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黃門飛不動塵(一)

拾伍,黃門飛不動塵(一)

江楨,字維周,南京人,生於萬曆三十年初秋,現年二十五歲,虛齡二十六。祖上世襲南京衛所千戶,天啟三年冬,調寧遠,因軍功升至守備,授威德將軍。天啟六年與辰溪郡王七女相識,遂為心腹。

大抵上,魏忠賢手中所探得的情報,不過是表明了,江楨此人不過是個小小武官,若不是搭上洛寧縣主,怕是到死,都沒甚麼值得特別關注的。

那洛寧縣主掌摑奉聖夫人的聲響還回蕩在昭仁殿中,魏忠賢已經是大踏步進了皇帝卧房,直衝着琦琛而去。他個子高大,相貌威猛,聲勢自然驚人。江楨本是在殿上,雖然不知皇帝卧房中究竟發生何事,但他腦筋轉得快,見魏忠賢氣勢洶洶,唯恐他對琦琛不利,也不管自己身份不夠,緊跟了就進來。

身後太監宮女一陣攔阻聲,他也顧不得。高陽雖沒明白他這是在做什麼,但他們自幼相熟,很知道自己此刻該做甚麼,便往那幾名太監宮女面前一站。他也算是刀尖上滾過來的人了,一身殺氣,不容小覷。那幾名太監平時儘管威風凜凜,可高陽往他們面前這麼一站,竟也有那麼一忽兒作聲不得。

只見客氏頭上金鬏髻也歪了,鳳釵也掉了,一張銀盤似的面孔上,已是半邊臉起了五個纖細指印,另一半臉上幾道鮮紅抓痕,再加上滿面淚痕,說不出的狼狽。做為客氏的對食菜戶,魏忠賢不由大怒——他的威勢大半是經由這個婦人而得來的,二人之間雖沒有夫妻之實,但多年感情,忍不得她受委屈。

“不知殿下為何震怒?”魏忠賢站到琦琛面前,挺胸責問,目中無人,十分倨傲。

琦琛吃虧在身高不夠,年紀又小,縱有皇室尊嚴,發揮不出,不由心生畏懼,往後退了半步。江楨見勢不好,忙趕上前,攔在琦琛面前,喝道:“大膽!殿下行事,何時輪得到你來多嘴!”

魏忠賢這些年來養尊處優,除了少數幾個人只在,有誰不對他阿諛奉承的?一聽江楨此言,不由得圓瞪了雙眼,連連冷笑,“我倒不知道,你又憑了甚麼來多嘴?!”揚聲道:“來人!”

他本來就帶了十數名心腹太監並內操太監,守在昭仁殿內外。因他起先並沒想到洛寧縣主有膽帶了信王直闖進來,也就沒命他們阻擋。待到琦琛與信王等進了正殿,有機靈的便趕了過來,卻都被十二、十五、十六他們幾個給放倒了。殿內的幾個,卻又畏懼高陽渾身煞氣,不敢上前。

因此廠公魏忠賢突然發現,他身邊竟然沒有可用之人。他自己向來自恃強勇,也不介意,見沒人進得來,也沒擔心,逼上一步,狠狠道:“你不過是個外來武官,有何資格進入?”不等他回答,便轉向朱琦琛:“殿下這是甚麼意思?外官沒有奉召,不能入內,這祖宗規矩,殿下也不顧了么?”

奉聖夫人也不再哭泣,只鬢亂釵斜的,癱坐在原本備下供信王歇息的春凳上,紅腫着一雙眼睛,倒也有幾分姿色。

信王便道:“小江是本王親信,又是事情緊急,經了本王許可,若有責罰,本王領了便是!再者說了白日皇兄落水,是小江救了皇兄性命,對陛下忠心赤膽,天地可鑒。難不成公公竟然也放心不過么?”

他拿年輕皇帝做擋箭牌,魏忠賢雖然大權在握,可也不能公然說出“其實皇帝的權利還沒有我大”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只能憋一口氣,道:“兩位殿下,今日陛下落水,本就兇險之極,奉聖夫人就算有甚麼處理不當,但也請縣主瞧在當年她辛辛苦苦養育陛下的份上,饒過她便是。兩位殿下是金枝玉葉,也用不着跟奴婢等斤斤計較,是也不是?”

他這話說的倒有忍氣吞聲之意。

琦琛冷冷的看着他,尚未說話,卻聽外面宮女稟報:“皇后陛下駕到!”

寢宮內緊張局勢頓時緩和下來,五人相互對看幾眼,依了地位高低,迎到門口。信王道:“皇嫂!”眼圈兒頓時紅了。

天啟皇后張氏扶了宮女兒的手臂,邁步進來,道:“免了。五弟,”看一眼琦琛,“七妹。”見魏忠賢與奉聖夫人一併跪在地下,也沒看他,徑直到了皇帝床前,輕撫天啟帝面龐,口中輕輕喚道:“陛下,陛下!”

少時,天啟帝幽幽醒來,一睜眼便見張皇后在面前,心裏很是高興,笑道:“梓童,你何時過來的?朕又沒甚麼大礙,還勞你跑一趟。你身子可好些了?”他還是孩子心性,誰對他好,他必定會對誰更好。因此對奉聖夫人客氏,與魏忠賢,都有那樣一種照拂的報答的意思在裏面。

張氏皇后是他結髮妻子,性情心地都好得堪稱楷模,溫順賢淑,為人端方,正是最合適他的那種妻子,群臣也沒有一個說皇后不好的。因此雖是魏忠賢幾次三番想要教人出首誣陷皇后,欲陷張氏於萬劫不復之地,奈何無人配合,都無功而返。

魏忠賢並奉聖夫人客氏,無不將張皇后看作是眼中釘。

張皇后道:“陛下精神還好,臣妾就放心了。”微一轉頭,淡淡的道:“夫人與魏公公起身吧。”

奉聖夫人、魏忠賢這才能從地上起來。魏忠賢倒還沒顯出甚麼來,客氏已經惱得不行,到天啟帝床邊,又跪下,哭道:“陛下,您瞧,這洛寧縣主對臣妾下得如此狠手!”

張皇后早是見到奉聖夫人披頭散髮,半面紅半面腫的狼狽樣子,她想了一想便知道除了琦琛,也不可能會有別人將她弄成這個樣子,只是微微有些詫異,心道客氏可不是那等肯白白吃了虧不還手的人,怎麼琦琛面上一點被還擊的痕迹也沒有呢?她倒沒想到,琦琛只是打了客氏一個耳光而已。

天啟帝輕輕一嘆息,道:“客奶,你先起來罷。”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小宮女早過來攙扶客氏。宮女兒向來是小透明,之前洛寧縣主與客氏、江楨與魏忠賢等衝突之時,幾名宮女只敢躲在角落,恨不得當自己從未進來過,此時見正宗主子發話,趕忙上前伺候。

客氏倒在地下哭了幾下,也就順勢起身,豐滿身子歪在宮女肩上,更壓得那少女搖搖欲墜,如秋風下的枯葉一般。

信王本站在皇帝的龍榻邊上,距離皇帝最近,天啟帝卻不喊他,只叫:“琦琛,過來。”

朱琦琛起先站在信王身邊,後來張皇後進來,她就站去張氏身後。此時見皇帝叫她,只得過去,跪在床頭,垂下眼帘,道:“皇帝哥哥……”

天啟帝又嘆了一口氣,想了一想,道:“好妹妹,你縱有甚麼不滿意,也別跟客奶計較,好不好?”

琦琛低着頭,哼哼幾聲,也沒直接回他。天啟帝又道:“客奶,洛寧還小呢,朕實在愛這個妹妹,你也別與她鬥氣了。你那侄兒上次進獻的那幾瓶子倭國的蜜露又輕又香,洛寧很是喜歡,朕上次也說要賞賜他些甚麼呢,不如教忠賢擬了封賞來,朕也好下旨。”

客氏頓時面露喜色,驕傲張狂,望向琦琛,又望向信王、張皇后。琦琛並沒言語,依然低着頭,態度十分恭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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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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