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猴子聽完這些,目瞪口呆,把腦袋撓得吱吱響。我說:“這麼說,那天晚上我們招來的壓根不是筷仙,而是這個小孩子的……”我看了一眼猴子,把“鬼魂”兩個字咽了回去,而猴子此時,已是臉色慘白。
王師傅把在手上把玩了半天的香煙點上,說:“我估計,這小鬼沒什麼惡意,被你們三個碰巧招來,覺得好玩,後來猴子把筷子打掉,估計把他嚇到了,要跑,跑的時候推了猴子一把,就留下了這個。”
聽王師傅這樣說,猴子的臉色稍有好轉,但依舊憂心忡忡,一張嘴溜出幾個問題:“那我背上這玩意怎麼辦?會不會中邪得病?怎麼去掉?要不要去給這小孩上柱香燒點紙什麼的?”
王師傅沉吟了會,抽了幾口煙,說:“燒點錢給他是應該的,畢竟你們把他嚇着了……”
猴子打斷王師傅說:“我操,只聽說過鬼嚇人,沒聽過人嚇鬼,這小鬼還差點把我們嚇死!”
大嘴拍了下猴子:“別打岔!”
王師傅彈彈煙灰,接著說:“至於猴子背上這個印,我就不知道怎麼搞掉了。”
猴子差點暈倒:“哪我不是死定了?!”
王師傅拍拍他,說:“不要急嘛,我不會,有人會嘛,土凹有個老頭,姓黃,對這方面很在行,你們可以去找找他,應該可以搞掉,畢竟那小鬼也是無意的。”
猴子一把拽起大嘴,說:“走,趕緊的,送兄弟療傷去。”
我說:“急什麼,先給那小鬼燒點紙吧,不然治好了,回頭再找你摸上一把。”
猴子一拍腦袋,說:“對對對,大嘴,拿點貨來,我們去給他燒點,哦,對了,王師傅,你知道那小鬼埋哪吧?”(註:我們稱紙錢元寶蠟燭之類的東西為貨)
小鬼的墳很簡陋,才兩個月的新墳,墓前沒有花圈,沒有貢盤,只有一小撮未燃盡的元寶和草紙,被雨水浸泡成一團黑乎乎的疙瘩,一塊用細竹竿挑起的招魂幡,在凄冷的山風中悠悠擺動,地上依稀可見鞭炮殘屑。從碑文上我得知,他姓趙名得磊,生於1992年,死在1999年,年僅7歲。
我們燒了一堆元寶和紙錢,還各自上了一炷香,離開前,猴子對着小鬼的墓碑說:“小朋友,不好意思驚動了你,我們也不是故意的,這些錢你拿去花,如果花完了,就去找你爸爸媽媽,千萬別找我們,如果你非要找我們,千萬記得別找我,我膽小,他們倆膽大,所以找他們就可以,他們會轉告我的,到時候我們再給你燒,希望你在下面過得好。”
猴子這番話說完,屁股上立刻多出兩個鞋印。
土凹是距我們鎮二十多公裡外的一個小山村,大嘴開車,十來分鐘就到了。來之前王師傅說老頭給人驅邪看病從不收錢,就愛喝點酒,所以我們停下車,在路邊小店買了幾瓶裏面最好的酒,順便向店主打聽黃師傅的住處,一提黃師傅,店主十分熱心地給我們指路,謝過店主,我們驅車來到黃師傅的住所。
黃師傅家就住在馬路旁邊,一座普通的農戶,門前種着一棵半死不活的金桔樹,幾隻雞在院裏啄食,大門敞開,裏面空無一人,我們叫了幾聲,沒人答應。
“人呢?”猴子屋前屋后地轉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就在我們打算去臨近的農戶問問時,一個瘦瘦小小的老頭扛着鋤頭從田間走來,看見我們三個,問:“你頭請哪?”(當地話,你們找誰?)
大嘴問:“請問你知道黃師傅到哪裏去了?”
老頭說我就是,說完徑直走到牆角,放下鋤頭,猴子急忙追上兩步,說:“黃師傅,我們遇到點麻煩,希望……”
老頭擺擺手,說知道你們幹什麼來的,大嘴放下酒,給老頭敬煙,老頭擺擺手示意不抽,招呼我們進屋。等我們三個坐下,老頭看了我們一圈,指着猴子說:“一看你個面孤,就曉得你中了俠。”(一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你中了邪。)
真是大師一出口,就知有沒有。老頭話不多,但一句話就讓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大嘴指着我趕忙問:“那我們兩個呢?”
老頭說:“你得倆該毛事。”(你們兩個沒事)這話說得我和大嘴渾身舒泰,暖洋洋的。
猴子正要把衣服擼起來給老頭看,這時從外面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一個滿嘴污物的婦女正被幾個男人架了進來。
其中一個男人急沖沖地叫道:“黃師傅,快救救我老婆吶!”
老頭站起來,轉身去看,猴子急了,說:“我怎麼辦?”老頭說你這個不着急,等會看,這個急,先給她看。猴子無奈,只好乖乖坐下來等。
我和大嘴坐不住,走過去看熱鬧,猴子也趕緊跟了出來。等走近,那婦女嘴上的污物讓我起了一圈雞皮疙瘩。在她嘴上,沾滿了螞蟻屍體和蚱蜢的大腿,雙眼圓睜,神情驚駭,喉嚨中不斷發出吱吱嗚嗚的聲音,像是想說話,卻怎麼也說不出。
那女人的老公說,昨天上午,他在院子裏餵雞,他老婆在廚房煮豬食,等他喂好雞去廚房,卻發現他老婆不見了,豬食卻還在鍋里熬煮,找了一圈不見人,就去地里找,還是找不到,再去問村裡人和她娘家人,都說沒看到,這下急了,兩口子平時挺好的,這無緣無故地跑掉不應該啊,再說,就算跑了,這大白天的,也不會沒人看到,這時有人說會不會被野鬼拐跑了,因為幾年前出過一件差不多的事情。於是全村人都被發動起來,漫山遍野地找,一邊找一邊敲鑼打銃放鞭炮(據說鬼怕這些東西),找了一夜,附近幾個山頭都找遍了,還是不見人,直到今天中午,才有人看到她正抱着西面山坡上的一棵樹樁打哆嗦,神志不清。
聽完男人的敘述,老頭點點頭,用手托起婦女的下巴,瞧了一會,說讓他們等等,轉身進了裏屋。不一會,老頭端着一個黑乎乎的木製托盤走出來,托盤上放着一碗清水、一碗紅通通的東西(後來知道是硃砂),幾張草紙和一支毛筆。
老頭拿起一張草紙對摺,撕成均勻的兩片,又拿起毛筆在清水裏沾濕,蘸上硃砂,在兩片草紙上分別畫上令人費解的圖形,燒掉,混入清水中,然後示意那婦女丈夫把他老婆的嘴巴打開,再把這碗水徐徐倒入她的口中。
那婦女被灌下這碗水后,嗚咽了幾聲,然後咳嗽,猛地一低頭,哇哇地吐了一地,當時把我們噁心的,真是難以言述。
也真神,她吐完后,立刻恢復了神志,叫了聲:“哎喲俺個娘欸。”就開始擦嘴。後來據她說,那天上午她正在廚房煮豬食,幾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裏闖了進來,二話不說架起她就往山上跑,她掙扎着想跑,可那幾個男人力氣大得驚人,怎麼也掙不脫,她想大叫,卻發現怎麼也喊不出聲來。到了山上,幾個男人說想請她做客,這時她看見面前擺着一張桌子,桌上放着幾碟菜,還有米飯,男人叫她吃,她不肯,於是那幾個男人就硬塞到她嘴裏。她說她還看見找她的人從身邊走過,可別人就看不見她,她叫又叫不出,後來就暈了,再後來就到了這裏。
聽到這裏,大嘴悄悄地對我說:“我操,這他媽鬼也太兇悍了,大白天跑家裏拿人。”
我扁扁嘴,表示的確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