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逼上門
高聳的儀門下,年輕男人負手而立,一身英姿颯爽的戎裝,脊背挺拔如松,領口高束,整個人冷峻而沉默。聽到腳步,轉身瞧見來的人,微蹙的眉峰才一點點舒展開……
眉心揉揉眼睛,真的是他,不是幻覺!
她顧不得儀節,拽起長長的裙裾飛奔上前,差點一頭撞入他懷裏。
呃,好像有點丟臉。
眉心面染緋色,捏着裙角,囁嚅道:“你怎麼來了……”
“跟我來。”尚玉衡牽起眉心的手,面色沉肅道,“有要緊的事兒。”
“什麼要緊的事?”眉心緊張不已,急忙上下打量眼前的男人,莫不是比賽時受傷了?
“跟我來就知道了。”
金烏墜地,華燈初上。
古老而繁華的大楚京都猶如一卷濃墨重彩的華章緩緩展現。亭閣樓台,金玉交輝、巍峨壯觀。朱雀大道寬闊筆直的石板路坦蕩無垠,似乎一眼看不到盡頭,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戒備森嚴。巍峨的城牆上衛士執戟佇立,在蒼茫的暮色中猶如一座座冰硬的石雕。
尚玉衡牽着眉心,大步向東安門行去。
眉心不知道跟着他走了多久,紋飾繁複的廣袖雖遮掩住兩人十指交纏的手,但她仍覺得羞澀,這羞澀中又夾雜着難以言說的甜蜜。
乍起的晚風拂過臉頰,稍稍散去不安與躁動。
眉心默默望着眼前那個挺拔而沉默的背影,忽然有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
他牽着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終於,他們來到東安門。
東安門隸屬尚開陽管轄,門口早有腰掛紅頭漆牌的皂衣門吏躬身相迎。尚玉衡牽着眉心隨門吏從城樓里門入,通過盤旋幽深的層層台階,來到京都最高的東安城樓上。
在抬頭的一剎眼,眉心不禁熱淚盈眶。
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萬家燈火,炊煙裊裊,喧囂與繁華撲面而來。
“眉兒……”身旁的男人輕聲喚她。
眉心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一抬頭,額頭碰到他炙熱的唇。她急忙垂下頭,小聲道:“你說的要緊事兒,就是……”就是帶她登上城樓看風景嗎?
“傻瓜。”尚玉衡擁她入懷,嘆道,“我想你了。”
眉心身子猛地一顫,似不敢置信。她瞪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顏,亮如星子的眸子沉沉盯着她,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冷峻,沉默,而溫柔。
他抱着她,在京都最高的樓城上,靜靜相擁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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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馬車中,眉心像一隻小刺蝟般窩到車廂一角,憤憤瞪向尚玉衡。方才下城樓時,她的腿都是軟的,尚玉衡竟直接將她攔腰抱起,一直抱上馬車……
她從來不知道,尚玉衡的臉皮,居然……居然這麼厚!
尚玉衡目光炙熱得嚇人:“坐過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眉心戒備:“你……你不許胡來!”
“呵……”尚玉衡低低笑了,長臂一攬,將眉心圈入懷中。眉心剛要反抗,密密的吻就落了下來。從最初的青澀粗莽,到纏綿深長,吻得眉心昏昏沉沉,身子軟軟的,沒有半點力氣。情思涌動,尚玉衡攬到眉心腰間的手緩緩從衣襟中探入,輕輕摩挲……
一番纏綿,兩人皆呼吸急促,情動不已。
尚玉衡將臉貼上眉心砰砰亂跳的胸口,黯啞道:“眉兒,今晚我們……”
“不許說。”眉心慌忙捂住他的嘴。若是被外面駕車的修竹聽到,她真沒臉見人了!
“傻瓜。”尚玉衡輕輕含住她纖細的手指,輕笑道,“我是說,今晚我們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眉心羞滿臉通紅,別過頭,不想理這個厚顏無恥的混蛋!
“好了,不說笑。”尚玉衡雙手捧住眉心的臉,認真道,“眉兒,今晚我們重新拜堂成親,洞房花燭,好不好?你不曉得,我這幾日做夢都是與你……”他深吸一口氣,“夢境中反反覆復都是你一身鳳冠霞帔,頂着鮮紅的蓋頭,嬌羞地坐在紅羅帳下。我走過,剛想掀開你的蓋頭,然後……夢就醒了。每次醒來,我又悔又痛,夜不能寐,怕是要成為一輩子的心魔了。”
眉心望着他的眼睛,良久,點頭:“好。”
她又何嘗不覺得遺憾?
若能彌補,那是再好不過了。
下車時,眉心衣衫凌亂,兩頰酡紅,怯怯躲在尚玉衡身後,羞得不敢抬頭。可偏天不遂人願,她越是不想見人,卻早有人在門口候着,請尚玉衡到浣溪苑,說有極緊要的事。
尚玉衡蹙眉:“何事?”
清淺目光游移,小聲道:“二公子,您去了就知道了。”
尚玉衡沉默片刻,讓眉心回房休息,他先去一趟浣溪苑。
見清淺奇怪的反應,眉心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想跟着尚玉衡一起去,可她現在這個樣子確實不宜見人,便跟着魯氏回滄浪院,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再說。
路上,眉心悄聲問魯氏發生何事?
魯氏搖頭,她也剛回府不久,並不清楚,聽說府來上了一個陌生女人。
女人?
眉心詫異,是秋雲回來了,還是……
眉心心緒不寧,不及仔細梳妝,只凈了臉,換了身輕爽的襦裙。便匆匆起身。許是太匆忙,手臂不小心撞到妝奩,竟將放在上面的螭龍雲紋玉佩掃落到地上。
“啪嗒”一聲,玉佩應聲碎成兩片!
眉心胸口彷彿被重重一擊,整個人都懵了!
出門時,清淺已守在門口,請眉心去正德堂。
正德堂是尚府正廳。眉心匆匆趕到,見芳嬤嬤守在外面,裏面無半點聲息,靜得可怕。
眉心放緩腳步,輕挽霧紗,含笑步入堂中。先沖正座上的尚老夫人躬身請安,又側身給右側首座的白氏請安,最後,才緩緩轉過身,望向跪在正廳中的白衣女子。
不是秋雲。
眼前的少女,不過十五六的年紀,一襲素衣黑髮,體態纖細,眉目低垂,靜靜跪在空闊古樸的廳中。此情此景,不由讓人想起被雨水打濕丁香花,柔弱,美麗,惹人戀愛。
似乎在哪裏見過?
眉心眸色微沉,走到尚玉衡身旁,輕笑道:“這位妹妹瞧着眼生,叫什麼名字啊?”
“玉衡。”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你自己說。”
尚玉衡面色平靜,緩緩覆住眉心的手,緊握入掌心,才淡道:“她就是向晚。”
“哦,原來是她。”眉心語氣也極淡,“即使是表妹來了,都是自家人,跪在地上幹嘛,起來啊?”眉心欲掙開尚玉衡的手,作勢去扶跪在地上的少女。
“眉兒……”尚玉衡望向眉心,艱澀道,“向晚她懷孕了,說……孩子是我的。”
向晚突然尋上門,這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就在幾天前向梅衣“坦白”之後,他便通過陸放舟的關係向雲闕樓施壓,替向晚贖身,派人日夜兼程送往千里之外的蕭氏殘留族人聚居之地,誰料到她竟神不知鬼不覺跑回來了!
而且還找上門,說懷了他的孩子?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噗……”眉心嗆了一下,皺眉道,“玉郎,別鬧了,老夫人和小嬸子看着呢!”
“姐姐。”跪在地上的少女抬頭,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尤其動人。她柔聲道:“我真懷了尚哥哥的孩子,大夫說,兩個多月了,看脈象,是個男孩呢……”
語氣中三分天真,七分凄切。
“是嗎?”眉心歪着腦袋,輕笑道,“你怎麼能證明孩子是尚玉衡的呢?”
“天地可鑒。”
此話一出,廳中眾人臉色皆一沉。
一個年輕女孩子,突然跑上門說是尚玉衡的嫡親表妹,還懷他的孩子。留在府中的白氏自是不信,可偏偏這女孩子長得像極了尚玉衡故去的母親,簡直就像是……就像是靈魂轉世一般!
後來尚玉衡回來,承認這女子確是他的表妹,那麼她肚子裏的孩子……
白氏認識到事態嚴重,才通知老夫人與羅氏,一齊到正德堂審問清楚。尚玉衡只承認那女子是他娘親蕭氏一族倖存的唯一血親表妹,卻斷然否認孩子是他的。那少女不哭,也不鬧,只安靜跪着,求老夫人和諸位夫人替她和肚子裏的孩子作主。
這事兒白氏本想瞞着眉心,可老夫人認為此事必須讓眉心知曉,讓她自己決定該如何處置。
言下之意,老夫人是相信這女子肚子裏的孩子是尚玉衡的。
不光老夫人,白氏也信了。
兩個月前,尚家正式向沈家下聘禮,結親。尚玉衡明言反對這門親事,情緒十分激烈。這種情況下,若尚玉衡解酒消愁,做下荒唐之事也再正常不過。況且白氏前些日子便從清淺那裏得知,尚玉衡暗中出入雲闕樓,早有為向晚贖身的打算。
結合種種,讓人不信都不行。
“呵……”眉心嗤笑,“向晚,若只有天地可以作證,實在無法令人信服呢!”
向晚凄楚一笑:“姐姐若是不信,晚兒也沒有辦法,只是腹中的孩子是無辜的……”
“向晚,你是受……”尚玉衡剛開口,被眉心止住。她笑意盈盈,道:“你放心,無論孩子是誰的,你是玉郎的親表妹,我們尚家自不會坐視不理。這樣吧,明日我便派人到雲闕樓為你贖身,再幫你尋一處安靜的宅子,你安心養胎,等孩子生下來,再找大夫來驗親。若孩子是玉郎的,尚家定會給孩子名份。就算不是玉郎的孩子,尚家也絕不薄待你們母子,如何?”
這話說得是合情合理,算得上仁至義盡,連老夫人聽了都微微動容。
尚老夫人聽聞這件事,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管這女人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都必須弄掉。再派人把這女人送往遠處,讓人看着,一輩子都不能踏入京都半步。
眉心這般心慈手軟,老夫人雖不認同,卻也沒說什麼。畢竟這事兒傷害最大的是眉心,先順着她的心意來。這孩子心善,無可厚非,惡人就由她來做吧!
雖說尚家子嗣寥落,這女人懷的又是男胎,流掉確實可惜,但她也絕不允許讓私生子進門。尚開陽與尚玉衡還年輕,不着急,絕不能為了一個孽種壞了尚家的門風。
連向來溫馴的白氏都覺得眉心太過仁慈,向晚更沒有拒絕的道理。
誰料到跪在地上的少女竟一口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