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波特先生和麻瓜
安靜的花園中,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包小包雙手端着骨瓷杯,水汽氤氳了她的臉,讓對面的周易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
周易卻又倒了一杯茶,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但面對一個蓄意接近我和我的家庭的人,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我都喜歡直接將其扼殺在萌芽里,根本不給他成長的機會,以至讓他最終亮出獠牙,威脅到我和我的家人。”
“當然,”周易微微一笑,“看到你之後我就放心了。”
“雖然我仍舊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但好在,你的理智已經被情緒左右,面對失去理智的對手,我從來不懼怕。”
包小包扯了扯嘴角,卻依舊沒說什麼。
“不過,或許我也不用將你視為對手。”周易攤攤手,“不然音音估計要煩死我了。”
說到賀松音,他的話裏帶了一絲笑意。
“而且,雖然仍舊無法全部看清你的目的,但是我大概可以推測下。”
“有件事你或許不知道——我也看《破滅天下》。當然,用的是讀者號,還發過評論,只不過你肯定是不記得的了。”
包小包終於抬起頭,臉龐從水汽繚繞的杯子后露出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幾乎沒有一絲灰色的存在,黑的極黑,白的極白,就像光明與黑暗兩個極端在眼中匯聚,若無法交融,則必將碰撞后爆炸。
周易看着她的眸子,但很快便移開視線,目光望向柵欄上長得鬱鬱蔥蔥的花草。
“唉,跟你這種滿身負能量的傢伙待在一起真是不舒服。”他摸摸鼻子,隨即又欠揍地長嘆一聲,“還是我家音音好啊……”
又秀了把恩愛后,周易才繼續說道:
“之前說過,我之所以寫小說,其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揣摩人的心理。揣摩自己文中角色的心理,揣摩寫出某個情節後讀者的反應,乃至看別的文時,也會不自覺地揣摩作者寫出某個情節的心理。”
他微微一笑:“所以在看《破滅天下》的時候,我也在不自覺地揣摩你這個創作者的意圖,尤其是發現你在有目的地接近我之後。”
“我原本以為《破滅》是篇單純的升級流爽文,開頭幾萬字雖然對小白讀者來說可能很喜歡,但從作者角度來說,可以說是十分套路化,毫無靈氣的開頭,只看開頭幾萬字,我會以為你是一個純商業寫手,為了討好讀者而寫套路文,《破滅》的寫作也不過純粹為了賺錢。”
“但是,隨着字數慢慢增多,《破滅》的世界慢慢展開,你所展現的筆力和人物刻畫能力,卻與前面毫無靈氣的開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然,這可以說成是開頭刻意藏拙,好吸引小白讀者,有了人氣基礎后再任性地想寫什麼寫什麼,但是,事實上你下筆仍舊十分慎重。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的大盟,拉馬丁的湖曾經寫過的一句評論:他感覺你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事實上,這也是我的感覺。之前還不確定,但看到這兩天更新的章節,我才終於確定。”
包小包輕輕吐了一口氣,並沒有意外。
《破滅》原本的更新速度就很驚人,而在包小包說出月票換加更的話之後,月票飛速增長,《破滅》也越來越接近尾聲,全文二百一十萬字,現在在奇點上發出的已經有一百九十萬字,剩下的二十萬字,以古月的更新速度,不過六七天的事。
所以之前一些一直被包小包刻意隱藏着的東西,在這個收尾階段也逐漸露出水面。
“主角一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已經快到到達他所在位面的巔峰,按照常理來說,二百萬字還太少,接下來作者應該會給主角換地圖,遭遇更廣闊的世界,更強大的敵人,這樣才能把書繼續寫下去,才能繼續掙錢。”周易繼續說道。
“但是,我並沒有從書中看出你有這個意思。大部分讀者還在幻想着主角下一個副本會是怎樣,但你應該也看到,已經有部分讀者像我一樣有所察覺。”
“作者就像一個串珠子的人,所有的人物和事件原本都是一顆顆獨立的珠子,作者將其拋出,再用劇情將其串起來,而一個對着自己作品有着優秀掌控力的作者,應該做到在結尾的時候將自己扔出的所有珠子都撿回來,將它們都串在一起,而不是任其一盤散沙。”
“很顯然,你是個優秀的作者,你在一點點將前面埋伏的暗線,拋出的角色一個個收回來。”
“所以,我沒猜錯的話——《破滅》應該離完結不遠了。而這時候,你的意圖也終於暴露出來。”
包小包笑了笑,“所以,你看出了什麼?”
周易也笑:“看出了你對讀者,或者說那些喜歡看無腦後宮情節讀者的惡意。原本我還不理解你怎麼會有那樣的惡意,但看到你之後,我就明白了。”
“你看人時的目光,或者說,看男人時的目光,帶着根本無法掩飾的恨意。”
周易幽幽說著,一直凌厲而高高在上的聲線卻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彷彿對方是一個需要憐惜的弱小生物,聲音大些就會嚇壞對方一樣。
“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包小包握緊雙拳,聲音冷冷地說道。
她已經不是在那些在書中世界掙扎沉淪,無能為力的自己,她已經脫離了那些世界,這個世界,她能夠自由地操控自己的身體,能夠用那些悲慘時光中獲得的能力保護自己,並且,再也不怕任何人。
只有弱者才需要憐惜,而她,已經不是弱者,她也絕不會允許自己再淪落為弱者。
周易聳了聳肩:“你太敏感了,沒人告訴過你么?這是病,得治。”
包小包有些諷刺地笑了。
誰來告訴她?
沒有人。
愛她的人,她愛的人,通通都死了。
從此以後,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所以說我最不喜歡跟你這種傢伙相處了,簡直就像照鏡子,看到的都是過去的自己。”周易搖搖頭,將目光從包小包身上轉移。
“而且,你身上還有一種更讓我討厭的氣息呢……”
包小包皺眉望着他。
“你知道么?十歲之前,我覺得我是世上最偉大的天才。”周易笑着說道,“並且像所有中二期的小孩兒一樣,以為某個特殊的日子,比如我十歲生日,會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我就是事件的主角——就像哈利波特在生日這天突然接到了霍格沃茨的通知書一樣,當然,我不是被《哈利波特》影響才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十歲的時候,這本書可還沒誕生呢。”
“當然那時我覺得我跟普通愛幻想的小孩不同。”
“因為我的確是天才,所有人都誇我是天才。八歲的時候,我接受了多種智商測試方法的測試,每種測試均顯示,我的智商在160以上。而大人們的許多行為在我眼裏簡直愚蠢極了。”
包小包有些無趣地摳了摳指甲。
一個中二少年的無聊幻想史,還是個自以為與眾不同的中二少年。
雖然可能很多孩子都有過這樣的幻想,但是她沒有。父母的早早去世,讓她失去了幻想的權利,別的孩子在幻想的時候,她已經在為了不寄人籬下不受人白眼而奔波,哪裏還有力氣去幻想些有的沒的?
當然,或許在更小的時候,在父母還沒去世的時候,她也曾幻想過吧,只不過,她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周易卻還在繼續敘述着他的“無聊幻想史”。
“可是現實是殘酷的,我十歲那年,自然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不對,這樣說也不準確。”他突然靠近包小包,擠眉弄眼,還呲了呲牙,這跟他俊雅的外表簡直太不相符,就好像沉穩嚴肅的元首大大脫掉西裝歡快地跳起草裙舞一樣,以至包小包猛一看到都嚇了一跳。
似乎對自己的惡作劇很滿意,周易將身子後退,繼續優雅又慢條斯理地道:
“十歲那年自然是發生了很多事的,雖然不是我期待的事,但也不能說平平無波。比如說,我掉了兩顆門牙,從此說話漏風,被隔壁的臭丫頭嘲笑了好些天;比如說,父母離婚,然後相繼結婚,很快忘了還有我這麼個兒子;又比如說,我殺了一個人。”
他十分平靜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聲調跟他說他掉了兩顆牙時幾乎沒有區別。
包小包摳弄指甲的動作停了下來,抬頭,望向他。
“是的,我是個少年犯。”他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當然,因為當時我才十歲,所以不需要負刑事責任。”
“不過,即便當時知道殺過那人後會自己會死,我也絲毫不會後悔。”
“為什麼?”包小包問道。
為什麼殺人?為什麼即便殺了人後會死也不後悔?
他笑了笑,氣氛似乎也因此而變得緩和。
“為什麼?這個你暫時不需要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情可還沒深到那個地步。你只需要知道,我原本盼望着十歲的時候成為世人矚目的英雄,但結果卻是變成了被鎖在屋子裏,被時刻防備着的少年犯就行了。”
包小包聳聳肩:“哦,聽起來似乎挺慘的。所以現在你是要跟我比慘么?”
用自己的悲慘往事獲得對方的同情心,進而降低對方的防備心理,雖然她沒學過心理學,卻也不會被這樣的小花招騙到。
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周易搖搖頭。
“當然不是,慘有什麼好比的?”
“不過,我也的確比較慘就是了。”他又加了一句,“因為就在我幻想破滅之後,才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存在某些特殊的存在,就像哈利波特一樣,然而哈利波特另有其人,而我只是個麻瓜。”
“我說的對嗎?波特先生?”他微笑着問着包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