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財務總監應了聲,“是。”這才又說:“關於我們這次內部賬外泄的事件,我們最終的考量是……”
葉昊寧只聽了一會兒便神色冷峻地站起身,兀自走到落地窗前,明亮的燈光投在他的身後,形成一道修長的影子,而他就這樣背對着仍在闡述着進一步應對之策的公司高管,一直過了十來分鐘,當討論終於告一段落,卻仍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未動,彷彿若有所思。
眾人停下來,不禁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誰都摸不清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只能再度齊齊看向那道背影,只在等待一個最終的決策。
外面的雨勢似乎更大了些,將玻璃上的倒影沖得面目模糊,而葉昊寧在長久的靜默之後終於轉過身,開口說:“就按剛才說的去做,另外一些細節由我親自處理。很晚了,你們先下班吧。”
直到眾人散去,他才慢慢踱回辦公桌前,為自己點了支煙,誰知只吸了兩口便又似乎不耐煩,伸手草草掐掉,然後又去拿手機。
手指滑動,剛才那條短訊很快就被調出來,其實只有短短一行字,他卻垂着眸看了又看,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猛地揚起手,那隻手機便凌空飛了出去,重重砸在雪白的牆壁上,嘩啦一下,四分五裂。
零件全部散開來,滾落在地毯上,把恰好進來報送會議總結的秘書嚇得呆在門口,一動都不敢動。
他瞥她一眼,只是沉着嘴角大步走出去。
第二天是星期六,誰知一大早便有物業人員上來敲門。
“肖小姐,這個月樓下停車位的費用您什麼時候來交一下?其實已經到期了,但是前兩天您家都沒人,所以今天只好再上來催一下。”
肖穎人還迷糊着,想都不想便直接一點頭說:“等會兒就去交。”等到關上門她才又突然想起來,那車是葉昊寧的,雖然昨晚的短訊他一直沒回復,可是說不定哪天他就過來開走了呢,連帶着行李一起拿走,又順便徹底結束掉這段婚姻。
昨晚和許一心聊過之後,她發現自己竟前所未有的灰心與失望,對於現狀,對於他們現在的關係,她只覺得前途未卜,只覺得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腦子裏亂成一團,可是心裏偏偏空落落的。
去物業交錢的時候,接到陳耀的電話,她着實有點意外,因為那天過後幾乎就再也沒有聯繫過。
“晚上有個小型的燒烤聚餐,你去不去?”
“和誰?”
“幾個同學。許一心難道沒告訴你嗎?”
肖穎想了半天,才想起昨晚貌似許一心真的提起過,只不過當時的她心不在焉,壓根沒記到心裏去。
她想,反正也沒什麼事,一幫舊同學也很久沒見了,於是便答應下來。
陳耀說:“那到時候我去接你。”似乎是怕她誤會,接着又說:“每位男士都分配了任務的,負責接送離自己最近的女同學。”
而和她家最近的,恰好是他。
兩隻燒烤爐架在半山腰的一個農莊裏,是其中一位同學家親戚的房子。
十來個人喝着啤酒吃烤雞翅,院子裏居然還種着幾株棗樹,雖然錯過了最佳的結果時期,但枝葉依舊繁茂,還有紅彤彤的圓棗垂在枝頭,喜氣豐碩,完全遮蔽了夜空裏稀疏的星光。
雖然平時同在一個城市,但其實聚會見面的機會並不太多,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於是一群人暢談當年,將多少年前的舊事都一一翻出來,那些在當時根本不足為提的小事,如今卻都成了話題,眾人聊得不亦樂乎,不時有笑聲遠遠地傳出去,穿過低矮的籬笆和灌木,一直飄到遙遠的黑暗裏。
肖穎幾乎都已經忘記自己是何時睡着的,彷彿明明前一刻還在院子裏喝酒,可是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屋裏的大床上。
外面是黑黢黢的夜,許一心在旁邊睡得極沉,她輕輕叫了兩聲,卻沒有反應,最後只好咬着牙自行下床。
其實是晚上吃的東西雜了,又喝了不少酒,結果導致胃痛難忍。
肖穎想去找葯,但四處一片漆黑,看來大家早就睡下了。山上空氣潮濕低涼,尤其在這半夜裏,寒意幾乎立刻透過長袖滲進皮膚里。
她只覺得四肢冰涼,偏偏胃裏又痛得厲害,每走一步彷彿都要狠狠抽氣。
結果好不容易摸索着一腳踏出門口,手臂便被人輕輕託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顫抖,並且短促地“啊”了聲。
那人掌心溫暖無比,只是將她又拖近了些,連忙低低地出聲:“別怕,是我。”
熟悉的聲音,靠得近了,其實就連氣息都是熟悉的。
是陳耀。
肖穎不禁重重喘口氣,微彎着腰,額上冷汗直冒:“……差點別你嚇死。”
“大半夜的,跑出來幹嘛?”
其實她想反問,你半夜不睡出來幹嘛,可是實在沒有力氣,只能噝噝吸着氣:“胃疼,有葯嗎?”
陳耀連忙扶着她在空地上站好,有些犯難:“沒有。是不是疼得厲害?要不我去把他們叫醒,問問看有誰帶了葯來。”他關切地俯下身,低沉悅耳的聲音從耳邊拂過。
黑暗裏,連月光都被移動着的雲層遮蔽,只餘一線清輝,飄飄渺渺地浮在厚實的土地上。肖穎一隻手按着胃部,另一隻手仍被他緊緊托住,他的臉就近在眼前,可是輪廓卻那樣模糊,其實就連聲息也同樣不甚清晰,有那麼一刻,肖穎甚至覺得它們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似乎熟悉,又似乎早已經變得陌生。
最後幾乎將大家都吵醒了,才終於在其中一個人的背包里找到治療急性腸胃炎的葯。
吃下去之前陳耀猶自不放心:“如果能忍一忍的話,那就不要亂吃了,我現在就送你下山去找醫院好不好?”
她笑一下,和着水把葯吞下去才說:“我經常這樣的,吃了葯過一會兒就好。”
他看着她,便不再說話。因為據他所知,過去的她生冷不忌卻從來不會覺得不舒服,胃口好得連他都自愧不如,所以那時常常笑她怎麼那麼能吃,將來真是養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