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死人
外面的燒香聚會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鄭晟辛苦了一天,迷迷糊糊睡著了。
“彌勒佛如果救苦救難,就讓我回到原來的那個世界吧。”這是他最後的一個念頭。
第二天,周順的病情愈發嚴重,鄭晟多半時間陪在這位小公子身邊。
雖然其他四個小孩病情也在加重,但世人都免不了傾向性,鄭晟知道周家大院的這個孩子才真正關係到他的命運。
葛根水代替了菊花水,這些中藥的功效都是在消炎。
秦管家有意無意拉開與鄭晟的距離,隨着幾個孩子病情的加重,他對鄭晟抱有不多的信心又慢慢消散。
入夜後,周順再次高燒,兩隻眼睛中佈滿了血絲,嘴唇上也燒出了裂痕。
鄭晟把兩個僕婦出去,獨自一人在床邊照料。
小孩的眼睛一會閉上,一會睜開。鄭晟坐在床邊低聲祈禱:“諸天神佛,一定要保佑這個孩子能撐過來。”他預感到,如果他沒能救活周順,就算最後那十個孩子顯示了他“種痘”之術有效,周子旺也未必會放過他。
下半夜,他把兩個僕婦叫回來,小心囑咐了幾句回屋睡下。這幾天精神高度緊張,不比前些日子干體力活輕鬆,只是伙食上改善了許多。
次日半上午,鄭晟醒來匆匆用完早膳后立刻趕往後院。周子旺在廂房前的迴廊中等着他,臉色很不好看。
鄭晟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強作笑顏道:“老爺來看小公子啊?”他囑咐過周子旺不要進這間屋子,以防被傳染上天花,但父子連心,周子旺到底沒忍住過來看一眼。
周子旺站在迴廊當中,臉色陰霾,沉聲道:“嗯……,順兒很不好!”
“只要撐過這一關就好了。”
“能撐過去嗎?”
鄭晟強笑:“老爺放心,三五日後,小公子的痘必退。”三五日後,周順的痘不退就死了,到時候一定會見個結果。
“好吧,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小師父一定要儘力啊。”周子旺閃身讓開道路。
鄭晟從他身邊經過,他能感覺到周子旺在背後盯着他,像一條蓄勢待發的眼鏡蛇。
“彌勒教和明教沒有一個是善茬,難怪官府要剿殺他們。”鄭晟推門走進屋子,周順的情況稍有好轉,剛剛喝了半碗肉湯下肚。他憂心忡忡,如果流行的是烈性天花,周順就很危險了,他擔心自己的運氣。
院內院外忙活,一天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手裏握着五條人命還連帶着自己的命,他心裏實在無法輕鬆。
秦十一每天無事,在熬藥房中自己玩石子。他臉上痘痂漸漸消退。秦管家偷偷過來囑咐過孫子,讓他呆在熬藥房中別出去。那夜村裡三個孩子同時爆出天花,而在那之前,正好秦十一溜出去一次,他擔心小公子要是遭遇了不測,老爺會遷怒於秦十一。
渾渾噩噩又過了一夜,大清早秦管家偷偷過來透露:“聽說外面有一個孩子昨夜燒的厲害。”
“啊,”鄭晟驚訝的放下碗,“為什麼不來叫我?”
“老爺昨日囑咐讓小師父專心照料小公子,外面的人只能聽天由命了。”
鄭晟微微發獃,然後一口喝完碗裏的稀粥。就是來叫他又有何用?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吃完早飯,他剛走出門,迎面氣勢洶洶走來三個人,周才平在最前面。
“站住,你要去哪裏?”周才平臉色不善。
“我要去看看小公子。”
周才平舉手往後一招呼:“來人,把這個騙子給我拿下。”
兩個青衣漢子如狼似虎撲上來,周才平也握緊拳頭朝鄭晟走來。
“怎麼回事?你想幹什麼?”鄭晟稍微掙脫了幾下,舉手放棄了抵抗。周才平明顯是針對他來的,他不屑於與這種人動手。何況,他現在激烈反抗只會讓自己多吃點苦頭。
“怎麼回事?”周才平冷笑一聲,“我今日就要揭開你這個騙子的真面目,你不知道吧,昨夜周五六死了。”
周五六是四個患天花的小孩中病情最嚴重的那個。
鄭晟怔了怔,苦笑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周才平道:“沒辦法?你怎麼敢說你會治,明尊弟子就這樣騙人嗎?”
鄭晟醒悟過來,低聲問道:“原來你是針對明尊弟子。”
周才平獰笑道:“你還不是太愚蠢,不過,我不是專門對付明尊弟子,是我非常討厭現在的明尊弟子。”
他的右手像鐵鉗一樣按在鄭晟的肩頭,道:“我知道你不是明尊弟子。”
“真正的明尊弟子已經死了,他們的血染紅了袁州的城門,”他表情扭曲,咬牙切齒,“三年前的清明,我曾有幸隨師祖去燒過紙錢,那裏滿山的映山紅,如鮮血般紅艷。”
鄭晟冷冷的看着他,這個人情緒激動,說的東西他完全不懂。
周才平罵完后鬆開手,恨恨的說:“現在的明尊弟子,不過是苟延殘緩之徒罷了。”
突然,拐角的房間裏突然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你說的不錯。”張寬仁從屋裏走出來,一身白布衣服。
鄭晟這才想起來原來張寬仁還在周家堡。他這幾天都忙昏天暗地,無心留意身邊的事情。他記得第一天秦管家說,張寬仁等人給張家灣死難教眾祭祀完頭七就要走了。
張寬仁走到周才平身邊,“難得你還記得我明尊弟子的鮮血,但你師父沒告訴你,這件事不能亂說嗎?”
“那些人的血不僅僅屬於你們,何況,你們現在也沒有繼承他們的資格。”周才平甚至沒有看張寬仁一眼,吩咐兩個隨從:“走,把這個騙子押到練武場去,我去請義父前來裁決。”
鄭晟的目光與張寬仁交錯而過。
練武場中空曠無人,兩個青衣漢子押送鄭晟走到一座石磙邊。
周才平指着不遠處的張寬仁,陰笑道:“小和尚,你猜張舍還會不會為你辯護?如果他不出面,你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鄭晟瞥了他一眼,昂頭不說話。周順生死就在這兩日,張寬仁為自己辯護要承擔不少風險吧,也許還牽涉明教和彌勒教之間複雜的關係。
頭頂的陽光很溫暖,他突然有一種拔腿逃跑的衝動。他不要死在周家堡,哪怕出去當強盜。但他還沒失去希望,蓋子沒揭曉之前,誰也不知道裏面是幾點。
不一會功夫,僕從把周子旺請出來。周才平快步上前稟告:“義父,人已經抓在了!”
“小和尚,”他邁方步走過來,神色威嚴:“周五六死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鄭晟不看他,看着周子旺道:“葯醫不死人,佛渡有緣人。”
周才平跳出來罵道:“既然如此,你為何敢說自己會治痘瘡?治未必能活,不治未必會死。你花了那麼多手段,怎麼證明你不是騙子。”
鄭晟辯護:“我早說過,我的本事主要是用來預防,種了“水苗”之後,不會再染痘瘡。”
“既然如此,你敢試嗎?”
“怎麼試?”
“找一個你種過“水苗”的娃過來,讓他和染痘的娃在一起,過幾天一看便知。”
鄭晟倒吸一口冷氣,周才平真是陰狠。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的手段,這樣做無異於謀害一條人命。
這正是他想做的,但不是現在。他朝周子旺拱手道:“老爺,現在不能試,但過兩三日藥效出來了,可按大少爺的說法一試,。”
“拖、騙,你除了會這兩招還有什麼伎倆。”周才平伸手指着鄭晟的鼻子喝罵:“本來染上痘瘡也未必會死,你這幾日變着法子折騰小公子,給他臉上塗滿了蜂蜜,一個好好的人也會被你折騰去半口氣。”
這是殺人的嘴巴,鄭晟聞言大怒,拍着胸口朝周子平大邁動一步,怒吼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周才平卻不怕他,回罵道:“你敢來周家堡行騙,還想活着出去嗎?我現在想知道張舍是真不清楚你的底細,還是故意為之。”
他終於把戰火引到張寬仁頭上。
不遠處,張寬仁走過來,腳步不急不慢,沒有半點被人攻擊的憤怒和焦躁。
周才平冷笑,“張舍來了,張舍把那兩個人送走獨自留下來,難道就是為了看這場好戲嗎?”
張寬仁先看向鄭晟,他像是看見一頭憤怒又委屈的雄獅。
“周堂主,我雖然是第一次來貴庄,但早就聽說過周堂主的名望。堂主是彭師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我一直仰慕的人。所以我絕沒有也不會欺騙堂主。”
他聲音溫和,彷彿有讓人不得不信的魔力,再回身再指向鄭晟:“這個人,我雖然與他不熟,但聽說了他這幾日的手段,覺得堂主還是應該再給他幾天時間。”
“為何?”周子旺聲音很生硬。
“因為慈化禪寺一心大師的俗家弟子餘人,醫術精湛,我曾見他給人治痘瘡,也用過抹蜜法。”
周子旺很吃驚:“餘人會治痘瘡?我怎麼不知道?”
張寬仁搖頭道:“他治的那人最終還是死了。”
周才平忍不住插言:“既然如此,怎能說此法能治痘瘡?”
張寬仁道:“至少說明此法不是空穴來風,胡亂折騰。”
周才平還要再說,周子旺突然朝他厲聲呵斥:“住口!”他盯着鄭晟問:“說,你還要幾天?”
鄭晟咬咬牙,道:“四天,四天要是沒見效,任由老爺處置。”
“好,我就再給你四天。”周子旺轉身朝張寬仁回禮道:“讓張舍見笑了,還請張舍在我庄中多留幾日,等個結果,莫要傳出去我周子旺欺負人。”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