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御廚絡繹送八珍(一)

拾陸,御廚絡繹送八珍(一)

過了幾日,忽然自九千歲府上來了位管家,送了張帖子過來,說請寧遠守備江楨過府聽戲吃酒。

那管家態度十分謙恭,江楨反而是被驚到了,不知魏忠賢這是在做甚麼,手中捧着拜帖,百思不得其解。要說前日他那樣得罪了九千歲,這魏四素來心胸狹隘,絕對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的——他江楨又不是甚麼皇親國戚,有何可懼?

高陽道:“定是鴻門宴,江二哥,千萬別去!”

“不去?只怕那日會是東廠番子守在門前,不去也不成。”

“那……去求四……去求縣主不行么?”

江楨掃他一眼:“這就要去求人?也別教縣主忒瞧不起了。”

“那要如何?真要是強命威逼,轉頭便將你投入詔獄,那可怎麼好?”

江楨微一躊躇:“真要那樣下場,就算倒霉罷!”

話雖是這麼說,也還是着馬三三自後門出去,往辰溪郡王府上報信。

馬三三剛出了江宅後門,便發覺有人綴上他,遠遠近近不知道換了多少人跟蹤。這要擱在他沒去寧遠之前,也不會那麼輕易就發現了。他心中也不禁對在沙后所受到的訓練感到感激,暗自大呼“僥倖”。

但雖是發現了,卻怎麼也甩不掉,幾乎將南城走了一圈,也還是有人綴在後面。想來這小小江宅裏面的人口,都已是上了東廠與錦衣衛名單的。

左右無法,還是一橫心,冒險不管那麼多,仍是去了朱府。朱府門口小廝是認識他的,笑着道:“小馬哥,今日怎麼有空回來?”馬三三也笑道:“小金哥,這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小弟這一向好得狠,下個月小弟成親,小馬哥一定要來吃杯喜酒。”

馬三三笑道:“這就要娶媳婦了?好得很。可不知是哪家的大姐?”

那小金笑得瞧不見眼睛,“就是二公子院裏的婉兒妹子。”

馬三三不由嘖舌:“婉兒妹子可是個好女子,你這狗小子,哪輩子修來的好福氣?這杯酒我是一定要來吃的,你若忘了給我喜帖,瞧我饒不饒得了你!”

小金笑着應了,引他進到二門。二門內小丫頭見是馬三三,福了一福,道:“小馬哥,四公子說他已經知道了,你也別急着先回去,留下吃了晚飯再走。”

“多謝姐姐傳話。”馬三三道:“我怕江大人擔心,這就回去稟報。”

小丫頭道:“四公子已經派人去了,小馬哥不必急着回去。”

馬三三這才放心。小金拉了他自往下人們的院子去耍子。

二門內小丫頭見馬三三隨了小金去了,方轉身往裏走,曲曲折折走了約有半柱香功夫,到了郡王府的後花園。月洞門內,傳出孩童咯咯笑聲,還有女孩子的輕聲尖呼,一個男子聲音笑着道:“可別嚇着他!”

幾個女孩子唧唧咕咕的笑聲,一個嬌嬌軟軟的少女聲音道:“四郎別管,讓他去摸就是了。”

小丫頭走進月洞門,原來是幾名大丫鬟正抱了煜哥兒,去逗弄一頭灰白皮色的半大狗熊。煜哥兒不過三、四歲,伸出一雙短短手臂,又想去摸小熊,又害怕那熊圓瞪的眼睛,又怕阿爹不喜,躊躇萬分,猶豫不定。

那小熊原是去年暮秋時節,江楨自瀋陽尋到,買回來送給琦琛的。小乳熊得之不易,憨態可掬,琦琛很是稀罕這頭小熊。這也養了大半年,小乳熊也長大了些。東北本出產的是黑熊,很少有毛色淺淡的品種,若是純白無雜色的,更加稀罕了。這幾個月來,小熊灰白色的毛色加深了一點,就顯得有些渾濁。饒是如此,也可算是相當漂亮的一頭熊。

灰白小熊很是聰明,幾個月不斷調教,已經學會看人手勢,坐卧行走,煜哥兒不消說,喜歡極了,天天都要來跟它玩。就連八郎偶爾回家,也要先去瞧瞧小熊。也是這小熊自出生后沒幾天就被獵人抓到,拿牛乳羊乳的養了起來,從沒吃過活的肉食,野性不足,朱琦琛才能放心讓煜哥兒同小熊玩耍。

這邊大丫鬟沁雪抱了煜哥兒,道:“哥兒別怕噢,咱們就摸一摸,摸一摸就好,小熊肯定不會生氣的。”說著自己先輕輕柔柔的摸了一把小熊背脊。小熊本是懶洋洋卧在一塊假山上,眼睛半睜半閉,沁雪這麼摸它一下,它似是覺着舒坦,打鼻子裏噴幾聲呼嚕,甩了幾下腦袋,甚是趣致。

煜哥兒不禁拍手咯咯大笑,小熊卻又懶洋洋睜開眼睛,瞧了他一眼,見是平素時常見到的小友,也沒在意,繼續趴在那裏。煜哥兒平日跟它玩,也不過是在一旁看它玩球、戲水、吃食等等,鮮少距離如今接近。動物身上就是打理得再乾淨,也有那麼一股兒動物的腥膩味道,小煜哥兒那是被人捧着長大的,一點邪風也沒沾身,嗅覺敏感,自然覺着小熊身上有股兒奇怪味道,不肯靠近。但他又無法抗拒那柔軟皮毛的吸引力,忍不住還是顫顫巍巍伸了手臂出去。

終於是拿他一隻胖乎乎粉嫩嫩的小手,摸了一摸那小熊背脊。見整隻手忽然陷進小熊厚厚毛髮中,嚇了一跳,猛地將手臂抽回來,盯着手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回,只逗得朱琦琛並朱四郎等一眾人等笑得前仰後合。

煜哥兒很是困惑,不知道阿爹跟四爹爹並其他姐姐們都笑甚麼呢,倒是一一將他們都看了一遍,傻傻的問道:“阿爹,你們笑甚麼呢?”

琦琛好容易忍住笑,命沁雪將煜哥兒抱過來,接到懷中,笑道:“我的兒!你那樣子實在可愛得讓人疼。”說罷在他兩邊臉蛋各親了一下。

煜哥兒愈發笑個不停。四郎卻道:“不行,這也是我兒子,我也要親親。”說完立時伸手抱過煜哥兒,也在他兩邊臉蛋各親了一下。

琦琛笑着推他一把,“你的兒子,你拿去養吧,我不跟你搶!”

眼角忽然見那小丫頭一直站在月洞門邊,忙伸手招她過來,道:“江家差誰過來了?”

“是馬三三。”

琦琛點點頭,“倒算他有點頭腦。”又問:“你待小馬吃了晚飯,再教他到二門來。先別急着打發他回去。”

小丫頭應了,退下。

朱四郎命沁雪帶了煜哥兒回房,又命人將小熊牽回獸苑。琦琛本來正在沉思,一聽小熊要走,忙道:“等下。”問地下伺候着的小丫頭:“命人做的那小衣服可做得了?”

小丫頭道:“已是得了,馬嬸嬸剛送過來。”

琦琛道:“還不快拿過去。”

小丫頭便將手裏布包給了那馴獸師。馴獸師原是雜耍團的老江湖,也有四、五十歲了,一臉花白鬍子,身板倒是很硬扎。他打開布包看了一眼,笑道:“是這麼個小比甲啊。”說著將那馬甲一抖,卻見是一件釘滿大拇指指甲大小亮白鐵片的麻布底兒的對襟短比甲,又結實又晃眼,背後卻用陰文空出幾個字來,四郎與大小丫鬟們定睛一瞧,卻是一句古怪話。

琦琛只是得意洋洋,笑而不語。

四郎納悶:“好妹子,這是甚麼意思?好好的一頭熊,為甚麼給它一個‘我不是一頭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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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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