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流
越宗平緩緩轉過身去,身上只穿一條三角內褲,精鍊的肌肉緊緊收縮。清冷的月光下,兩頭青黑的猙獰神獸盤繞在上半身蠢蠢欲動,彷彿要撲出來一般。
天色鬱黑,隱約缺了一塊的圓月高懸天外,兩三點孤星閃爍。滿目芳草萋萋、斷壁殘垣里寂靜無聲,凄風陣陣,只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驚蟲鳴。遠處的黑暗濃得化不開,大樹的枝葉丫杈在夜風中擺動,滿山鬼影幢幢。
偏殿門外一口枯井旁邊,一位灰袍緇衣,貌不驚人的赤眉老尼靜靜佇立。在她身後,一名白衣女子,懷裏抱着一面金燦燦的金屬鏡子,隨侍着赤眉老尼。不是特別的遠,也不是她們站立的地方特別的黑,只是老尼身上獨特的氣質,平靜、淡漠、彷彿融入萬物亘古不變,掩蓋了兩人存在的痕迹,讓越宗平最後才注意到她。
赤眉老尼正充滿慈悲意味的注視着他。
剎那間,一股悲憫眾生的憐惜湧上越宗平心頭。生老病死、愛別離、厭憎會、求不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情愛苦痛……霎時間彷彿體驗許多個人生經歷,看透世間眾生皆苦,千頭萬緒因果交纏,不得超脫終是難享極樂,讓人生出看破紅塵四大皆空的念頭。竟與他試着修鍊《大日如來真解》時有幾分相似。
越宗平數次試練《大日如來真解》,又有夢中在大日如來佛前聽經的經歷。雖不是他親身感受,卻將修羅金昆所知所想、所覺所感,體驗的宛如身受,對於真佛講道度化眾生的場面也曾有過體驗。
赤眉老尼的人間紅塵一千數百年感悟自不能動搖他心意分毫。
“將自身體驗感悟強加於人恐怕不是正道!”
赤眉老尼肅穆臉上現出一縷微笑,宛如無波古井上水波蕩漾,合十道:“阿彌陀佛!昔日我佛如來於靈鷲山開講,大梵天王以金色菠蘿花獻佛,並請佛說法。可是,釋迦牟尼如來佛祖一言不發,只是用拈菠蘿花遍示大眾,從容不迫,意態安詳。當時,會中所有的人和神都不能領會佛祖的意思,唯有摩訶迦葉尊者妙悟其意,展顏微笑。我佛遂傳其衣缽。心心相印,不立文字,貧尼不過師仿我佛故法。小施主本有慧根,可惜孽緣亦重,枉費老尼好意。奈何!奈何!”
“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即付囑於汝。汝能護持,相續不斷。”越宗平熟讀佛道典籍,自然不會不知道這段典故,“象師太這樣佛祖也不必拈花微笑,讓諸弟子領會。雖說心傳,還是自悟。師太着相了!”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小施主着相了!”赤眉老尼含笑答道。
兩人又辯了幾句。赤眉老尼佛法精深,全由自身體悟,感悟在一個“純”字;越宗平卻是博採眾家之長,習慣橫向對比,以後世哲學理論解構佛教經典。雖得大日如來講經說法,本身卻不信佛,勝在一個“博”字。兩種思想碰撞,都有新奇感受。
後世大德高僧多少也受其他宗教和現代哲學、心理學影響,再不能有這時代佛門修士專一。但這並非有意為之。從赤眉老尼話里聽出她對儒道書籍十分熟悉,只是後世很多理論、思想這時還沒出現,不可能影響到她。
相比之下赤眉老尼受到衝擊尤多,暗暗打量。越宗平面貌俊美,博覽群書,像個書香傳家的富家子弟。身上筋肉卻又極其結實,一條青龍雄壯夭矯,眼神里隱隱透出居高臨下的慈悲;而那三頭雙翅的似龍非龍的怪獸卻又兇惡無比。兩處紋身都紋得極其精美細緻,刻畫入微,一般凡人工匠絕難有此眼力。一時猜不透他出身來歷。
暗中掐算越宗平命數,千頭萬緒種種自相矛盾,不可索解之處太多……赤眉老尼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師父!”老尼身後白衣女子連忙上前半步,攙扶着她。
“沒事!”赤眉老尼止住她道,“這位施主好奇怪的命數,老尼千年修為也不能窺見一二。”
越宗平洒脫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倒叫師太費心了。”話中的風涼含義讓那白衣女子美目向他怒視過來。越宗平不理會她,又道:“兩位的來意我雖能猜到一二,也不知兩位姓甚名誰,究竟想怎麼做?”
“貧尼川邊龍象庵芬陀,這是小徒楊瑾。”推算的失敗似乎讓赤眉老尼元氣大傷,吩咐道,“瑾兒,扶為師過去。”
白衣女子楊瑾將她扶到火堆旁邊,在李英瓊身側坐下。
芬陀伸出一隻手搭在李英瓊身上,道:“貧尼冒昧前來多半是因為這位女施主。看閣下剛才神念波動,暗起殺機,對這位女施主身份應該不會一無所知吧。”
“略知一二。”越宗平暗暗提防。通過精神力變化感知他人情緒是他用慣了的,往常幫他渡過數次危機。除非極少數不能自控的特例,精神力越是強大,隨心情變化產生的波動越是隱晦。精神力強大的高手往往也會有意無意控制情緒波動外泄。按照他的經驗,可以感知的範圍在精神力弱於他至乘以係數1.12之間,越接近極限可以得到的信息就會越少。
在這個時代遇見的修真者里,越宗平可以感知到馮吾的情緒變化,對面白衣女子比馮吾更難感應一些,芬陀老尼的精神波動是他完全察覺不到的。即使越宗平精神力還未完全恢復,這老尼姑至少不會弱於他全盛之時。
被人察覺內心想法的感覺不會太好,越宗平小心收束精神,儘力隱藏波動。
芬陀老尼撫了撫李英瓊秀髮,為她擦去額頭污漬說:“老尼若說這孩子與我佛有緣,想為她落髮,收為弟子如何?”
越宗平怔了一怔,說道:“師太說笑了。”記得蜀山中長眉真人佛道雙修,峨眉門下有僧有道,與佛門關係密切。若說推算李英瓊有難,由佛門中人出面救她一救倒有可能,三英二雲里也有從佛門轉過來的。可讓三英二雲之首去當尼姑?
“如果老尼說不是說笑呢?”芬陀赤眉一挑,身後白衣女子舉起金光寶鏡,放出萬丈光明,將白帝山頂照的如同白晝。山中鳥獸頓時被驚動起來,種種嘶鳴鳴叫熱鬧萬分。
越宗平退後半步,全身上下陡然亮起,發出寸多長迷濛亮麗的紫色光芒,道道閃電在紫光中遊走,忽隱忽現,時聚時散,將全部精神力聯繫一起,引而不發。同馮吾交戰令他知道,他的精神攻擊威力雖強,奈何修真者各有法寶護身移動也是不慢,精神攻擊發出后又無法控制自如,難以一擊必殺。除非時機極好,不然只是白白浪費罷了。
眼前兩人心意未明,越宗平只護住帕汀雅說:“那就看李姑娘心意咯!如果李姑娘願意隨師太出家,我不阻攔。”
一隻誤以為天亮的翠鳥撲棱飛進殿堂,在地板上跳躍兩下,啄起兩粒草籽,終於感到氣氛不對,又展翅向外飛去。
翠鳥飛進大門的一瞬間,芬陀已經收回全部威壓,看着它在地上跳躍、覓食,又展翅飛去,臉上充滿慈祥悲憫,嘆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還是看天意如何吧!瑾兒,收起金光鏡。”
“師父!”楊瑾喚了一聲,說道,“天蒙師伯和白眉師叔他們……”
話沒說完,已被芬陀阻止,只聽她道:“瑾兒,無論佛家超脫,道門長生久視,出家修行既非順天,又非逆天。順則泯然眾生;逆,人又怎能對抗天數?無非是順中取逆,求冥冥中一線生機罷了。教門興與不興,老尼已經儘力,且讓這孩子隨本心自行決定吧!”
楊瑾並未爭辯,神念波動中反有輕鬆歡喜,收起金光寶鏡。
山頂上重歸黑暗,只有偏殿裏一團篝火燃燒。
“峨眉大興,天數註定,似乎還有很多貓膩啊!”越宗平心思象黑暗中唯一一點灼熱飄搖的篝火般變幻。所謂正道邪派和他都沒關係,以21世紀人的視角來看,邪派固然接近不得,正派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在心中暗暗搜索:“芬陀?楊瑾?都是什麼人哪?”
芬陀揮手一道金光打入李英瓊體內,紅衣少女面色頓時緩和,凍得烏青的嘴唇也重新紅潤,身上濕透的衣服以肉眼看得出的速度變得乾燥。殿裏沒有人說話,都寂靜等她醒來。
過了片刻,李英瓊修長的睫毛抖動,一雙充滿英氣的美眸重新睜開,疑惑的瞟了四周一眼,很快又驚訝地輕“呃”一聲,臉上染上一層緋紅,飛快轉過頭去,“越……越大哥,你怎麼都不穿衣服的!”
偏殿裏芬陀老尼和那白衣女子都非凡俗人物,修真不知數百年,區區小節不會在意。帕汀雅和越宗平又是情人關係。三人都沒想到李英瓊醒來第一件事竟然是問這個。眼見紅衣少女已經修得背過身去,越宗平抓過架在火邊烘烤的青衫穿在身上,笑道:“衣服濕了。師太,幫個忙吧!”
芬陀老尼手中照常一道金光發出,越宗平身上衣衫霎時乾燥,比李英瓊尚且快了幾分。他隨意一抱拳道:“多謝!”
一襲青綢文士衣衫上身,整個人氣質頓時變化,風神俊秀溫文爾雅,翩翩君子之風撲面而來。芬陀老尼與那白衣女子楊瑾都不由多看了他幾眼,芬陀正要說話,又被越宗平阻攔,道:“還是我來說吧。”
他走到李英瓊身旁蹲下,柔聲問道:“李姑娘,我們坐的船被馮吾那妖人焚毀,大家都失散了。我們打退馮吾以後,沿江找下十里,都沒發現船上任何一人。回頭時候,發現姑娘昏倒在灧澦堆上。不知你還記得么?”
李英瓊眼眶迅速變紅,點點頭說:“船上着火的時候,我和爹爹身上都帶有護國呂真人親手煉製的平安符,擋了一擋,才逃出火船,被水順流衝到灧澦堆前。爹爹抓住那塊礁石,把我推了上去。後來看見江里有個白衣人漂過,爹爹說是周公子,追着去救他了。越大哥,真的是那妖人馮吾嗎?我就說過要一刀殺了他的,可惜爹爹和周公子都教訓我。”
她抬起頭,猶是梨花帶雨的美眸里迅速湧上蒙蒙殺機,恨恨道:“越大哥何必要問他們,一刀殺了豈不痛快!”
“殺意如此重的女子也適合佛門嗎?”越宗平斜瞟那老尼一眼,道:“李老伯內力深厚,區區江水難不住他,想來是救李公子耽擱了。我們發現你之後就將你帶上山來,想在白帝山上暫住一晚。這裏是白帝城。碰巧遇上這位芬陀前輩,她老人家想要收你為徒,讓你剃-度-出-家,也是她救醒你的。”
李英瓊疑惑看向芬陀,老尼姑不和越宗平計較,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芬陀,今日路過此山見到姑娘根骨清奇與我佛有緣,一時興起想收為門下弟子,才與越施主說起。姑娘不必在意越施主玩笑,我門下修行重心不重行,若是心中割去三千煩惱絲,頭上不剃又有何妨?頭上煩惱絲剃得再乾淨,心中煩惱不盡也是枉然。你看我門下弟子也是蓄髮不剃。只要誠心,一生心向佛門,莫說剃髮,出家在家也是無妨。”
越宗平聽她說到“一生心向佛門”心中已是一凜,知道芬陀老尼果然是為佛門而來,峨眉佛門之間關係猶有變化空間。難道三英二雲是指這五個人是這一代氣運所在,誰收到誰就氣運大漲興盛一時?
佛道兩家之間,越宗平更喜歡道家逍遙自在,尤其喜歡《莊子》無論是逍遙篇的北冥有魚,還是列子御風、姑射山人,或者遊刃有餘的庖丁,都自在自得。當得一個“真”字。佛家卻在“空”字上打轉轉。雖然也有求“真”,卻不過是“空”的附屬。
他樂意鑽研佛學理論,卻不願讓一個女孩子淪陷下去。畢竟李英瓊不似他有後世豐富經歷和無數夢裏磨練出的堅強心志,能夠見真佛而不動心。
芬陀神識龐大無邊,籠罩着整座偏殿隱隱滾動,暗暗警示着越宗平不要輕舉妄動。揮手又是一道金光飛出,眼前殘垣斷壁、樹木山石,一切擋在前面的物體都在金光面前無聲無息消失。
金光在江面上化作一隻大手,一直飛到對面山上,抓緊山頂捏下。堅硬的石山頂端十餘丈以下被她捏成齏粉,頓時矮去一截。無數的砂石崩碎,從金色大手的指縫裏流出。
越宗平暗暗心驚,始知這老尼姑修為驚人,絕非自己能夠望其項背。
“老尼門中有無數妙法,必能助姑娘證我佛門正果。只要姑娘入我門下,老尼必定傾囊相授,絕不藏私!只是師徒緣法不能強求,還要姑娘自-行-決-定。”芬陀平緩衰老的聲音下蘊藏着強烈的警告。
帕汀雅擔心地伸過手來,握緊越宗平的手掌。
越宗平淡然一笑,拍拍她的手背,退後兩步盤膝坐下。
李英瓊看了兩人一眼,似有所覺,猶豫半晌,還是轉向越宗平問道:“越大哥,你覺得我拜師還是不拜?”自從越宗平將“修羅刀”傳授給她,李英瓊對越宗平好感驟增。這幾天下來,越宗平行事狠辣果決,處處合她心意,已被李英瓊引為知己,只覺得生平從來沒人能像越宗平這般懂她心意。
越宗平心中搖頭。芬陀老尼實力深不見底,至少不是現在的他可以測度的。先前芬陀肯答應由李英瓊自行決定,已經是佛祖保佑,這老尼姑是單純真心崇信佛法了,再發表意見……只怕有些不妙。
不過李英瓊既然找到他頭上,越宗平也不是輕易退縮的人,含笑看向芬陀問道:“師太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不是出家人呢?”
她身後楊瑾似是不耐,喝道:“你想說就說!我師父還會逼着你說假話么?”
“我自然——是不希望的了!”
他向楊瑾瞟了兩眼又哂然笑道:“古佛青燈,清心寡欲,這樣的日子很有趣嗎?縱然不需出家剃髮,心中止水無波,外表再美和尼姑又有什麼兩樣!可惜!可嘆!”
越宗平生性有種骨子裏的桀驁,多年來混跡黑幫、軍閥之間的生活造就他淡漠生死的氣度。十二歲的時候尚且能夠藐視生死,為養父報仇,現在又怎會屈服於芬陀老尼的暗示?
他笑着注視芬陀,俊秀白皙的臉龐上漆黑的眼睛像明亮的星星,一頭長發披散在青衫上,洒脫倜儻,而又狂放不羈。將殿裏三名年輕女子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芬陀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看不出在想什麼。
李英瓊看看芬陀,又看看越宗平,臉色微紅,點點頭臉色堅決起來,正要說話,又被越宗平攔住。
“師太前輩高人,李姑娘的父親下落不明,不知師太能否相助?”
李英瓊身體一震,急迫地說:“如果師太能夠保證家父平安無恙,英瓊願意拜入師太門下,終身不悔!”俏臉微紅,決絕堅定。
楊瑾目光輕顫,似在責怪越宗平多事。很快又垂下眼瞼,遮住秋水般的雙瞳,不讓人猜出她在想些什麼。
越宗平屏住呼吸,不動聲色,等待最終的結果。
掐指算了片刻,芬陀皺起眉頭,愁思良久,才說道:“你父親有驚無險,雖日後註定是佛門中人,卻不該我此時插手。”
說完轉向越宗平,喟然一嘆道:“晨光真氣!峨眉三法四訣終於全部有了傳人,齊真人好手段!只是你一身道家真氣,卻運用得煞氣十足,不是正途,日後好自為之!轉告齊真人,此事不損我兩家關係。”帶着楊瑾轉身下山而去,遠遠還傳來她的喟嘆:“有情世界,眾生皆苦。萬般算計,終成空虛。”
“那周雲從呢?”越宗平揚聲問道。
“周公子福緣深厚,也當不會有事!”
芬陀師徒身影消失無蹤,越宗平心頭壓力驟然一松,才察覺背心衣衫又浸濕大半。芬陀面前他雖然談笑自如,其實壓力不小。李寧和周雲從有驚無險當然是件好事,不過什麼“三法四訣”,什麼“齊真人”,千萬種疑問匯成一個:“修羅金昆又和峨眉扯上什麼關係了?”
“李姑娘……”越宗平轉過身去,正要說話。殿裏空蕩蕩的,只有篝火在燃燒。不僅李英瓊,連帕汀雅也不見蹤影。
他微一愣神,向著殿內四處抱拳行禮,高聲道:“又是哪位高人光臨,請出來說話。”
殿堂中央空氣像水波晃動,宛如一朵清香白蓮在殿中綻放,一名高貴素雅,道姑打扮的女子在火堆旁現出身形,看向越宗平點了點頭,道:“能對前輩高人不卑不亢,遇事不急不躁,是個修道種子。”
“前輩過獎!芬陀前輩佛法精深,能不持強壓人,否則晚輩也不敢硬抗。”越宗平雖然隱隱覺得這道姑不如芬陀,但仍是他不可測度的強大。他心頭靈光一閃,問道:“前輩也是收徒來的嗎?可是峨眉派的高人?”
素雅道姑搖搖頭說:“你不必試探我是什麼人,我的來意和芬陀前輩有關,今天卻不是來收徒弟的。兩個女孩待會就還給你,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陪我出去走走吧。”
佛門有所圖謀,峨眉也不應該沒有動作。越宗平原本猜測這道姑是李英瓊天命所歸的師父,峨眉掌教夫人乾坤正氣妙一夫人荀蘭因,無論外形氣度都配合的上。但她這樣說法,倒讓越宗平糊塗。細數蜀山中的美貌道姑,一時也猜不出是誰。
“你師父可是修羅金昆,他還在人間嗎?”
越宗平心中一跳,看不出她臉上是喜是怒,含糊說道:“算不上是。金昆前輩自稱證破滅道超脫天地了。”他既不敢說自己得了金昆遺書,又不敢承認是金昆門下弟子,被那女子清澈的眼光一掃,心中忐忑。在芬陀與這女子面前,他和毫無抵抗能力的嬰兒也無差別。
素雅道姑收回目光,小聲自語道:“原來如此……”片刻又轉向越宗平,囑咐他說:“得了前輩修真遺世心法秘籍,就算是他門下弟子。以後有人問起,不可否認!”
這女子修為明明不及芬陀,給越宗平的壓力卻比芬陀大了幾倍。清新典雅的風姿,高貴大方的氣度都讓人不忍違逆她說的話。
“修羅金昆兼修佛、魔、道三家,我看你像是修鍊的‘晨光訣’?”
這三個字已經不是第一次從這時代人嘴裏說出,越宗平仍是心中亂跳,表面上越發恭敬,說了一聲:“是!”
“不錯!”素雅道姑氣質里自有一股號令天下的尊貴威嚴,贊了一句又說道:“‘晨光訣’是這世間道理最高深的道訣之一,可惜具體練法未得完善。看你丹田滿溢,已經到了世俗武夫的顛峰,可知道修真者與世俗武夫的差異么?”
“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素雅道姑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的說著:“道家四重境界自古知道的人多,明白的人少。”
兩人一路走到山巔,遙望江心,月高水急,狂風吹得衣袂亂翻。
“世俗武夫只懂得‘煉精化氣’,而修道修道,必須以道為根本。吸納真氣,丹田滿溢經脈暢通,已經到人身體所能到達的極點。再往上就必須感悟世界本質,明白‘道’!”
“煉精化氣是吸納外氣,煉為己用。無論天地元氣、日月精華、餐風飲露、煉丹服藥,甚至采陰補陽都沒什麼差別。到了丹田滿溢、經脈暢通之後,就要練氣還神,以真氣壯大元神。元神強大還不行,必須能夠融入自然,與虛空相合,領悟自己的道。當你對道的領悟加深以後,根據‘道’的領悟找出不同的方法,提升自己的身體,才能夠容納更多的真氣。”
“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越宗平喃喃自語。
“當然不是這麼絕對,壯大元神未必要等真氣充滿丹田,經脈完全暢通之後才開始,也不必等到身體到達極限后才去感悟天道,淬鍊身體。”素雅道姑望着虛空神秘一笑,“各家各派祖師對道的領悟不同,總結出的修鍊功法也就不同。後世弟子門人沒有體會祖師當年領悟的‘道’,只會按照功法修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是道心不穩,極易走火入魔。你的‘晨光訣’正好相反,短短百餘字蘊藏着極深奧的天地至理,修鍊功法卻很簡單。”
兩人一問一答,素雅道姑一句一句引導越宗平將外物拋開,心神集中到眼前的世界裏。
神識一**向外擴張,包攏了山峰、樹木、花草、鳥獸,以及滔滔不息的江水。
東邊的山峰頂上,太陽正一點一點的冒出頭來,約爛的色彩佈滿了東方的大地與雲彩,蒼黑的山峰迅速綠了起來,綠色、紅色、黃色、橙色,在天際巧妙而迅速的改變着分配的比例,但是每一剎那卻又都是那麼的完美。
林中的鳥兒迎着初升的朝陽,嘰嘰喳喳成群飛起。江水中的游魚,還在冰冷陰暗的激流中搏擊。
終於,太陽升到了足夠高的高空,整片柔和的光芒正向四面八方灑了下去,約麗的色彩也同時無聲無息的消散,只有上方飄過的雲似乎是不捨得,仍然在邊緣處妝點着一些美麗的色彩,包裹着中央反映出來的金黃。
峽谷里的江水也同時被照亮,水面上的波紋、浪花,飛躍的大魚身上的鱗片,同時閃耀點點金光。
越宗平彷彿覺得自己的神識這點點閃耀的金光擴散到整條長江、黃河、天下所有水系,乃至於風、霜、雨、露,浩瀚無邊的汪洋大海。無不在朝陽的照耀下,吸收陽光送下的能量,生生不息,構成一個微妙而完美的循環。
海水在陽光作用下成為水蒸氣,又被季風吹送到內陸,化為風、霜、雪、雨,流入江河湖泊,最終重歸大海。
這微妙而完美的循環中,無論長江大河、水澤巨泊,還是支流小溪、水潭池塘,都有其各自的作用,共同構建成一個複雜龐大的體系。
越宗平若有所得。身後一隻芊芊玉手按上他背心大穴,長江大河般永無止盡的純凈真氣,決堤湧入。
紅日當空,江水映人,淺碧的衣帶迎着山風飄舞,越發顯得道裝女子風姿如仙。陽光灑落在她玉顏,將一縷神秘莫測的微笑映照得格外清晰。
……
當越宗平醒來的時候,道裝女子已經消失不見。真氣在四肢百骸間川流不息,彷彿形成以上、中、下三丹田為淵海,十二正經、三**穴為江河湖泊,奇經八脈和其餘穴道為溪流水潭的體系。時時刻刻,生生不息,這時使用起來,才略有朝日初升其道大光,無窮無竭,無止無盡的感覺。比起只在丹田孕養,強上何止百倍。
越宗平雖然經驗不足,也知道就算自行領悟,修鍊到這地步也非一時一日之功。不管這女子來意如何,畢竟幫他不少。其餘事情,實力不濟,想也沒用。
沿着來路走回偏殿門口,昨夜點起的篝火已經熄滅,只剩下一堆餘燼。帕汀雅和李英瓊兩女躺在殿裏,睡得甚是香甜。一本書冊擺在二女之間。
“萬里煙波”越宗平拾起書冊,一字一字念道。打開書冊,裏面是一套劍法,前面還是武林中絕頂手段,劍氣、劍芒、身劍合一,後半本卻是劍仙技藝,御劍飛行,如何御使飛劍與人相鬥。聯繫上下幾頁御使飛劍的關鍵訣竅被人撕去,只夾着一張紙條,寫着:“修羅金昆所傳戰技練之無益,奉上自悟劍訣一本,望君慎之!重之!”
紙箋上淡淡的香氣讓越宗平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