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三月三日天氣新(三)

壹,三月三日天氣新(三)

江楨為人機敏,做事穩妥,所以上司才派他拿了銀子來京城打點。他剛到京城,正事還沒辦,先把私事辦了,將殷先生的信送了,自己的家信也送去了同鄉家裏。同鄉生意做得不小,每個月都有車馬回南京,兄長還在同鄉家寄存了銀子,他因身上有錢,就沒取,仍放在同鄉那裏。

他從沒帶過這麼多銀票,未免瞧着誰都像賊,因此很不放心新來的下人,那二人倒是逕自去了自己房間,低眉順目小心翼翼。他們都穿了大半新的衣裳,質料是好的,但也不是很昂貴,很適合他們目前身份,人家瞧見了,也只當是某地鄉紳子弟攜仆出行。朱四公子考慮的甚是周詳,就除了用意不明之外,都是很好的。

江楨既不放心這二人,便走哪裏都帶着他們,下午就先去拜訪了上司的同年。西山捧着禮盒子,甚有派頭,態度又不卑不亢,顯見是大戶人家出身,調教的甚好;馬三三口齒伶俐,竟比安平還得用許多。又過一日,他去拜訪當年在北京做應襲舍人時候的老師,現如今是兵科都給事中的史大人。

史家的管家迎了上來,笑道:“江守備來的不巧,我家大人出門訪客去了。”

江楨躊躇了一下,不知這禮盒是否要放下。想了想,他還是命馬三三放下了禮單並禮盒,道:“不知史大人何時能在家?”

“大人明天不出門,江守備可以明天再來。”

“多謝管家大叔。”江楨將套紅雙拜帖遞了過去,帖子下是一隻二兩的銀絲錠。管家不動聲色的一併收下了。

回到客棧,他才想到,明日也是朱由郴請吃酒的日子。他懊惱的道:“糟了!”史大人家是一早就要去的,若是留飯,就趕不及去城外朱家;再者說了,要去朱家,光是騎馬單程就要一個時辰有多,就算史大人不留飯,中午也是趕不及的。

都給事中不算高品官,只有正七品而已,卻職位重要,史大人是一定要去見的,朱四公子也萬萬得罪不得。思來想去,沒法子,江楨便讓江風把西山找來。

“西山,你回朱家一趟,就說我告罪,明天中午無論如何去不了城外朱家。”

西山一怔:“大人,四公子明日不是在城外的別莊請客,是在城內大宅。”

江楨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還能趕得及去。”

次日一早便去了史大人家,賓主相談甚歡,就是沒得史大人一句真話。告辭了出來,便見馬三三趕了馬車在史家門口等着。

“騎了馬來的,你現在雇了車,我們的馬怎麼辦?”江楨甚是不悅,他素來不喜下人自作主張。

“大人,這是四公子派來接您的車。”馬三三察言觀色,立時知曉新主人不好下人主動熱情這一套。

江楨哼了一聲,道:“西山你牽了馬跟在後面。”

車夫掉頭,得得直往朱府去了。

史家在宣武門往東,也算是官宦人家的聚居地,朱府則更往東一些,在大明門附近,鄰近都是非富即貴,更有數家王府,是可謂寸土寸金,一般人根本住不進來的高級住宅區。江楨本不是愛好虛榮攀龍附鳳的人,此時也不禁嘖舌有聲。

馬車陳設簡單,唯寬大舒適,不知哪裏熏了香,一股子幽幽的異香縈繞在車廂內。

行了二刻鐘,馬車在一處大宅的偏門外停了下來。一名清俊小廝迎上來,道:“四爺說了,直接進去,到二門。”

車夫便趕了馬車進門,又行了一射之地,剛停穩,江楨撩開車簾,一步跨下來。西山從後面上來,將三匹馬的韁繩都交給小廝,吩咐好生拿豆料餵了。二人引了江楨向里走,馬三三道:“府上太老爺一向只在河南住,老爺在東院住,這西院則是幾位公子們住着。”

“府上有幾位公子?”思忖着四公子約摸十六、七歲,往下再有七、八個弟弟也是有的,大戶人家妻妾眾多,子女有幾十個也屬尋常,就是以後家產不大好分的平均了。

“現有八位公子,行了冠禮的有五位。老爺近年修道,常不在家中。”馬三三倒是知無不言。

江楨點點頭,不再問了。打探他人的家事總不是好的,尤其還是在人家的家裏。

一時到了一個角門,一個大丫鬟帶了幾個小丫鬟等在那裏,江楨定睛一瞧,是黑里俏的睇睇。

“奴婢等候江大人多時了。”睇睇盈盈福了一福。她今日穿了鵝子黃的素色比甲,下裳是粉綠冰紈的百褶裙,行走間露出一雙醒目的繡鞋。

江楨不禁在心裏嗤笑了一番。他是南京人,南方鄉宦閨秀多有纏足,小家碧玉也不甘落後,有條件的也多有纏足的,所謂三寸金蓮是也,哪家閨秀要是沒纏足,都不好意思招待女客。北方則少有女子纏足,官宦之家的小姐更不纏足,蓋因本朝太祖的高皇后馬氏就是天足,宮內后妃包括親王之下的宗室正妃都沒有纏足的。他本來在北方多年也知道這個,只是心底里還是南方人氏,不免覺得天足的女孩兒走起路來不夠婀娜,少了那份裊娜風流體態。

“多謝姐姐領路。”到了這裏,西山和馬三三都進不去了,只得睇睇領了他向里走。一路走過幾條游廊,穿過幾個明堂,越過幾個月洞門,江楨本來自恃記憶力強,這時候也暈頭轉向了。

然後睇睇忽然停下來,道:“江大人,到了。”停在一個小院前。院門是碧色竹子製成的,門檐上掛了兩隻頂有趣的兔子燈。睇睇見他看了那燈籠好幾眼,笑道:“上元節的時候,四爺見這燈籠好玩,便叫買了幾隻回來掛。”那兔子肚裏還有個走馬燈,白天看不清楚,只知道是有個花樣在裏面。可見這四公子還是滿心童趣的。

“睇睇,你又偷懶去了。”一人笑嘻嘻的走了出來,卻見睇睇領着個陌生男子正往裏走,倒是一怔,趕緊拿帕子擋着臉,跺腳道:“你們這裏請客,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忒的糊塗!”

“表小姐才來么?怎的姐姐們都不告訴你今天有客?”睇睇給那少女行禮,“表小姐見過我們爺了沒有?”

“那個番邦傳教士在給他瞧病呢,我還沒見到人。”

“奴婢先請江大人進去,表小姐,今日四爺怕是沒空見您了。”

那表小姐又跺腳,嬌滴滴的嗔怪道:“他總是有事!人家想他想得狠呢,卻總也見不到!睇睇,四哥是不是嫌棄我了?”她生了極標緻一張鵝蛋臉,眼睛細長柔媚,眉毛清淺修長,朱唇紅潤,素手纖秀,穿着海天霞色的素綾裙子,淡水紅輕羅褙子,梳了個俏生生飛燕髻,簪了一支垂珠小金鳳,一支單粒粉紅東珠簪子,一揮手一回眸都極有風致,不過才十三、四歲樣子,很是個裊裊婷婷的小美女。

江楨又不由自主想去瞧她的裙下,只是她走路腳步細碎,實在看不到雙足。不過細碎的步伐很多時候也意味着三寸金蓮行走不便。

“表小姐,您也斯文點。”睇睇像是跟表小姐廝混的很熟了,說話也不拘束,“有外人呢,瞧着像什麼話?要是姨太太知道了,一定又要責罵奴婢們了。”

表小姐似乎很怕母親,嘟着嘴,甩手去了。她身後五、六個大小丫鬟匆匆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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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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