬多嗎?有奶牛嗎?”
老頭沒好氣的回頭瞪了他一眼,說:“只有耕牛,沒有奶牛。”
“哪裏有奶牛?”
老頭忍不住了,回頭罵道:“你是韃子嗎?南人連飯都吃不飽,養奶牛做什麼。”
鄭晟暗自吐了吐舌頭,老頭脾氣挺暴,自己剛才得罪他了。
兩人走到草屋前,老頭伸手推開門,說:“這屋是專門招待客人用的。”他又指着後面一座更矮小的屋子,說:“那裏是茅房,沒事不要亂跑。”
鄭晟往屋裏瞅了瞅,裏面還算乾淨,靠牆有兩排板床,睡十幾個人沒問題。
周子旺專門準備這樣的屋子,說明會經常接待許多客人。
聯想明教昨夜的集會,鄭晟不覺得奇怪。這種神秘的教派肯定會常會燒香聚會,彌勒教的隱秘工作可能做得更好,還沒引起官府的警覺。
老頭道:“我姓秦,你有事可以叫我。”說完便轉身走了。
鄭晟提着棍子進屋靠在床板上。“如果找不到牛痘,就只能種人痘了,但種人痘沒有牛痘安全。”他翻出腦子裏所有有關天花的知識。
但種人痘有風險,誰會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和尚”,他一旦失手很可能小命難保。
他正在胡思亂想,一個青衣漢子推門進來,手裏四個大餅子,招呼道:“這些你先吃着,不夠再找我要。”
一天一夜精神緊張,看見食物鄭晟才感覺餓的難受,接過餅子忙不迭放進嘴裏。一口氣吃完四個餅子,他有點口渴,出門見無人搭理自己,順手從屋頂上抓了幾把雪吞進肚子。
再回屋裏躺在床上,他很快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外面天色昏暗,張寬仁、張金寶和張月兒再沒有出現。張寬仁本就不想帶他走,鄭晟估計自己是被遺棄了。
“必須要找個人問問這裏的情況。”他爬起來推開門站在草屋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從屋前的道路經過,沒有人注意他。
他正在想着怎麼朝人開口,大門口方向傳來秦老頭的聲音:“過來。”
鄭晟轉臉,看見秦老頭領着一個小孩走過來。就是他中午見到的那個得天花的小孩!
秦老頭也看見他了,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領小孩走進側面的一間稍大的草房,說:“明天再不許出去了。”
“爺爺,他們都不跟我玩。”
“你痘瘡沒好,誰讓你溜出去的,等痘都消了才能出來玩。”
小孩噘嘴道:“我在屋裏悶的很。”
秦老頭恐嚇道:“再出去,小心狼把你叼走。”他雖在嚇唬小孩,但口氣很寵溺。他把小孩送進不遠處的一座草房,特意過來朝鄭晟警告:“呆在屋子裏,沒事不要亂走。”
“我又不是囚犯。”鄭晟見他是個老人,自己又是被人家收留,不好發作,轉身回屋了。
見到那個小孩,他突然有了主意。
次日大清早,鄭晟在屋裏聽見外面有周子旺和張寬仁說話的聲音。他匆匆開門朝外看,一群人正在朝庄外走,沒人來招呼他。
青衣漢子按飯點送餅子和稀粥過來。從早晨到中午,他躲在屋裏偷看外面的動靜。半下午,他見周圍無人,悄悄開門溜向昨天秦老頭領小孩進去的那個茅屋。
“篤篤篤!”他輕輕的敲門。
屋裏傳來小孩奔跑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
小孩開門見是個陌生人,愣了愣,往後退了一步。
“阿彌陀佛,”鄭晟雙手合十先念了句佛號,他就像是個裝和善的狼外婆:“小弟弟,你幾歲了?叫什麼名?”
小男孩大概有五六歲,看着鄭晟,也不害怕。
鄭晟蹲下來仔細觀察他臉上的痘疤,多數痘疤已經消下去了,只有額頭和耳後有七八個還光溜溜的痘,裏面應該還殘留有膿。
他從口袋裏掏出幾個光溜溜的石子,道:“哥哥來教你玩遊戲。”
他先扔出去一個石子,再用拇指彈出一個石子撞上第一個石子,“就這樣,你會玩嗎?”他伸出手指,掌心有一顆光溜溜的石子。
小孩猶豫了一會,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拿起他掌心石子,開始模仿他的動作。
一會兒功夫,兩個人玩的不亦說乎。
遠處傳來村民的說話聲,不能再耽誤了。鄭晟回身掩上門,蹲在小孩的背後,神情專註,輕聲道:“別動,讓哥哥看看你的痘。”
他用指尖輕輕揭起光溜溜痘瘡上的皮屑,輕輕彈在早準備好的布包中。
小孩仰着脖子,覺得被撓的痒痒的,又很舒服,一動也不動。
一會功夫,青色的布包中覆蓋了一層白屑,鄭晟小心把布包收起來放入懷中。
找不到牛痘,這些就是種人痘的引子,這裏面有天花病毒,也有小孩自身產生的病毒抗體。他還記得書中寫過,快要痊癒、飽滿光滑的痘痂最合適用來水法種痘。
把痘痂包好收入懷中,鄭晟隨口問:“你叫什麼名字?”東西到手,他興奮的聲音都禁不住在顫抖。
小孩很開心,好久沒人陪他玩了,咧嘴道:“我叫秦十一。”
“哥哥要走了,你自己玩吧。”鄭晟起身正要出去,木門從外面被拉開了。
秦老頭咆哮着衝進來:“你在這裏幹什麼?”他扯着鄭晟的胳膊把他猛地往後一扯,擋在秦十一身前,像老母雞張開翅膀護住最寶貝的小雞仔。
他就像頭豹子,鄭晟怕碰着他,站在門口舉起雙手道:“我……,我只是過來陪他玩玩。”
“出去!”秦老頭指向門外,“這裏是周家堡,不是張家灣。”他神色那麼憤怒,恨不得拿棒槌狠狠敲在鄭晟腦袋上。
“好,我就走。”鄭晟走出去沒多遠,裏面傳來秦老頭的罵聲:“誰讓你開門的,不知道老爺要把你送走嗎?”
秦十一哇哇的哭出來。
“東西到手了!”鄭晟顧不上這爺孫兩。沒有牛痘,先拿到人痘做保證,剩下的就是等候合適的時機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