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鸞刀縷切空紛綸(四)

拾肆,鸞刀縷切空紛綸(四)

到了朱府,卻見琦琛重又穿着男裝,正要出門。見他來了,倒是一怔:“怎麼?皇帝哥哥情況不好么?”頓時神情緊張。

江楨道:“不是。是陛下賞賜縣主蓮花,命末將送來。”

琦琛詫異:“怎麼?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賞我東西?”命湘雲來收着。小丫鬟拿了一隻藍綠冰紋琉璃花瓶,盛了清水,將幾枝白蓮插放起來。

“皇帝哥哥現在如何了?”琦琛一面匆匆往外走,一面問道。又被沁雪拉住,“就這麼出去了?”江楨打眼一瞧,原是紫金束髮冠還沒系好。

“奉聖夫人與魏公公送陛下回了昭仁殿,信王仍是回了慈慶宮。陛下下船的時候還很清醒。”

琦琛點點頭,“那就好。”說話間自己系了冠帶。二人匆匆出了二門。

二門外早備下數匹健馬,幾名侍衛候在門外,見洛寧縣主出來,齊齊躬身道:“四公子!”琦琛一點頭,道:“今日只要十二、十五、十六跟着我。”轉頭又對江楨道:“你也隨我一齊。”那被點到名的幾名侍衛齊聲應道:“是!”

江楨本也就想跟了她去,自然沒甚麼說的。一轉眼,卻又見旁邊站了個青年男子,眉開眼笑的,面目熟悉得很,竟然是高陽。

琦琛也是才瞧見他,指着他道:“你也跟我一齊。”

小廝們忙牽過馬,一行六人徑直往東華門去了。

高陽才到京城,今日剛來拜訪鎮國將軍,便遇上這等大事。他還不知到底為何,遙遙見到東華門的城牆,才奇怪道:“怎麼,是要進宮?”

江楨簡短的說:“皇上今日不慎,掉下西苑池了。”他身上衣服本來全都濕了,是信王教小太監拿了他舊時衣裳給他換下。但內衣雖然勉強能穿,外衫卻是沒法,信王沒他個子高,最後只得弄了半干,又穿上那件水跡斑斑的藍竹布直裰。

琦琛蹙眉,也不說話,着急打馬進了東華門。東華門守衛見是辰溪郡王府的鎮國將軍來了,即刻放行。六人直到了錫慶門方停了下來,翻身下馬。立時便有小太監迎了上來,正是信王的心腹安柳柳。

安柳柳見了琦琛,搶上來跪下道:“見過鎮國將軍。殿下一直在等您。”

琦琛神色凝重:“殿下在哪?”

“正在昭仁殿外。”安柳柳吞吞吐吐。

琦琛本是超頭往乾清宮方向走,聽他這麼一說,腳步一頓,“怎麼說來着?竟然到現在沒見到皇帝的面?”

安柳柳躲躲閃閃,“奴才離開殿下的時候,殿下確是還在殿外。”

琦琛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這個親王,倒也當的很有意思!”

幾名侍衛並江楨都是高個長腿,琦琛在女子中身高也算拔尖了,可怎麼也比不上他們,走沒多久,便覺着自己實在是拖累速度的那個。江楨固然不會越過她去,高陽個子與她差不多,也看得出來壓着步伐。琦琛無奈,儘力走得更快些,幾乎小跑起來。

不多時便過了日精門,遙遙瞧見乾清宮大殿。那在殿外徘徊、身着大紅團龍雲紋皇子服的,可不正是信王朱由檢?

琦琛腳步更快,轉眼便到信王面前,信王見是她來了,原本陰鬱的臉上,也帶了一絲笑意,“你可慢些,別累着。”

“皇帝哥哥……如何了?”

“倒是沒甚麼緊要。已是傳了太醫來看過了。”

“誰讓你站外面來着?”琦琛調勻呼吸,忿然問道。

信王苦笑:“還有誰來?魏四倒沒說甚麼,只客氏說皇兄還不能見外人。你聽聽,我是皇兄唯一的弟弟,竟然就成了外人!”少年親王恨得頓足。

琦琛一撇嘴,“你這親王,做得多悲催!”笑嘻嘻一拍他肩膀,“來,我帶你進去。”一面轉過頭,對江楨道:“你隨我一齊進去。”忽然又不悅,“你身上衣服怎麼搞的?”

“陛下掉下水的時候……”話沒說完,卻被琦琛一擺手,“我知道了。你就這樣穿罷,也教皇帝瞧瞧你有多辛苦,衣裳都來不及換。”江楨半句話堵在嗓子眼,噎個半死,着實不爽。

她往上幾步,站到昭仁殿台階上,又一轉頭,對高陽道:“你也隨我進去。十二、十五、十六,你們三個守在門外,誰都不許進來。”

昭仁殿門口本是兩名壯實太監守着,因此信王才進不去。他原本在宮裏的侍衛此時都不再在慈慶宮當差,手下無人,堂堂親王也不得不受氣。朱琦琛一見那兩名太監,便蹙眉,道:“讓開!”

兩名太監半跪了,其中一人道:“對不住,鎮國將軍,奴才不敢放行。奉聖夫人說了,除了她與九千歲,另奉宣的太醫之外,誰都不得進去。”

琦琛冷笑:“奉聖夫人不是皇后,更不是皇帝!你們到底是誰的奴才?”

那太監面色一白,卻是站直了身子,道:“鎮國將軍還是等等罷,奴婢已經着人去請奉聖夫人與九千歲示下了。”

琦琛越發冷笑不已,“我是皇帝的堂弟弟,信王是皇帝的親弟弟,來看皇兄,還需要兩個奴才點頭么?”提高聲音道:“給小爺我把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奴才打死!”

江楨一看左右也無其他人可供驅使,明顯是對自己與高陽二人來說的,隨即挺身而出,攔在那兩名太監面前。那兩名太監倒也算有些膽識,一步沒退,挺胸昂首道:“將軍何苦難為奴才們?奴才們也不過奉命行事。”

“好笑!你們到底是誰家的奴才?這天下,還是我們老朱家的!”信王大怒,高聲叱責。

江楨一見那少年親王也發話了,當下一拳就揮過去;高陽跟着上前,四人頓時打做一團。那兩名壯實太監雖是內操出來的,平時也習得拳腳功夫,可畢竟擋不住正規軍官攻擊,三下兩下便被打得滿地亂滾,皮開肉綻,頭破血流。

倒也算硬氣,並沒有開口求饒。

信王自然越發惱恨。見那倆太監已是滾地葫蘆,抬腳踢過去。琦琛笑道:“殿下也別惱了。跟底下奴才們治什麼氣呢?白氣壞了身子,可不好。”這邊高陽已是將二太監都給捆了起來丟在地下。

琦琛也沒瞧他們,對信王道:“殿下,咱們快些進去罷。”

殿門口動靜如此之大,內殿的人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只見信王與洛寧縣主不過走到殿上,魏忠賢已是迎了出來,皮笑肉不笑的,作了個揖,道:“老奴見過信王殿下,鎮國將軍。不知兩位殿下這會子來,是要做甚麼呢?”只當門外那兩個捆成粽子似的太監不存在。

信王瞧了一眼琦琛,見她不動聲色,只得道:“本王要去見皇兄,哪裏知道這兩個奴才混說甚麼魏公公不肯讓我進去。本王想這話定不是公公的原意,這等狗殺才還留着做甚麼?少不得要教教他們,甚麼才是為人奴才的本分!”這話說的,頗有些夾槍帶棒,他身後低頭垂手而立的江楨不禁微微詫異,心道這小王爺總算顯出點血性來了。

魏忠賢被他拿話刺了一下,倒也沒言語,滿口道:“這些奴才們很是混賬!老奴教導不嚴,倒是令兩位殿下受委屈了。老奴心裏焦急皇爺病勢,怠慢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說罷跪了下去。信王與洛寧縣主都沒扶他,就讓他結結實實在地下跪實了。信王這才道:“免了。公公你諸事繁多,總有照應不到的,此時更加應以皇兄龍體為先。那種混賬奴才,打死便完了,宮裏上萬閹奴,還怕尋不到本分聽話又機靈的?”

這話堵得魏忠賢險些沒背過氣去——自打皇太孫朱由校升級做了皇帝以來,誰敢這麼跟他冷嘲熱諷的?就連小皇帝自己,也幾乎對他言聽計從。多年養尊處優高高在上,權勢滔天,已經把他養出了跋扈的性子,容不得一絲不敬。

吐血歸吐血,表面上仍是要恭恭敬敬的,請了信王進去,“殿下說的是!老奴即刻着手去辦。陛下念叨殿下好一會兒了,這回子剛吃了葯,睡下了。殿下您瞧……”

信王道:“便是睡下了,本王就在一旁候着便是。”

魏忠賢微微皺眉,轉眼又笑道:“殿下與陛下手足情深,實在是沒得說的。”隨即着小火者將春凳抬進天啟帝的卧房中,供信王使用。信王當下便攜了琦琛,一同進了皇帝寢室。

天啟帝正沉沉睡去。他面色煞白,嘴唇烏青,眉頭緊緊皺着,似是難受得緊。信王便心生疑慮,輕聲道:“上午皇兄臨別時,面色並無甚麼異樣,精神也還好,怎麼……這才幾個時辰?”見奉聖夫人仍在皇帝床邊,不由慍怒,冷冷的道:“可不知道夫人到底給我皇兄吃了些甚麼葯?!”

奉聖夫人性子本就是潑辣強悍的,面容因也還算是姣好,未入宮之前,真可算四鄉八鄰一枝花,性子不免養得有些橫;這幾年又因皇帝寵信,很是有些驕縱。此時見信王猜度她,便昂起頭,冷笑道:“殿下好沒道理!臣妾只有念着陛下早日康復的道理,怎麼會去害他?”

“本王何時說是夫人你害我皇兄?難不成真是心虛,因此才急着辯白不成?”信王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臣妾可當不起殿下這樣說。臣妾又不會醫術,又不會騎馬打仗,與國家社稷沒甚麼大用處,只能盼着皇上龍體康健,平平安安,長命百歲,便是臣妾的心了。殿下再是對臣妾看不順眼,可也不能冤枉我!”

她話音剛落,只聽琦琛淡淡的道:“夫人你又何必着惱?你這多半日也辛苦了,也該早些去歇着。回頭皇兄好了,你病倒了,皇兄心裏準是不大喜歡的。”轉頭喚宮女兒,“你們也太沒眼色,饒是這樣,還不趕緊勸夫人去休息休息?白長了一張漂亮臉蛋,真真是笨得可以!”

奉聖夫人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朱琦琛,眼睛裏面似是冒火,忽的笑道:“好一個縣主小娘娘!也不知道這樣整天冒作男人,是個甚麼道理?”

朱琦琛二話沒說,手掌一翻,一個巴掌就打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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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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