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4:此情可待:彌足珍貴
574:此情可待:彌足珍貴
阿雅翻箱倒櫃才找出來一口鍋,她又費了些時間去找總開關的閥門,藏在流理台下壁櫃很深的地方,她探頭進去,猛地牆壁震響,顫她一驚。
反應過來,才知道是外面的客廳開起了震耳欲聾的搖滾樂。
額頭狠狠地頂了一下,阿雅攥着手機,開了閥門。
從裏面退出來,頭髮些許散亂地抬頭,開放式的廚房流理台外,少年惡劣地冷笑着,“我小時候和阿威混得不錯,他死時卻連全屍都沒見到,真是遺憾。”
阿雅按下眼帘,繼續把食材上的保鮮膜掀開。
“聽說我護着你逃出去后,席城的人在追,我外公家的人也在追,阿威對你是真愛啊,被外公的人亂刀砍死,那幾根手指怎麼也找不到……”
張梓銘說得津津有味。
阿雅怔怔地盯着水喉,水柱打在切好的肉沫上,肉沫浮出碗邊,碎碎蕩蕩,她手指哆嗦的不敢去捋干水,噁心的感覺衝到了腦勺。
梓銘是孩子。
她想,思想極端,說話偏激,如今變得這樣過分,很難說沒有她的原因。
阿雅只想盡一儘力。
那碗肉沫,最終沒有上桌。
阿雅盛好米飯,用盤子端着,連同兩道菜一塊端出去。
嘈雜的搖滾樂里,阿雅放大聲音:“梓銘,把腿放下去,可以吃飯了。”
等她把餐盤端來,還未放下,那擱在玻璃桌上筆直長腿倏地一下踹在餐盤邊沿。
阿雅沒站穩,一碗西紅柿湯汁澆在自己的衣服上,不遺餘力染成一片。
她靠着冷靜很快回神,但那也已經是瓷碟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嘭響之後了。
湯汁很燙,阿雅沒動,索性把盤子也扔在地上,垂着雙手靜靜地看着一臉暢快的少年。
“你這樣,開心嗎?”
“開心啊。”張梓銘笑,生得俊朗,也像一個小惡魔。
阿雅的眼神從包容慢慢地變成無色,這樣的無色靜寂讓張梓銘兩道眉峰壓了壓,臉孔越發冰沉。
阿雅抖了抖衣衫,轉身,安靜的去了洗手間。
張梓銘對着她的背影咆哮:“你再去做啊,要贖罪,誠意怎夠?!”
他心裏,大概有太多的火。
或許不是火。
阿雅聽得那一手錘在沙發上的聲音,空空的響,那是年少被扔下的寂寞。
她用水粗略地潑走黏糊的雞蛋和西紅柿,再用冷水多撲了兩把臉,心想,他肯把心中積怨的深恨發泄出來,總也是好的。
如果一直不陰不冷,或許她就該為他的性格擔心了。
阿雅走出來,輕輕說:“家裏沒菜了,想吃什麼,我到樓下給你買一點。”
等了一會兒,簡軒儀敲門一聲重過一聲,阿雅只得說:“那我隨便買了。”
門剛打開,男人的身軀跌進來。
阿雅扶住,推着簡軒儀出去。
“我聽見噼里啪啦的……”
“沒事。”
“你的衣服?!這怎麼回事?”簡軒儀抹了把臉,折回去抬腳踹門,“反了天了……”
“軒儀!”阿雅又扯住,“我料到了,哪那麼容易。”
“這丫的得寸進尺,怎麼說你是長輩。”
“恩。”
簡軒儀跟着進電梯,氣憤又道:“阿雅,依我看,你一再隱忍反而助長這小子的脾氣,從小就被養得不會見好就收,你能管管,不能拉倒吧,這麼大個人了……”
阿雅穩穩地,“你像梓銘這麼大的時候,不也是哼天嗤地的。”
睨她柔柔的笑容,簡軒儀臉一僵,又有點漲紅,隔了會兒才抿着嘴,“我像他這樣不陰不陽的?”
阿雅輕哼:“更沒天沒地。”
“胡說。”
電梯到了一樓,阿雅走出去:“在這個圈子裏成長的男孩都會帶些戾氣吧,梓銘……他情況不一樣,你別評價我,不為他做點什麼,我心裏那道坎也好不了。”
簡軒儀沒說話。
到小區門口,不耐煩地問:“你這兼職保姆什麼時間下班?”
阿雅回頭一笑,“那孩子得吃飯。”
小區周圍的環境不熟悉,兩人繞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像樣些的餐廳,打包一份中規中矩的套餐,拎了回去。
出來的時候有先見之明,沒有鎖門,阿雅走進去,把筷子和餐盒排出來碼好,也不看沙發,慢慢地說:“小區外面帶水果撈的就一家餐廳,剛才打包時問過了,我這是最後一份,馬上打烊。你再踹了,今晚就餓着。”
她轉身去流理台拿了包,“我走了。明天再來。”
輕輕帶關了門,阿雅去摁電梯,回頭沒看到簡軒儀,她又折回來,這廝半蹲在門前,阿雅張嘴,簡軒儀比了個手勢。
“你幹嘛?”阿雅壓低聲音。
“套個鎖。”
“……”聯合國幹事,還有這技能?
窸窸窣窣的,不一會兒,口香糖上印了個鎖片形狀的圖案。
簡軒儀朝她挑眉。
進了電梯,阿雅才說,“不行這樣,梓銘會反感。”
“那你每天像小博美一樣蹲在門口,乾等啊?”
“剛才那外賣,梓銘會吃掉的,等他想給我鑰匙了,就會放在地毯下面。”
簡軒儀冷哼:“說得多又把握似的!”
阿雅懶於反駁,反而是問,“我怎麼瞧你什麼也會,簡長官,你在聯合國就是開鎖調檔案的?”
“少盤我,想套情報機密?”
“別開玩笑。我就是好奇,還想說,如果你很忙,別陪我跑來跑去了。”
他一嗤:“你少自作多情,真忙我還顧得上你!一周也就得空跟你和清夢吃一次飯,聯繫還是要有的吧。”
是,阿雅對於簡軒儀給予的距離舒適感,很是感激。
回國以來,他就像朋友一樣,有忙就幫,閑了就聚。
阿雅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吧,一早就把絕情的話擺在兩人之間,簡軒儀有一份真意,彌足珍貴,可她要不起,也不配。
心對心,才是平等。
所以她說,他忙的時候不要顧及她,她是沒什麼能力,幾乎在社會底層,可她性子干倔,不想讓自己不知不覺成為那種,給不了那個人回應,還因為自己的懦弱無助,享受着那個人的關懷呵護,那樣的人。
上了車,半路沉默,路燈晃過的安靜時分,簡軒儀才捏着方向盤輕嘆一聲:“那晚你說你累了,我便一句多話也沒有,你別單方面與世隔絕,你能讓清夢幫什麼忙,就可以要我幫什麼忙,這個社會,正因為有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才叫社會。我把話放到這個程度,你還要有思想負擔?”
他的語氣,聽起來掩不住的落寞、
阿雅低頭,滿心慚愧:“不是的,簡軒儀……”
“那我告訴你,我在安全理事會任職,這次回來,是受命調查並解決一些影響到國際的勢力和黑幕交易,你可能猜測,我脫離父子關係,忍辱負重十一年,是不是要反回來狠狠端他們的鍋?”
阿雅沒說話。
他嘆氣,“我回來與席叔那邊沒有衝突,我只負責上面交給我的範圍,兩樁,影響到亞太穩定的勢力和黑幕交易,當然,假如哪天我父親那邊有觸碰到我工作範圍,我依舊進行調查,你明白了嗎?”
阿雅點點頭,更為自己之前的猜測而羞愧。
他走得是大義之道,而她,從潛意識裏,還是偏向了席城那邊,小人之腹揣度他。
她的不好意思,被他付之一笑,或許夾雜了看不見的苦笑,“都明了?那你這心也收收,說是要靜如止水,可這也操心那也操心,夠不夠你活?”
阿雅無聲一笑,靠向椅背,看了眼後視鏡,扁着嘴再看向窗外,吁吁輕吐一口氣。
到家時很晚了,才發現小舒的一條語音沒有回復,她只得抱着手機聽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早晨,七點過半,她立刻回復。
小傢伙在上學的路上,今天由司機師傅送,跟她抱怨說:“爹地塞了兩個壯壯哥哥,一左一右送我上學,我都不敢把書包里的機械人拿出來玩。”
“保鏢?”
小傢伙嘟囔:“是叫這個詞兒。”
阿雅疑惑,那天去幼兒園,簡軒儀指給她,說席城至少安排了六個人暗處保護,怎麼又增派人手車上保護?
難道最近有什麼動向了?
可是小舒哪知道什麼。
母子倆聊了聊別的,小舒問她今天中午有沒有空去幼兒園。
“中午有什麼事嗎?”
“沒事,可是我想媽咪了,嘿嘿!”
阿雅心裏甜,明明前天才見過呢,這個年紀很黏媽媽的,她微微抱歉地說:“sorry哦,小舒,媽咪能跟你請三天假嗎?”
“媽咪很忙嗎?”
“就三天,大大後天中午去找小舒,給小舒唱歌講故事買好吃的。”
“媽咪忙什麼啊?”
“照顧一個比你不乖的哥哥,他現在處於困難時期,媽咪從前對他說過謊,失信過,媽咪想盡自己所能讓他走出困難期。”
“失信是什麼?”
阿雅絮絮叨叨地解釋了一通,聊天聊到小傢伙進了幼兒園。
匆匆下了公交,阿雅捧着便當盒,穿過馬路,早晨的斑馬線上乾乾淨淨,踩着的學生鞋居多,阿雅看了一眼,不少就是梓銘學校的國中生們。
她吸一口朝露,小跑起來。
進了樓道,腦子一轉,回頭把樓管請上去,讓樓管敲門:“0801戶主,樓下說你家裏漏水了!”
果然,門開了。
阿雅笑笑地說謝謝,張梓銘惺忪的臉孔一冷,要關門已來不及。
她厚臉皮地進屋,“水晶蒸餃還是熱的,我早晨包好的,新鮮。”
小舒愛吃,大大後天給兒子也端一盒去。
“你他媽耍我?”
阿雅瞧一眼餐桌,昨晚的餐盒稀稀落落,剩了點菜,飯盒水果撈空了。
她紮起衣袖收拾東西。
“喂!老子跟你說話。”
阿雅溫吞吞的回頭看他一眼,剛起床,一撮毛豎著,他的發旋在額頭位置,皮膚很白,越戾,其實越有點冷萌,阿雅輕聲說,“你多大啊,把自己叫老了。”
“傻b!”
張梓銘罵完,踹一腳桌子,白色的襯衫胡亂扣了幾粒扣子,扯了校服西裝。
阿雅過去搶,“衣服多久沒洗了,都髒了,我上午有空,會把家裏收拾一下,這衣服也洗了。”
“你他媽放開。”
“餃子快涼了。”
“不吃!”
“好吃。”
“神經病。”
阿雅點點頭,“我還得去買點菜,你出門時把備用鑰匙放到門口的地毯下面吧。”
她自顧自拎着校服進浴室。
把浴室收拾了出來,客廳里沒有了人,水晶餃子盒還在,餃子沒了。
阿雅又把客廳結結實實給清潔了一遍,抬頭擦汗,看看時間,快中午了,她拎包出門,留着門葉,往地毯底下翻,果然翻到了一片孤零零的鑰匙。
關上門,蘊着點點笑意,進了電梯。
簡單解決了午飯,和小舒聊天到一點,催着小傢伙午睡,阿雅把專業書拿出來,看到三點半,起身去廚房腌了排骨,買的都是正宗肋排,又把糯米量出來一斗,再準備了一些別的菜,切好。
忙完,快五點了。
阿雅給那小子發短訊,內容是晚餐菜譜。
現在不求他能上晚自習,先把他頓頓晚飯安生預定在家裏,再說吧。
這孩子,半大不小,其實就是給自己包裹了一層冰殼。
此時,阿雅是這樣認為。
六點,開始蒸排骨,半小時足夠,剩下兩道清炒,幾分鐘搞定。
阿雅拎着書看了會兒,七點的鐘聲劃過,她瞥了眼,繼續看,看着就發困,心想八點半那小子還不回來,她去逮人。
卻先睡了過去。
張梓銘在樓下散走狐朋狗友,站在樓道口吸了口煙,靜靜沉沉的想着什麼,那模樣,也不似弔兒郎當的壞生。
煙頭踩滅,他擰着眉進電梯,上樓,開門。
客廳昏暗,濃郁的菜香,還有依稀可辯的女人氣息。
他一雙眼視力極好,看到沙發上靠着的身影,書放在她的匈前,快掉了,她仰着脖子,細而雪白,烏黑長發傾散一身,隨着時不時點頭的動作,微微晃動。
他本來是走過去狠狠踹一腳沙發的。
可臨到近前,彷彿空氣都特別安靜祥寧,她的呼吸很輕,一聲一聲好像會吐香氣一樣。
無疑,這個房子現在看起來是溫暖的,即便白牆上塗滿了壓抑的顏料。
他單手揣着口袋,冷冷的,又戾戾的,還有些安靜,盯着看了一陣,在她的頭要勾下來時,伸手托住,少年的手臂清瘦,可是力道均勻,阿雅被放倒在了沙發扶手上,裙子下的腳垂着地,她沒醒,因為沒感覺到動靜。
後腦勺的那隻手,纖細而修長,養尊處優的少爺手,它慢慢鬆開,收回到半路,又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