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帝王心(上)
眉心輕扯尚玉衡衣袖,說他爹爹不是有意冷淡,而是累了云云。
偏巧此時江臨川來了,沈甫田立馬變了個人似的,笑意吟吟迎上前,拉着江臨川,奉上好茶,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江臨川又是個頂會來事的主兒,兩位風姿卓越的男人湊到一塊,從江南舊事,談到京都風光,詩歌應和,好不投機,根本當尚玉衡不存在。
眉心臉上掛不住了,跺腳道:“爹爹!”
沈甫田瞪了她一眼,轉頭對江臨川賠笑道:“這丫頭被我慣壞了,賢侄莫要介意。”
“怎麼會?”江臨川瞥了眉心一眼,笑得意味深長,“阿眉妹妹還和小時候一樣率直可愛呢!”
眉心磨牙,笑什麼笑,欠揍啊?
“眉兒,別鬧。”尚玉衡拽住她,“我們明日再來便是。”
最後,沈甫田在眉心的軟磨硬泡之下,終於鬆口,答應明日一早拜訪尚府。
尚玉衡帶着眉心告辭,沈甫田卻以父女多日未見,以敘天倫之樂為由,留眉心下來用午膳。
當然,留下的人,也包括江臨川。
尚玉衡蹙眉,沈甫田這麼做,有些過了。他可以強行帶眉心走,也可以厚着臉皮留下來,但無論走還是留,無疑都會令沈甫田愈加瞧不上。
他這位岳父大人,恐怕不是對他“不滿意”那麼簡單。朝堂之事,波詭雲譎,一步踏錯便是滅門之災。沈甫田撇下病妻,千里迢迢趕來京都,定是察覺到危機將至。
慶隆帝對陸家下手的遲早之事,這位年輕的帝王在短短數年間扶植一大批新貴勢力,休養生息,廣施恩澤,博得仁德寬厚的美名,怎可能甘心一輩子受控於陸家?
但此時發難,未免太心急。
陸家近年來收斂許多,謹小慎微,並無大的把柄可抓。唯一的嫡子陸放舟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慶隆帝若強行動奪權,無異於卸磨殺驢,怕是要寒了世族勛貴們的心。世族衰落,新貴崛起,歷朝歷代,數見不鮮。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有絕對的實力,就是自取滅亡。
帝心者,甚孤。
到底是何緣故,令慶隆帝不得不鋌而走險,尚玉衡不得而知。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慶隆帝數次暗次他可取代陸放舟掌管鳳翎衛,絕不是無心之語。
不管尚家站到哪邊,皆是立於危卵之上。
若沈家此時拿尚玉衡之前做的蠢事作文章,加之身體之故,提出和離之事,合情合理,尚家根本沒資格拒絕。眉心滿不在乎,那是因為她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若真把沈家整個家族的安危與兩人的情愛擺在一起,讓她選,她還能那般堅定不移嗎?
昨日江臨月鬧的那一出,眉心不懂,尚玉衡卻不糊塗。
江家是慶隆帝的人,江臨月那麼做,無非是想挑起陸尚兩家的爭端。可那位素來自恃甚高的大才女怕是對自家那位蠢笨不堪的夫君動真情了,並沒真下狠心動腹中的孩子。
尚玉衡昨日會出現在醉仙居,當然也不是巧合。
邀請他的人,正是江臨川。
不管江臨川對眉心如何居心叵測,僅憑不肯讓眉心身陷險境這一點,足以見那廝確是有幾分真心。正是因此,昨晚上,尚玉衡才剋制自己,沒露面打斷江臨川訴說衷腸。
說來也可笑,尚玉衡平日交往最親密的是陸放舟與顧庭雲二人,多年的兄弟,彼此信賴,毫無嫌隙,卻根本談不上知己,甚至連話都說不到一處。常常是他沉默坐着,靜聽那兩人,一個暴躁怒罵,一個冷嘲熱諷,頗有些大人帶着兩個不懂事的頑童的無奈與孤獨。
最後,尚玉衡將目光轉到江臨川身上。
他可以走,但這廝絕不能留下。
江臨川是極聰明之人,不等尚玉衡開口,便推說有急事在身,不便多留。
出門后,兩人分道揚鑣。
一柱香后,兩人又極有默契在一個極不起眼的小酒館碰面。
酒館雖小,酒倒是不錯。江臨川先替尚玉衡斟上一杯,笑道:“嘗嘗,味道如何?”即使置身於低矮粗陋的小木屋中,也難掩京都第一才子的謫仙之姿。
尚玉衡端起飲盡,點頭:“不錯。”
江臨川再斟,尚玉衡端起飲盡。如是者三,江臨川丟下酒盞,笑道:“果真如傳言中般,尚家二公子是個孤高寡言之人。真想不通,阿眉那般愛鬧的性子,怎麼會看上你這塊木頭?”
尚玉衡望着手中平平無奇的青花紋酒盞,沉默了片刻,道:“上天註定。”
江臨川微怔,執酒盞一飲而盡。
他們湊到一起,當然不是為了喝酒,也非“爭風吃醋”。
他們是為了同一個疑惑而來。
這段日子以來,從望江樓的行刺,到向晚突然登門,表面上看,都是衝著尚玉衡與眉心來的。可若往深處想,這些看似因爭風吃醋引發的小矛盾,卻都牽扯到陸家。
最初,尚玉衡懷疑過背後指示的人是江臨川,後來,矛頭更加指向陸怡君。
陸怡君身為陸家嫡長女,雖性子高傲,卻並不是蠢笨之人,豈會為了個人私情而毀掉個人乃至整個家族?更何況,她還是一個母親,大楚王朝當今太子的母親。
尚玉衡與江臨川昨日碰面后,都得出同樣一個驚人的結論:主事者竟是慶隆帝!
江家雖是帝黨,卻也對慶隆帝的蠢蠢欲動深感震驚與不滿。
平心而論,陸家雖權勢滔天,但比起前朝那些權臣來,堪稱“安分守己”。陸太尉本人,近年來推託年事已高,已逐步交出手中的兵權。陸家嫡長女武惠皇后陸怡君,就算稱不上賢后,但入宮多年,並未做何逾矩之事。就連陸家的繼承人陸家長子陸放舟,亦是個扶不上牆的土霸王,成不了氣候。
慶隆帝不過二十齣頭,再熬上個十來年,根本不用他動手,陸家自然破落。何必逼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