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三月三日天氣新(二)

壹,三月三日天氣新(二)

一時小丫鬟來回睨兒,說四少爺房裏傳飯了。睨兒便請了江楨主僕前去,又往裏去了一進,在正房設了宴席。江安平另有管家陪去了廂房飲酒,正房席上只有朱由郴和江楨。桌上數樣菜式,兩道冷盤糟鳳爪、蒜蓉雞蹤菜,兩道炒菜炒鮮蝦、炒田雞腿,兩道燒菜土豆燜肉、燒鵝,又有一小盆筍子湯,茶是南杏仁茶和馬**茶二樣,主食則是香米飯及酥皮燒餅、水晶素三絲蒸餃。

朱由郴仍是臉色蒼白,除了紫貂大衣,露出家常的銀灰雲錦小團花對襟長褂,套了件銀鼠鑲邊的素綾短馬甲,去了鎏金八寶束髮冠,單用一根金紅鑲玉抹額勒了,更顯他面龐清俊。

“這都是我平素家常吃的,江守備請用。沒叫他們備酒,改日我身子好些了,再請你好好吃酒。”態度很平和,沒有大富之家的驕嬌之氣,倒是難得。其實他說得很客氣,鵝肉本朝原本規定“御史不準食鵝”,蓋因鵝肉美味價高,以此示為官清廉,後來養殖甚多,平常人家也能吃得起,即便這樣,北方也很少吃鵝;另有雞蹤菜,那一小碟子便值一兩有餘,加上果盤,這一桌菜式價值少說也得在三兩上下。

江楨家裏也算小康,可沒有這麼豐盛過。這麼算起來,他家光是四公子一個人,膳食上一天就至少七八兩,一年總也要兩千兩了,這還是家常的,要是真正宴客,不知要花費幾許呢。

朱由郴望着他,一笑:“也不是天天這麼吃的,平常我只用三菜一湯,一年也不過三、四百兩,加上府里僕從奴婢佃戶飲食衣物開銷,一年所用不足千餘兩,已經算是很節省。”

江楨微窘,道:“四公子明察秋毫。”不免驚奇他居然知曉自己在想什麼。

睇睇、睨兒都在一旁抿着嘴兒笑。

“沒規矩,還不伺候江大人用飯。”朱四公子輕叱道。

睇睇上前道:“大人是用香米飯,還是麵食?”

江楨要了香米飯,在東北日久,很長時間都沒吃過南方米飯了。

他吃的很快,朱四公子則吃的很慢。

“我寫了回信,還要麻煩江守備幫我帶給殷家哥哥。”

“我還要再過個把月才能返回寧遠,要是四公子着急的話,我叫安平送回去。”

“那可真麻煩大人了。”他停了箸,睨兒剝了一隻密羅柑喂他吃,吃了幾片,他便說不吃了。

睨兒輕聲道:“可要找趙太醫再來瞧瞧?”

朱由郴面露厭煩:“湯藥吃了幾個月,再吃就要死人了,不找他。我聽說京里有洋人的傳教士會醫病,你叫睡睡去尋了他來。”

一會兒江楨也吃完了。朱家伺候主人吃飯的奴婢只有睇睇、睨兒兩個,倒省了他不自在,他習慣自己動手,安平不算是正宗下人,他是江家支系的庶子,輩分算是江楨的侄子,年紀倒長了兩歲。江楨自幼也沒當他是奴才,算是半仆半主,現在又跟着在遼地參軍,沒準日後混個蔭封,也未可知呢。

朱由郴取了回信交給他,道:“多謝你幫我帶信給殷家哥哥,請儘快送去寧遠。”

二人回到城內,已是近黃昏。到了客棧,留守的隨從江風忙打水洗臉,又伺候江楨換了衣裳。北京風大沙塵多,一來一去跑了幾十里地,滿頭滿臉都是灰土。安平吩咐店家辦了晚飯,方才進來道:“朱四公子給了這個。”拿出一隻金紅小錦袋,裏面放了兩張疊成小疊的銀票,都是十兩的面額。

“他倒是心細。你收着吧,明天去錢莊兌了,路上花銷也寬鬆些。”江楨心道這位四公子相當體貼。他倒沒覺得僅僅送封信就要收人二十兩銀子,相反覺得朱家公子很會做人,出手極慷慨,送一封信都報酬優厚。他不禁想到今天在朱府聽到的事情,一般來說這種家務事不該讓外人知道,只是四公子似乎完全不介意的樣子,並且此事也着實蹊蹺:居然下人能夠不聲不響的偷走了庫房裏上萬的銀子……朱四公子看上去很精明,怎麼能容下人如此放肆?想來他的病一定很是麻煩,以至於沒有精力去關注其他的事情。

次日一早,打發了安平返回寧遠。叮囑道:“見了殷先生,就說四公子為人和氣,別的也不要說了,我們不是那種亂傳話的人,他要想知道,四公子自然會告訴他。”他本是為殷先生帶信給朱七小姐,他們這等外人,自然是見不到小姐本人的。北方閨秀不像南方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是朱家如此豪富,斷不會讓小姐出來見生客,能得四公子款待,已經十分賞臉。江楨只是捎信來的,朱家瞧得起,主人親自招待,而不是在下人房裏蹲着吃些粗茶淡飯,已經算是很客氣。

他又說:“路過山海關去看看富喜,瞧着他要是好點了,就一併帶回去;若是還病着,給他五兩銀子使,莫叫他節省,先養好了病,莫心疼錢。”他懷裏揣着幾千兩公款,心道扣些出來使用,也不打緊的。

安平應了,打馬上路不提。

回了客棧,卻見江風在門口愣愣的張望。江楨一個空鞭子打在他身旁,“你不在屋裏瞧着東西,出來做什麼?若是物件短少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江風忙道:“爺,不是我偷懶,是您昨兒去的朱家打發了管家並兩個下人來,小的不敢做主,着急等您回來處置呢。”

江楨奇道:“打發了下人來?做什麼?”心想難不成還有什麼事物要一併送去寧遠?可惜安平已經走了。

他下了馬,江風喚店裏小廝牽了馬去後院馬廄,自己陪着主人來到大堂,道:“朱家的管家大叔在這裏坐着哩。”

江楨瞧過去,是昨天在朱家見過的一位管家,帶了兩個年輕漢子正坐在那裏吃茶。忙上前道:“這位管家大叔,不知所為何來?”

管家忙站起身,作了揖,才道:“不敢,我家四公子說大人身邊短少使喚的人,特命小人將府上得力的僕人送過來。”一指左邊那個四肢粗短的漢子,“這是給大人牽馬的庄漢,他學過幾天武功,也能上馬打仗,大人留着也好做個粗使。”又指右邊那少年,“這是伺候大人的小廝,最是伶俐,學了幾年書,往來打點什麼的也能將就用着。”

又從袖裏取了一張京城小松居的灑金單貼,雙手奉上:“我家四公子請大人後天過府吃酒,還請大人賞臉。”說得萬分客氣誠懇。

江楨恭敬雙手接過了,道:“請報知四公子,在下一定去。”

親送朱府管家到門口上了轎。

轉回來,矮短漢子對他行禮:“小人西山見過江大人。”那年輕小廝也行禮道:“小人馬三三見過江大人。”

江風見自家大人忽然多了兩個下人,想着自己總算也成了資深家丁,不免得意起來,但是聽聞西山是個會家子,心裏還是有點嘀咕,盡想着也不能欺壓太狠了。

江楨今日吃了老大一驚,這朱四公子做事真是突兀,忽然送了這兩人來,不知到底什麼意思。要說這禮可送得真厚,兩名健仆身價銀子少說也要上百兩,西山會武,馬三三讀過書,這都是比普通僕人值錢的。他自寧遠帶了幾千兩銀票在身上,屋裏又放了好些送禮的盒子,不禁生出了防備之心,怕人給盜了去。

客棧老闆甚有眼色,見有人給客人送僕人,想着對方定是有錢有勢的人家,一心巴結,趕着出來道:“已經給兩位新客備好了房子。”江楨住的是上房,有卧室和客廳,因他要人看着禮盒,安平和江風都在客廳打的地鋪。老闆便自作主張,給新來的二人備了次一等的房子。

江楨見店家殷勤,點點頭,道:“多謝老闆想的周全。”

江風便老大不高興,嘀咕道:“你憑什麼替我家主人做主?”被江楨一瞪,頓時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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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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