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阿宴的困境
阿宴聽得這話,心裏明白是說自己的金飾一夜之間卻沒的事兒。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這大少奶奶,知道這滿府里,最有心計的莫過於她了。自己母親一大早就在這裏受磋磨,還不知道被她如何說呢。
“大嫂嫂,早。”當下她綻唇,泛起一個想來純真無邪的笑來,脆生生對大少奶奶打了個招呼。
打完這招呼,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卻是故意做出小姑娘的情態,對着三太太撅了一個嘴兒,頗有些抱怨地樣子。
“哪裏打扮得好了,連個像樣的頭面都沒有,寒酸死了。”
忽然風格大變,怕他們不適應,先來叫苦一番。
果然,這大少奶奶見此,疑惑地望了下三太太,不知所以。
三太太一愣,這是哪跟哪……
“三太太昨晚上回去合計了下,只說如今出得多又沒有入的,不能坐吃山空。說是要留着給哥哥娶媳婦呢,這可不,連個首飾都不讓我戴了!”三姑娘阿宴嫣紅小嘴兒一撅,很是委屈,把個被重男輕女的母親輕視的小姑娘情態做了個足。
大少奶奶任憑再是機靈,也是愣了下。
老祖宗眯着眸子,打量着果然今日穿得素凈,卻彷彿越發嬌俏的三姑娘,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四姑娘暗暗蹙着眉頭,想着這個三姐姐,最近倒是和往日不同。往日的阿宴,說到底是缺了幾分底蘊的,性子也有些毛躁,說話直來直去,雖則生得漂亮,可卻不似個大家閨秀。
“可不能像三房的三姑娘,那是商賈人家小戶出身的孩子,出去是被人笑話的。”尋常大太太和四姑娘說起時,每每私底下說道。
如今,這私底下被人笑話的孩子,看着倒是有了些氣韻。四姑娘看着,難免心裏酸澀,便撇過頭去,不再看這阿宴了。
一旁的二姑娘愣愣地站在那裏,還不明白這是唱得哪一出呢。
而五姑娘呢,則是心中泛起期待和得意:難不成三房以後真得不行了?
三太太當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心說這孩子怎麼了,我何曾讓她受半分委屈啊,便是虧了她哥哥,也不曾虧了她過。
此時大少奶奶已經反應過來,上前笑着,熱絡地拉着阿宴過去:
“阿宴哪,看你這孩子,年紀不大,倒是已經和哥哥爭風吃醋了。”
說著掩唇笑了下。
“你且放心,將來自有你的一份嫁妝,保准讓咱三姑娘風光出嫁!”
阿宴此時聽了這個,心中暗道,就當年給我置辦的,也叫嫁妝,沒得丟人,讓婆家小看。不過此時的她,還沒忘記自己是個九歲的小姑娘,當下只能作出嬌羞模樣,狠狠一跺腳,跑過去膩歪在母親懷中。
“娘,你看看大嫂!太壞了!”
阿宴原本生得嬌美,此時做小女兒羞澀狀,倒是越發動人,一眾人都看笑了。
偏偏個中只有那郭姨娘,聽到嫁妝的話,眼睛都發亮了。
“哎呦喂,這要說起嫁妝來啊,大少奶奶可要一桿秤放平了,不能少了我們五姑娘的啊!”郭姨娘假作開着玩笑,在那裏插話道。
這話一出,眾人面色都有些憋笑。老祖宗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哪裏有你說話的地兒!”
郭姨娘聽了,情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忙低下頭去。
此時老祖宗厭煩地看了下郭姨娘,只好不再去想她,倒是扭臉問一旁的大少奶奶說話。
“你家大太太昨日個還說,寧王妃下了帖子,說是請咱們家眷過去。這幾日你家大太太身上不好,二太太也一直體弱,便是你,帶着家裏這些姐妹過去。也不必拘束了她們,好好玩一玩吧。”
此時二姑娘四姑娘聽了,自然是喜歡,倒是大少奶奶,看了下一旁的三太太,笑道:
“老祖宗啊,可不是你老糊塗了,便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不能去的,總應該讓咱家三太太帶着過去的。”
聽得這個,三太太卻是不願意去的。那種名門貴婦雲聚之處,她去了,總覺得不自在。
任憑她穿着多麼華麗的衣衫,戴着怎麼樣名貴的金銀,最後總也覺得那些世家豪門婦眸子裏對自己有着隱隱的不屑。
四姑娘聽到這話,卻忽然上前,粉團軟糯的一個小姑娘,拉着三太太的衣袖道:
“三太太,你帶我們去吧。”
大少奶奶笑看了四姑娘一眼:
“瞧見沒,這是不想讓我帶着去,倒要她三太太帶着過去呢。”
說著,便拿眼睛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自然看出來了,便點頭笑道:“既如此,三太太便帶着孩子們過去。”
“雖說寧王妃是咱們府里出去的姑娘,可到底如今是皇家的兒媳婦,她那裏來往的都是王侯貴戚,你如今去了,萬萬不可失了分寸。這傳將出去,知道的呢,說你小門小戶原本不懂得什麼規矩,不知道的呢,還當是我們敬國公府不曾好生調理媳婦,倒是把我這張老臉丟盡了。”她盯着三太太,這麼囑咐說,說出的話卻是絲毫不給三太太臉面的。
當著幾個晚輩姑娘的面被這麼教訓,三太太面上發紅,當下也只能點頭,低聲道:
“媳婦兒都記住了。”
一旁四姑娘阿凝眸中泛起一點點的不屑,唇邊扯起一點笑來。
而五姑娘呢,聽到這個就直接笑出聲了:“老祖宗真不容易,出個門,還得為三太太這麼操心。”
三姑娘阿宴從旁看着這一切,不曾作聲。可是袖子下的拳頭,卻是握得緊緊的。
母親出身商賈,原本不懂這些王侯國公府邸的那麼多規矩,她原本是知道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母親當著那麼許多人的面被人教訓,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一輩子,她也是個不曉事的,只知道母親疼愛,往日性子也是乖張,做事也不知道體貼母親,竟然從不知道,母親在私下裏,其實受過老祖宗多少磋磨。
她垂眸,一個冷笑,心中暗想:也是了,原本父親就不是老祖宗親生的兒子,不過是個庶子。如今庶子都沒了,一個庶子媳婦,一個沒什麼血緣的孫子和孫女,可不是想怎麼磋磨便怎麼磋磨。
只是如今,阿宴雖然將一切看得清楚,卻是明白。如今三房,母親無能,哥哥莽撞,自己年幼,卻是根本沒辦法自立門戶的。依附在敬國公府下,自然是少不得受人磋磨。
只是,便是受什麼磋磨,也是萬萬不能讓母親輕易開了和人合夥做買賣的這種豁子的。
那才是中了別人的奸計,入了別人的圈套,從此後母親的那些壓箱子底的銀子最後都填補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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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等到幾個姑娘從老太太的宜壽苑出來,姐妹幾個繞過影壁,走出穿堂屋。
想起要去寧王府的事兒,二姑娘面有期待的。她是國公府二房的嫡女,如今都十一歲了,再過幾年,總要打量着尋門好親事了。如今府內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總是要早做打算。
趁着如今這大堂姐是寧王妃,去她府中的自然都是侯門貴婦,這些貴夫人也會帶着半大的少爺去的。明裡是跟着玩玩,暗地裏誰都知道的,不過是提前相看一下姑娘罷了。
二姑娘自己母親體弱,輕易不愛出門,如今恰好趕着這個機會,也算是得個機會。
而此時的四姑娘,到底年紀小,又是寧王妃嫡親的妹子,自然還不必思慮親事這一節的。她如今的心事是:怎麼這阿宴和往日大為不同呢?
她側眸,小心地瞅着眉目間彷彿都散發著光彩的阿宴,心中泛起了難言的滋味。
一時又想起那寧王妃的邀請,便忽覺得鬆了口氣。
想着便是阿宴如今舍了那一身金光燦燦,少了幾分俗氣,那又如何?依舊不過是登不上枱面的庶房女兒罷了。
就她這般,若真得到了寧王妃那裏,人前一顯眼,還不知道怎麼個不上枱面呢。
一時又想起那個三太太,心裏便笑了下。
龍生龍鳳生鳳,自己的父親是國公府嫡長子,母親是侯門嫡女,姐姐是寧王妃,皇家兒媳婦。自己可以說是含着金湯羹長大,原本是應該千萬金貴的,便是如今敬國公府沒落,那跟着母親所養出的從容氣息大家風範,卻不是等閑人能學的。
至於那阿宴,父親只是府中庶子,乃是通房所生,而母親則是商賈女,一派的俗氣。這樣的父母,便是生出那嬌美如花的容顏,又能如何。
至於五姑娘呢,她如今正滿懷雀躍地盼着去寧王府的事兒,想着自己該穿哪件衣服,這一次可不能再讓三姐姐奪了自己的風頭。
就在這幾個姑娘各懷心思的時候,三太太終於從老太太房中出來,回到自己屋內,卻是滿面愁緒。
此時三太太的陪嫁,王瑞芳家的已經知道了老太太屋裏的事,當下上前安慰三太太說:“太太也不必太過憂心,依我看哪,如今四少爺眼看着也大了,三姑娘也懂事了,這往後日子總是越來越好過的。如今不過是被人言語擠兌幾句,原也算不得什麼,誰家當媳婦的時候沒受過磋磨呢,這一年一年熬下去,總有熬到頭的時候啊。”
這王瑞芳家的原本是當年三太太的陪房,以前家裏不過是商賈王家的家奴,說話帶着一股市井味兒。
嘆了一口氣,三太太不知道從何說起,其實她哪裏看不出呢,這哪裏是尋常百姓家婆媳間的磋磨。這婆婆原本也不是夫君親生的娘,人家向著自己的兩房兒媳婦,偏生這個自己最看不起的三房兒媳婦頗有些壓箱子底的銀子。如今公中錢入不敷出,大房和二房都過得緊巴,大老爺和二老爺在外面應酬,都捉襟見肘。如此之下,這婆婆自然想擠壓自己的銀子出來,去補貼大房和二房。
只是……
再次嘆了口氣,三太太不由得問王瑞芳家的:
“你說我這做得對還是不對?按說都是一家人,我該拿出銀子來?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若不體面,以後四少爺和三姑娘面上也不好看。”
王瑞芳家的其實早就在想這件事了,此時見三太太問,便直言道:
“太太啊,按說這話原本不該我說,只是實在看不過去,便多一句嘴。您要知道啊,雖說都是府里的,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大家族的規矩,我看了這麼些年,依舊是沒太懂。可是我卻知道,別說是這王公貴族,便是咱小門小戶的商賈之家,也萬萬沒有把兒媳婦的體己錢挖出來,倒去貼補公家的。若是老爺還在,應酬一時短缺了銀子,拿起貼補一個兩個,倒也說得過去。如今咱們三老爺早已不在了,剩下孤兒寡母的,竟然被這大伯子和二伯子家逼上門,說是要拿出銀子來做買賣。這在鄉下,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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