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崩塌的驕傲
聽到這段的時候錦瑟已經上了車,過了一個周末,再次看到白鷺,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離開過這裏,顧不上打招呼,鑽進車報了地址,忙着問庄生,“那怎麼是你接待?”
感覺素未謀面的外公外婆行為非常之利落,無形中透着一股狠勁,加上之前和女神打電話時聽那‘有得你受’的話音,錦瑟潛意識已經丟白手絹降了,都不知道該做怎樣的心理準備。
庄生聽錦瑟問這細節,立刻忍不住發自內心的歡樂起來,“據可靠線人詳述,涵少爺百忙中見了你外公外婆之後,主動要求放下一切事務陪他們來見你,可你猜你外公外婆怎麼說?”
“別賣關子。”錦瑟似乎已經預料出了些。
只是很遺憾,身為當事人之一,她沒有心思和莊家四公子一起樂和。
“你外婆說,葉先生工作繁忙,又是要結婚的人,怎麼好多麻煩,告訴他們聯繫你的方式就可以了。”
庄四多後悔今天早上沒到風華去遛彎啊!不然就能看到葉涵吃癟的表情了!
大抵葉涵覺得說個聯繫方式太有欠妥當,無奈之下出動了最討長輩喜歡的庄生,這才讓他看了笑話。
“哈哈!沒想到吧?”庄四得意得沒法形容了,一邊爆笑,一邊接著說道:“我到風華的時候二位泰山已經被葉涵派人開車送到‘古風’去了,那兒清靜,老人家都喜歡那地,我們碰面了再說吧。”
電話打完,車已經開進市區,錦瑟仍舊反映無能。
很早以前她就猜想女神和外公外婆的關係不怎麼好,否則那麼長的時間她一直以為自己的親人只有女神和小姨。
而且兩位老人來S市,事先沒給蘇月伶報備么,風風火火就殺來了,先給葉涵一個下馬威,利用完就甩,絕得讓人眼直直!
震驚之餘,錦瑟打心底覺得外公外婆這一招是太解氣太痛快了!
哈哈!
……
‘古風’如其名,是S市一所古典風格的會所,品茶談天,賞賞字畫,上了年紀的富人都喜歡在這裏消磨時間。
錦瑟和庄生幾乎是同時到的,兩人在門口打了照面,庄四還在回味着涵少爺打電話讓他來伺候二老的語氣,怎麼著都貌似有些委屈。
唉,誰叫你要結婚了,娶的不是人家的寶貝孫女呢?
對幸災樂禍的人,錦瑟什麼也沒說,其實她很想和庄四一起高興,但又覺得沒必要在這傢伙面前駁葉涵的面子,也就假裝鎮定了。
再說,外公外婆來了,她也被殺得措手不及,內心無比的忐忑。
走進‘古風’,大堂里就給人一種鳥語花香的舒適感,假山,翠竹,碧池,錦鯉……貌似都是實打實的裝飾,清泉的流動聲叮咚作響,連接待的服務員都穿着端莊的旗袍,兩人首先看到的是葉先生的金牌秘書柳茹小姐。
看到救星來了,迎上去先聽庄生問她,“怎麼不進去?”
無所不能的柳茹露出被刁難的神色,看了錦瑟一眼,又回身看身後那道細竹屏風,無奈道,“兩位老人說什麼都不肯進去,說是這個地方太奢華了,不便讓葉先生花費。”
聽罷庄生噴笑,果真難搞啊!
“得了,讓經理過來,今天的賬記在我頭上。”他看着小媳婦兒長大,怎麼也得算個乾哥哥之類的吧?他請老人家喝茶,理由正當!
敢情葉公子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有莊家四少爺這句話,柳茹才着手去準備,錦瑟的視線已經望向細竹屏風裏面去,那些指尖寬的縫隙里,依稀能見到兩位並排而坐的老人,那是她的外公和外婆。
還忐忑嗎?
大概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類似百感交集的情緒,不激烈,卻期待。
這幾年來的成長讓錦瑟能夠在百家媒體前笑談風聲,對付女神的瘋狂歌迷也很有一套,她圓滑了,也懂得許多人情世故,即便遭遇許多突然發生的事,亦能夠保持理智處理得很好。
只是,此一時不同,她要面對的人不同。
那是她的至親,她曾幾何時在這個世界上孤獨無依時,她奢侈的期望。
終於成真。
“發什麼愣?”瞥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庄生很高興能做這個見證,推着她後背壯膽似的就走過去,“別緊張,老人家疼你還來不及。”
“你慢點……”錦瑟渾然不覺,開口了才發現聲音都在顫抖。
……
相認的場面很平靜,沒誰哭得驚天動地,更不想電視裏那般誇張。
老人把錦瑟細細打量,從骨子裏憑那血緣認了出來,才握住她的手肯定說,你就是我們的孫女!
語氣之中是沈家人獨有的驕傲和決斷。
順理成章的進了‘古風’經理親自準備的包間,漢代的裝潢,房間名叫‘玉堂金馬’,裏面果真夠富麗。
錦瑟心裏很期待,外公外婆都面目慈祥,對她態度和藹,雖外婆開口先怨了女神幾句,大意為‘生女不孝’之類,不過對她這個孫女倒是不難看出的喜歡。
外婆外公都是Y城的本地人,外公沈晨是Y大教授,現在已經退休了,他穿的中山裝都透着書卷氣,說話間散發著在課堂講學時候的不疾不徐,有氣度,亦有學識。
原來錦瑟也出自書香世家。
至於外婆,早年在機關單位工作,婦聯主任陳瑜之名,Y城無人不曉,那眼神一掃,庄生都要退避。
難怪蘇月伶和兩位不過招。
老人的精神面貌很好,尤其陳主任,頭髮不見斑白,保養相當得益,舉手投足的氣勢絕對是人坐到那個位置才有的領導氣質!
最早在年初,錦瑟和葉涵緋聞傳得兇狠時,他們就留意到記者有心揣測蘇月伶是她親生母親的新聞,打電話詢問了小女兒,沈碧君無可否認,當時二老心裏就有數了,只是孫女一直在國外,也就只好按捺下來,直到蘇月伶在G城出了事,接下來各種事情接踵而至,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才下了決心來見錦瑟一面。
本以為這早上就該是話家常的美好時光,坐下來庄生剛做完自我介紹,陳瑜就不客氣的評斷上了……
“你嘛,我認識你的,莊家的四少爺。”陳瑜說話慢條斯理,斟酌了字句,道:“報紙上都寫你最會玩樂,早些年和白家那位小姐結婚了,聽說最近在鬧離婚吧?你們這些年輕人,總不拿婚姻當回事,唉……”
她憂愁的長嘆,望的卻是錦瑟,“你可千萬別像他們這樣,要嫁,就要找個踏實安分的男人嫁。”
庄四在吃癟之餘,忽然醒悟兩位老人為什麼突然出現。
呵,葉先生,有你受的了。
他不吭氣,在這個問題上絕對支持陳奶奶,支持小媳婦兒!
錦瑟不是傻瓜,當然也聽出來,面對剛相識的外公外婆,她只得點點頭,表情不知道有多僵。
自從回到S市,與葉涵的關係一直是她不願意觸及的敏感問題。
若她還是少時被他寵壞的小孩子,大可以無理取鬧,直至他不得不點頭,不顧旁人如何,繼續寵着她為止。
可她如今長大了,懂得了權衡。
她為葉涵着想,卻又不願意看到他和溫倩攜手步入婚姻殿堂的一幕。
理智上,她有分寸,知進退。
無法越過的是深陷在感情里的自己。
“不知道外公外婆這次來打算呆多久?”見錦瑟神情不好,庄生反映特別快,探身給老人家倒着茶就調轉了話題,“錦瑟打小我就看着她,現在她能和二老一起,真心高興,這次就我做東,把一切都安排好,其他的事……”
“這些瑣事就不勞煩庄四公子了。”陳瑜臉上是沒笑容的,但看上去很和悅,尤其對孫女,對外就顯得不近人情,她客氣的看了看庄生,語氣平緩的說,“更受不起你叫我‘外婆’。”
登時最討長輩喜歡的人就奄兒了,心思里琢磨小媳婦兒要早點認了親,葉藍婧姝女士還在世的話,直接把陳主任搬出來不就完事了?
絕對是一個戰鬥級別的!
不用說家裏必然是陳主任說了算,沈教授只能在旁為調節氣氛做貢獻,“其實我們這次行程匆忙,主要是想來見錦瑟一面。”
庄生訕訕的點頭,老實的坐回原位,聽陳主任訓話。
陳瑜繼續道:“我們沒打算在S市久留,已經訂了下午的機票,午飯過後就走,這麼長時間,錦瑟的新聞我都有看,我長話短說,免得你們年輕人嫌老太婆羅嗦,其實錦瑟啊,外婆外公是來接你回Y城的。”
接她回Y城?
見陳主任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庄生有些慌了,忙道,“外……不是,陳奶奶,錦瑟在在S市有她的生活,您要把她接回Y城去,這恐怕……”
都沒理會旁人的焦急,陳瑜只和孫女說話,“你現在才十九歲,應該在念書的年紀,讓你外公在學校里安排安排,選個自己喜歡的專業,和我們住在一起,Y城可好了,山清水秀,不像這兒,才十二月呢,怎麼感覺刺骨的涼?只怕這地方住久了,連人都會變得沒有人情味兒,錦瑟,你願意嗎?”
原是做了這樣的打算,那些新聞太多,老人家看不下去,所以才要出面?
“外婆,我……”
“不用你現在回答。”拍拍她的手,“午飯之後再決定,啊?”陳瑜對沈晨笑,“瞧這丫頭緊張得,其實我心情也可緊張了,你瞧她,長得多像她媽媽。”
像她媽媽,不就像着自己?
都是血肉親情,總比外姓的要強吧。
陳瑜輕易轉了話題,陳教授便附和,婦唱夫隨,桌面上的兩個小輩根本沒有說話的份。
午飯之後……午飯後只怕要變天了!
二位老人家說了主要的來意,任憑庄四使勁渾身解數,旁敲側擊,都無法撬動他們的心思半分。
錦瑟呢,這幾天過得本來就懵!
被外公外婆突然襲擊,她是錯愕不及又欣喜萬分,聽聞二老特地來接她回Y城念書,加上那番語重心長的話,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為了她好。
她無法拒絕。
別問她葉涵怎麼辦,她不知道,更無法為他做出任何決定。
一如而今,她不會向他要求任何事情一樣。
庄生完全沒轍了,只好借上廁所的理由出去給葉涵打電話,叫他趕快趕過來,再不來媳婦兒都要跑沒影了,老人家犀利啊!
葉涵只回他現在走不開便掛了線,看不見的是此刻風華總裁辦公室里,不速之客來得太是時候。
出去還不到五分鐘,庄四再回去發現裏面的人全沒了,才反映過來他百年道行敵不過千年修鍊,前腳踏出包廂門就已經中了招!
心急如焚的打電話找錦瑟,好在是接通的,說是自己陪外公外婆轉轉,有白鷺在,讓他放心。
怎麼放得下心?
要變天了啊啊啊啊!
……
這一天錦瑟心情從慢反映的開心變成猶豫,不斷的猶豫。
外公外婆在S市住過一段時間的,二人湊巧都是來培訓的時候結識,已經過了許多年了,日子平平淡淡,生下兩個女兒,在Y城,算不上富貴人家,卻也是書香門第,踏實安穩過日子的正經人家。
想要把孫女好好的培養出來,能力絕對足夠了,況且以錦瑟的年紀來說,成天上報,和富家子弟糾纏不清,陳主任是一點兒也見不慣的。
逛着從前的老街區,聊天裏不時就告訴她,當年她的媽媽是如何不聽話,非要踏進娛樂圈,流露出來的傷心和氣憤,不需要加以修飾,錦瑟都感覺得出來。
這些話說得非常在理,一般十九歲的女孩兒,就該上着大學,過着簡單臭美的生活,找一個大學的學長暗戀,或者被其他系的毛頭小子追求着。
不是錦瑟這樣的……
她承受得太多了,幼年時孤兒院的經歷,和蘇月伶東奔西跑的環球旅行,被葉家收養捲入家族鬥爭……
遠的就不說了,裹着厚厚的外套,左手臂的傷都還是新的,看她動作都小心翼翼,老人家心裏說不難受都假!
究其原因,若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她會在這裏么?
很快就到了中午,正巧沈碧君帶學生外出,所以沒見上面,祖孫三人,加上全程可以忽略的白鷺,就地選了家地道的川菜館吃飯。
火鍋還沒開,這會功夫,看到孫女拿手機出來看了好幾次,陳瑜心中有數。
“在等那位葉先生打來吧?”她試探性的問。
錦瑟為難的看着外婆,搖頭,“沒呢。”掩飾無力。
明明心裏都很清楚,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想聽聽他的聲音。
“用不着為難。”陳瑜反過來寬慰她,“我們家不是什麼保守的家庭,老沈你說是不?”
得到沈教授點頭回應,她繼續和善的說,“你媽媽十七歲就有你了,當時我們都不知道,且不說她現在有多成功,光環那些明堂圍繞,就她那樣的性格,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虧才有今天,而你呢……”
她打量着孫女,蒼老的眼睛裏就流露出心疼來,“剛才在老街區,你一路上走得心驚膽戰,怕記者吧?你最怕他們問你什麼,敢跟外婆說嗎?”
不用說出來,心裏已經在答,她怕被問葉涵結婚的事……
如果葉涵結了婚,錦瑟算什麼?
“外婆……”她真的為難了,“我想我現在沒法立刻和你們去Y城,畢竟我是泰安的總代表,和JS的合作還沒完成。”這算借口嗎?
嗯,很不錯的借口吧。
陳瑜沒點出她的心思,只道,“我不是在逼你,你也大了,自己心裏有決斷,想來Y城,讀書也好,看外公外婆也好,隨時都來,這頓飯不是還沒開始吃嗎,先不急說這個。”
氣氛正僵着,沒再理會的手機卻響了起來,看到‘葉涵’兩個字的時候,錦瑟心裏滋味難明,不留神間,陳瑜自作主張的拿過她的手機,接起便道,“喂,那位?”沉而端和的聲音里客套與疏離各佔半分,總之是讓來電的人挑不出毛病的。
葉涵只愣了兩秒,遂禮貌道,“陳奶奶,您好,我是葉涵。”
語氣間不相伯仲,也沒像庄生那樣冒冒失失的跟着喊‘外婆’,倒把陳主任弄得差點失了反映。
但陳主任亦不是浪得虛名,很快恢復狀態,轉而平靜的問,“有什麼事嗎?”
膽敢主動撞槍口,那就不是表面上客套下就算的事了。
這通電話和庄生之前想做東請客的意思沒差,結果當然是被陳瑜笑裏藏刀的揶了回去。
老人家說起來就沒完了,懷着一口地道的Y城腔調,用獨特緩慢的語氣,聽上去全是善意,感謝葉先生百忙之餘來電關心,感謝他無親無故對錦瑟的大方照顧,順帶一提,他們這次來就是為了帶孫女回Y城去,不過主要還是看錦瑟自己的意願,她不走,他們也不能強迫不是?
一說就看身邊的小人兒一眼,拍着她的小手以示安慰,到底要一家人才是真的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你這邊。
不用看葉涵都能想像此刻錦瑟的表情,太熟悉這場景了,還不是面對面的,可想女神的母親大人怎會是泛泛之輩?
正當陳主任說到下個月S市那場萬眾矚目的世紀婚禮時,他貿然打斷,只說了一句話。
就一句話,讓冷麵主任破冰般綻放出今天第二抹由衷的微笑,第一次是在見到錦瑟時。
可是事情不是聽他說一兩句漂亮話就算了的,再開腔,陳瑜笑里多了幾分篤定,“那是葉先生你自個兒的事,跟我這老太婆說了不算,我們還是說說錦瑟吧,雖然錦瑟是在葉家長大的,可她畢竟是我們沈家的人,我們這次來,就想給她多一個選擇。”
最後的決定權,當然在錦瑟手裏。
葉涵默然,“我知道,麻煩您了。”
任何時候,他定然是最想成全她心意的人,這是一早就說好了的,到現在都作數。
“麻煩說不上,人是我沈家的人,倒是從前麻煩你了。”陳瑜總算滿意,這才問把頭埋得像鴕鳥的孫女,“吶,有沒有話要和葉先生講了?人家日理萬機還來電關懷,總要感謝不是?”
這要錦瑟怎麼說呢?葉涵給她的,從小到大,真要感謝的話只怕電話里講不完!
聽出小不點兒被為難了,葉涵笑着說‘不必了’,禮貌的掛了線,由始至終都表現得彬彬有禮,陳瑜把手機還給孫女時,對老伴丟了個眼色。
心說難怪大女兒放了心到處跑,原來是知道錦瑟吃定了葉家的主兒。
人看人,總會有不同的想法,陳瑜是來看孫女的,自然不願意她受委屈。
不管葉涵剛才承諾了些什麼,那是他說的,跟她這老太婆沒關係,心思就在還沒開動的飯桌上轉起來了……
“錦瑟啊,你知道你爸爸嗎?”
剛拿起筷子的丫頭動作立刻頓住,轉頭看向外婆,沈教授一聽就變了臉色,“吃飯的時候你提這個做什麼?”難得強硬,說這個都是有火氣的。
“我就提,怎麼了?”陳瑜打定了主意,葉家那小子說的話是他說的,單是簡單過了兩招,已經覺得人心太難測,況且他還這樣年輕已經有如此本事,她的孫女有什麼?
難道就那位當媽的大明星就沒發現,葉涵的心思有多重,多黑?什麼都讓他佔盡了便宜,做外婆的人實在看不過眼。
“你不知道吧?你爸爸一直在S市,不過可惜啊……”觀察着小丫頭逐漸變得緊張的神色,陳瑜自知她在乎,那就更要說了。
驀然冷下聲,說起來哀戚,“可惜他是個有家的人,你媽媽當年為了和他在一起,不顧一切,甚至要改姓和我們斷絕關係,你看她現今有什麼?說好聽是明星,女神,那又怎麼樣?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男人結了婚,成為有家的人,什麼才叫做家呢?就像我與你外公一樣,一輩子不離不棄,別說成婚之後會離,那也是有過去的,輕易抹不掉,海誓山盟都不作數,只有結婚證是真的,錦瑟,你知道外婆在說什麼嗎?”
旁敲側擊,是怕她誤了終生!
錦瑟早就呆了,她有想過父親,不是達官顯貴、不是名流望族,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上班族,或許會窩囊一些,不然以女神的性格,向來都是她欺負人的么?
可怎麼樣都不會想……竟然是有家室的。
所以,她的母親是插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而她對於那個人來說,一直是多餘的存在?
忽然之間,似乎天崩地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的驕傲,再度崩塌……
“你知道你媽媽的成名曲吧?”陳瑜似沉浸在萬劫不復的過往中,神情和語調皆讓錦瑟感同身受。
第三者,太不光彩了!
“就是那首《摯愛》,那是你爸爸寫給她的,歌唱得多好,月伶也成名了,不過……”
女神只是女神,終究孤身一人。
“我沒想到她會生下你,說一句狠話,若當時我們知道,這件事是說什麼也不允許的,你聽了怨我也好,現在你長得這樣好,可吃了那麼多苦頭,我們真的想把你接到身邊照顧。”
陳瑜清楚,孫女哪兒肯走呢?
只是葉家那小子太張狂,忍不住要教訓他,只好先傷了錦瑟的心了。
“你爸爸一直在S市,想去見他嗎?”
有些人可以當作反面教材,順便給那些過於自信的傢伙長記性,你看起來好欺負的,身後沒準都有幾張不得了的王牌。
……
下午三點是個慵懶的時間點,每到這個時候特別容易感到疲憊,陰霾的天氣,光線昏沉暗淡,空氣里冰涼乾燥,有種落寞的味道,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落空感無法得到填補。
坐在車裏,錦瑟看着外面的街景,心思游移不定。
和外公外婆吃完午飯,送兩位老人家去了機場,再回來,白鷺問她去哪裏,她便說隨便開,想到處逛逛。
其實一直在猶豫。
只猶豫換了個方向,更讓她茫然無措。
她的外婆是個精明人,人活到一定的歲數,閱歷這種東西,輕易便成為武器,輕易出手,輕易一擊即中。
從早上見面到送他們離開,外公始終話不多,字裏行間都疼愛錦瑟的,不過家中必然是陳主任說了算。
總覺得這樣來去匆匆,並不是真的想帶她回Y城,更像是一個突來的契機,即便她毫無準備,選擇已經擺在她的面前。
那麼到底要不要見一面呢?
停在鬧市區街邊的車,從車窗看出去,正好能望見斜對面十字路口大廈的那面極大的廣告牌。
那是一幅某奢侈品新推出的鑽戒的廣告,大概女孩子對它的標語都無力抵抗……你,是他的摯愛嗎?
若是的話,就請他把這枚鑽戒套入你的無名指吧。
每個人都有追求愛情的權利,哪個第三者不是可笑的以‘愛’之名?
即便錯了,蘇月伶也錯得怨無悔,錯得……讓錦瑟覺得羞恥!
這時候,電話先撥給了颶風傳媒的習總,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和他說話,只是在接通之後,聽到習宇緩慢而溫和的聲音,忽然就在那一刻,她非常希望如果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該多好?
“錦瑟,有什麼事嗎?”習宇剛開完會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其實他也在想心中的女神呢,這麼巧女神的女兒就來電了。
“沒……”那邊難得支吾,不知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習宇早就把她當自己女兒看待,小女孩兒的心思,大概都是那些,況且她還那麼小,當年她媽媽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她堅強。
想罷又問,“手上的傷好些了嗎?”
“習叔叔……”錦瑟真的很沮喪,哭不出來的無奈,“你要是我爸該多好。”
習宇微怔,立刻明白了些什麼。
“你見到你爸爸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你爸爸不會比我好呢?”一邊安慰她,一邊,習宇自我調侃道,“不要胡思亂想了,我要是真有那麼好,你媽媽當年就會嫁給我了。”
“我今天見到外公外婆了。”錦瑟把由來慢慢講給他聽。
事情始於上個月某天下午,家裏接到一通陌生的電話,陳瑜是什麼人?憑着精明老練的本事,變了法的套話,才認出打電話來的男人是誰,虧得他們家陳年舊居,連電話號碼都沒換過,不然這件事只怕自己躺進棺材都不得而知。
原本兩位老人也弄不清楚錦瑟的父親究竟是誰,畢竟蘇月伶和那個男人一起離開Y城時太小,而且沒多久就聽說和習宇好上了,算時間原先都以為這個孩子是他的,接了那個電話才真相大白!
都那麼多年了,沒想到瞞得那麼好,女兒一輩子認死了就那一個人,死心眼得你心疼又生氣,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好了。
午飯的最後,陳瑜給錦瑟說起這些,禁不住老淚縱橫。
為什麼她早就知道錦瑟卻到今天才出現呢?
因為害怕孫女步了女兒的後塵,給人家做第三者啊!
就算與葉涵交集了多年,可是現在公認的未來葉家少奶奶是溫倩,不是錦瑟,你可以說老人家守舊,守的卻是個怎樣都不會改變的死理!
“我不知道外婆叫我去見他的意思,或者其實我知道……”應該清楚的,不過是在離那個不屬於自己的婚期越來越近時,她就不由自主的選擇了逃避。
葉涵真的和溫倩結婚,就算以後會分開,回到她身邊,這樣的結果,她根本無法接受。
或許,突然出現的外公外婆只想借母親的過往給她敲一記警鐘。
習宇認真的聽她說完,沉寂了很久才開口,他說,“錦瑟,你知道嗎?其實……我和你媽媽,有過一個孩子的。”
那時候習宇年輕氣盛,囂張又不可一世,和許多做傳媒和影視的老闆一樣,誰不曾對個別女明星動了心。
他對蘇月伶是真心的,為了得到她無所不用其極,最後如願了,才發現自己也快將那個人毀掉。
總是要到這一步才醒悟,虧得他手放得快。
“有些感情發生得太晚,等到雙方都有了另一半才遲來,這樣的感情本身就很悲傷,你父親的婚姻和你想像的不同,而當時的阿伶又是無怨無悔,我永遠也無法說他們是錯的,因為我也插足進那段關係,錯得離譜……假如沒有那些不可避免的外力因素……和我,也許最終阿伶和你爸爸就會變得簡單一些。”
蘇月伶那麼恨習宇,第二次懷孕后毫不猶豫的扼殺了同樣屬於自己的孩子,只因她不愛,決絕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這個結局是我們誰也沒預料到。”習宇嘆息,三敗俱傷的感情,誰也承受不起。
沉默了一會兒,他再開口,聲音已然沙啞了,“時間是個好東西,雖然不能讓你忘記,但卻會真正撫平你的傷口,到了我這歲數,愛情已經不是必需品,對你來說才重要,只是有一點,我想告訴你,你的媽媽從來沒有為生下你後悔,在得知你的存在後,你的父親也沒有選擇忽略你。”
他們曾經相愛,才有了錦瑟。
……
去見親生父親的決定是在聽了習宇那番話之後做的。
錦瑟不會知道當年的習宇是什麼樣子,或狠辣殘酷,或冷血無情,可是在現在,他很好,至少最後他因感情而放手,真的愛,才會逼自己捨得。
掛電話前,錦瑟難得掏心的說了句真話,她說其實我蠻希望你和我媽媽在一起的。
習宇微微笑答,那就勞煩她在女神面前多美言幾句了。
之後請白鷺開車,下一站是……老市長的家。
……
S市最傑出,亦是最德高望重的市長非孟遠山莫屬。
葉家和孟家頗有些淵源,以前的宴會上錦瑟也見過那位老市長,和葉藍婧姝一樣熱衷於慈善事業,她曾經安身的孤兒院,還是孟家出資建造的。
她的父親是孟遠山的女婿,曾經國內知名的金牌製作人,後來不知從何時起不再作曲填詞,和音樂絕了緣似的,改行做起玩具生意,現在樂壇里偶爾還會有人唱他作的老歌,最著名的就是被蘇月伶唱絕了的《摯愛》。
老市長家在舊城區,那片住的多是政府機關的家屬,獨門獨戶,磚牆都是紅的,一些家院落里還支起葡萄架,錦鯉池也靠自己挖掘搭建出來,亦然自樂,樸實,亦是相當的有年代感。
找到那一家時,錦瑟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孟家的人應該認得她的,她還曾隨同葉涵參加過老人的壽宴,圈子就是這樣小。
不過任憑她現在如何努力回想,也無法憶起與孟家的人有關的任何一張臉容。
當時的她哪裏會知道,與自己的親生父親離得這樣近……
她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回頭先去買些水果之類的禮品再來?
或者還是改天吧,得知了尷尬的私生女身份后,總覺得這樣突然來到別人家的門口……太倉促,也太冒失了。
沒等她做好決定,身後就來了人。
“請問你找哪位?”
相當溫和的女聲,錦瑟回頭就看見一個和那把聲音匹配的中年女子,面相非常和善,是那種看一眼就能放下心的溫柔。
看到錦瑟,她先微有一愣,隨即很快眸里的疑惑全都消失,“是錦瑟吧。”她主動走進她,“來找阿琛嗎?”
老市長病了一陣子,近來一直在醫院,孟淑跟錦瑟說,還好自己回來得早,不然就要害她白來一趟了。
她把她帶進客廳,放下手裏的東西,便去廚房泡茶。
錦瑟打量着周圍,S市的老房都是四合院的構造,平房,特別方便適合老人居住,因為是老城區,環境也清幽安寧。
客廳普普通通,物件和擺設看上去都有些陳舊了,似乎每樣東西都有個故事,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幾乎掛滿整張牆的照片。
大大小小的相框,質感黑白的最容易勾起回憶,這些被定格的畫面,每一張都在講述着舊時光里的故事。
不知何解,這讓錦瑟想起柏林的家,只家中太寂寞,順着樓梯轉角一路看過去,照片拍攝於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就是人單調了些,只有蘇月伶自己。
後來母女二人請Aaron拍了一套合照掛上去,才彌補了這個缺憾。
此刻,展現在眼前的是整個完整的家庭,從老市長與夫人的結婚照,再到新生命的誕生,成長……孟家的時間軸在轉動,四世同堂的和睦,與葉藍婧姝等名流貴族的合照,這個家的歷史,以如此簡單呈現在每個來訪者的眼中。
最後,錦瑟的視線停留在一個普通的木質相框前,她認出那是她的媽媽……蘇月伶。
“來,喝茶吧,這茶葉還是我爸他上個月住院老朋友來看他的時候送的。”孟淑遞給她一隻印着主席頭像的茶杯,果然是紅色家庭。
接過之後道了謝,又問候了老市長,錦瑟再看看孟淑,心知,她是她爸爸的妻子。
怎麼樣都和想像中不一樣,不,應該說差別太大了。
來時她想得最壞的打算可能就是雞飛狗跳,接着多年前差點被搶走老公的女人態度決然的將她趕走,並且要求永遠都不要再出現……之類的。
沒想到是這樣安靜溫婉的人。
“心裏的疑問很多?”孟淑沖她淺笑,同樣用毫不掩飾的目光打量她。
“這裏……為什麼會有我媽媽的照片?”問這問題時,錦瑟留心着她的表情,不自覺小心翼翼,害怕不小心觸動了誰那根敏感的神經。
她不確定。
“不用介意。”看向那張蘇月伶年輕時候的照片,很美,笑容很甜,歌聲更醉人,孟淑非常豁達,“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和你爸爸也病不是你想的那樣。”
錦瑟略顯訝色,“我想的那樣?”
怎麼會不是呢?
事實擺在眼前,在聽了外公外婆的講述后,她就固執的將自己和母親歸於不光彩的陰暗面中。
她們……破壞了別人的家庭。
孟淑似看出她在苦惱什麼,寬解道,“這兩年我一直在國外陪女兒,阿伶的悉尼演唱會,我們也去了的,前幾個月,我爸突發腦溢血,我們從國外趕了回來,一直在醫院和家兩邊跑動,你的新聞我也有看,那些記者寫的真是過分,對了,你的手怎麼樣了?”
突然被關心,還是這樣的關係,錦瑟真不習慣,搖搖頭,只是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孟淑知她局促,便是笑笑,又道,“不用那麼約束,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前一陣,阿琛看到阿伶承認你是她親生女兒的新聞,當時他就同我講,說有可能是你爸爸,後來多方求證,聽說還給你媽媽打電話了,結果……”
她嘆息了聲,看錶情都知道結果。
“抱歉。”錦瑟最了解女神的脾氣了,“我媽就是這樣的。”總是死要面子,為了給自己爭一口氣,可以信口開河撒下彌天大謊,也可以忍氣吞聲,受下莫大的委屈。
“用不着跟抱歉,吃了閉門羹的人可不是我,再說還好你來了,總算還來得及。”孟淑還記得丈夫說‘原來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時候,灰心到極點的表情。
“還好你來了。”孟淑笑,眼睛彎得像夜空中溫潤的玄月。
仿若她也一直在等待。
那些過去的事,無法倒退到那個時候去追回,只能如習宇一樣,將所有的一切交給時間。
沉默間,孟淑毫無防備的說起當年。
“我和你爸爸是包辦婚姻,他和他的奶奶相依為命,做過知青,下過鄉,吃過苦,後來在我爸辦公室做打字員,我爸爸看重他踏實,為人誠懇,就找奶奶談了婚事,那時婚姻法還沒修改,結婚的時候我才剛滿十八,什麼都不懂,說穿了,得了母親的灌輸,說男人是女人一輩子的依靠,所以對阿琛特別依賴,覺得他就是我的全部。”
說起過往,再傷的回憶最終都只是回憶,證明你經歷過。
看淡的人便看淡了,如孟淑。
“我們這一代人,多是聽父母長輩的話,稍有偏駁就是離經叛道,就成了不孝。”她嘆息,神色里充滿了對那個年代的無奈,“結婚後,阿琛待我很好,不……應該說一直都好,他從不曾虧待我分毫,只是,該怎麼說呢?”
如今想起來,孟淑也覺得不圓滿。
她遺憾的笑了笑,“假如,有那樣的機會,我多希望能轟轟烈烈的愛一次。”
她的丈夫,無法給她浴火重生的感情,所以真的說來,她倒是羨慕真正愛過的,愛着的,能夠愛的人。
遺憾世上從不曾有‘假如’這樣東西。
“你不怪我媽嗎?”錦瑟還無法理解她如今的想法,畢竟她還未嘗過真正失去的滋味,遺憾?更是沒有。
“不怪。”看着整面牆的照片,孟淑有些感慨,神情也比方才黯然了許多,“阿琛在音樂方面非常有天賦,閑暇時,抱着一把結他就能坐一下午,可惜我們那個年代,他的喜好只能成為別人口中的‘玩物喪志’,連我都不贊同,於是他創作出了作品,就寄到大公司去,最開始,只是想證明自己吧,沒想到有一天接到那邊的電話,認可了他的才能。”
任何一個人都需要認可,如唐琛,內心嚮往着自由,在音樂中尋求安穩歲月里不曾填滿他的空白,施展他的才能都是其次,找到同類,才能慰藉始終寂寞的心靈。
遺憾,沒有人能懂,包括他的妻子。
孟淑喝了一口茶,低聲輕嘆,“後來他辭掉單位的工作,一心一意做音樂,很投入,也很成功,再接着,就遇到了你媽媽。”
於是,已經被耽誤的唐琛哪裏捨得看着蘇月伶的天賦被淹沒,他成為了她的伯樂,他第一個為她的天籟之音喝彩,發誓要將她推到歌壇頂峰。
順理成章的,兩個擁有相同夢想的人,相愛了。
這樣的愛情故事太多了,愛情來得太快,太突然,又太炙烈!
誰都沒有準備。
一邊是責任,一邊是真情,怎麼選都是傷。
溫和的目光籠罩在錦瑟的臉容上,孟淑彷彿看見年輕時候的蘇月伶。
聯想起她的經歷,遭遇,而今的身份,和葉家男主人的感情糾葛,如所有的長輩一樣,孟淑打心底的心疼這個孩子。
到底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親自找來?
當看到她的身影在家門外徘徊時,那一顆,孟淑心中暗自慶幸,還好回來得早,若是錯過了今天,下次,是何時呢?
她們這一輩不成熟的感情,造就了多少無辜的孩子和破碎的家庭?
即便要恨,她該恨的亦是不忠貞的丈夫,插足她家庭的女人,還有當時軟弱得不知所措,只會哭鬧的自己。
不知,感情的保質期太短,人又太善變,當他們決定離開時,便是緊緊抓住了,挽留了,也早已與從前擁有的不同。
“我知道阿琛和你媽媽的事後,只感到害怕,我在生活上依賴他,感情……大概我們永遠也只會有親情,這件事情鬧了很長一段時間,你爸爸和我長談過很多次,我知道他們是真心相愛的,掙扎了很久,始終無法決定,阿琛就夾在我們之間為難,我知道只要我不點頭,他絕不會放棄我。”孟淑淡淡的敘述着,語氣里鮮少有情緒。
“那時候我爸極力反對,少不了動用了些自己的關係,你媽媽也差點……”說到此,孟淑打住,複雜的看了錦瑟一眼,“再加上習宇對阿伶的追求,後來……”
她對後來的事也模糊了,畢竟她不在那囹圄正中,只知道有天丈夫回來了,說再也不會離開她,辭掉他喜愛的工作,和朋友投資開了家小玩具廠,金牌製作人從此消失,再也不碰音樂。
之後沒多久,蘇月伶意料之中的成了名,拿獎無數,歌唱事業從未有過低谷,直至今日,成為眾人膜拜的女神。
歌壇地位,無人能撼動。
聽她說完,再看着那些隨着年代在演變的照片,其中在慢慢變成熟,變老的男人,那是錦瑟的父親……
其實,要依照她的審美來看,只能說父親是個非常普通的人。
長相普通,身高普通,連眼睛裏都寫滿了平庸,沒有任何創業的男人應該有的野心,她還以為,女神心目中的男主角就算不是人中龍鳳,也必然光芒萬丈。
感情,就是那麼奇怪的一回事。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花了少許時間消化這段往事,錦瑟對孟淑道謝,澀澀的笑了,“坦白說,我也是剛得知媽媽……介入了別人的感情,雖然你已經不介意,也謝謝你如今不再介意,並且對我那麼寬容,我……”
她也不知道怎麼說了,低下頭去,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抬首,問道,“你不會覺得我來得太唐突吧?”
始終在介懷自己的不請自來。
孟淑搖頭,握住她的手微笑,“都是往事,日子是向前看的,人何必要同從前過不去呢?”
不是不計較,而是早已沒有計較的必要了。
蘇月伶那樣的活法才是最累的,大概,也和性格有關係吧……
“其實你媽媽太固執了。”她對錦瑟悄悄說,宛如在交換心事,“當年明明有了身孕,卻告訴阿琛說沒有留下,阿琛這才心灰意冷,你知道嗎?那個玩具廠是你爸爸對你的心意,他偶爾喝了酒就會傷感的跟我說,他做了那麼多玩具,最想念的那個孩子卻永遠都沒機會玩,多難過啊……”
就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瞧,是不是很好給女神欺負的性格?
錦瑟鼻子微酸,又聽孟淑話語一轉,“雖然他那個廠賺不了什麼大錢,還時不時就鬧財務危機,不過想到你,他都挺過來了,本來嘛……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她的父親啊,看來也是個固執的男人。
錦瑟隨之笑笑。
她的父親……
這天過得太刺激,先是見了外公外婆,而後,就在這時,她竟聽這一個人講述着她的父親。
一切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身為曾經孤兒院的資深住戶,她得到了世間上太多女孩兒不曾得到的寵愛,誰還敢說她是被遺棄的孩子呢?
孟淑對她說,“錦瑟,將來有機會,見見他吧,他是一個很好的人,真的很好。”
……
離開孟家已經快五點了。
回到車上,手裏抱着的是毛茸茸的兔子玩具,這個東西錦瑟有印象,在孤兒院的時候就有人送過這些給他們,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緣分太不可思議。
在你毫無意識時,無形中便有了交集。
她的父親以為這輩子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卻沒想到無意中捐贈給孤兒院的玩具會分到女兒手裏。
沒有夏小胖的惡作劇,她不會和葉涵相遇。
沒有學騎馬,就不會在馬場得知自己與蘇月伶的關係。
沒有習宇的暗中安排,就不會讓全世界知道她的身世。
命運在轉,轉遠了,有些人離你而去,又與其他人相遇,誰的人生不是顛沛流離……能有今天這個結果,她已經很滿足了。
“回公寓嗎?”任何時候都保持高度職業素養的白鷺小姐問,從後視鏡里看錦瑟的眸里,比平日多了些關心。
這樣的女孩子,總會惹人無法不多關注一些。
回公寓嗎?
總覺得不妥當。
錦瑟的眉頭都不自覺皺起來了。
她的父親母親,習宇,孟淑,庄生,單結香……還有她和葉涵!
每個人都用心在愛,但似乎每個人都沒有得到最想要的結果,不是不努力,不是愛得不深刻,這樣那樣的緣由太多了,應接不暇,每一個都要去對付,做到事事萬全,然後呢?
不小心就在那過程中丟失了最重要的東西。
如果成長是一味的受傷和隱忍,還要逼迫自己成熟理智的對待每件事情,那麼她寧可自己永遠也不要長大。
和強大無關,和別人也無關,愛情本來就沒道理可言!
“不回去。”心裏忽然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自己的情緒都提升了起來,如醍醐灌頂。
……
頭一回單獨回孤兒院。
天都快黑了,孩子們也快到晚飯時間,錦瑟帶着事先在玩具城買的一堆玩具,突然出現,頓時就被歡聲笑語圍繞。
一張張稚趣的臉容,看似純真無暇,但她知,她必然的知道,她們用孩童獨有的天真掩飾着自己內心的不安和懼怕,沒有一天不在期望親生父母出現,而每當領養者出現,另一種期待總是伴着忐忑和猶豫同時出現。
每個決定都會造就不同的人生,我的父母遺棄了我,我在這裏遇上了你……
回首往昔,她懦弱過,退縮過,膽怯過,卻從未放棄心中希翼。
終於後來的這一天,自己也成為了無堅不摧的勇者。
有些你以為過不去的坎,也許在不知不覺就被消磨變矮,甚至踩着它都感覺不出來,不是它真的消失了,而是那個時候,你變得足夠強大。
你受過的傷,是證明你勇敢的勳章。
無數的雷雨夜過去,已經再不害怕了。
葉涵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活動的小花園裏只剩下錦瑟一個人,照明的燈亮着,似有些冷清。
他走進,一眼就望見坐在鞦韆上的人。
一如當年,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樹下,同樣用平靜無瀾的眼睛望着他,好像在打量,又好像在期待,這隻有你親自走過去證實,才會知道她的心思到底是如何。
只是那時候的小不點兒,多小啊,他毫不費力就能將她舉起,而如今,她已化繭成蝶,出落得亭亭玉立。
吾家有女,初長成。
有那麼一瞬,他微怔,眼花了出現幻覺,看到的是盛夏的陽光里,樹蔭下坐在長板凳上,那個穿着碎花裙的小傢伙。
她帶着恬然的表情,無視周遭的誘惑和吸引,把自己置於世界之外的安寧,他想走進去,於是……就這樣走進去了。
“你可別想再拿一把糖把我哄回去。”剛走到她跟前,嘴皮都沒動,錦瑟就甩出那麼一句,好像是在為當年幼稚的自己報仇似的。
葉涵輕笑着蹲了下來,與她平視,“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拿糖哄你?”他也長大了,不再是看似冷漠,骨子裏高傲不可一世的富家少爺。
深眸里凝着她,寶石的光澤里蘊含著一種叫做‘深情’的感情,伸手就握住她的手了,“不冷嗎?”多怕她被凍到。
“我今天差點見到我爸爸了。”看了他的臉一會兒,每次都是這樣,那些不安啊,忐忑啊,負面的情緒總會在見不到他是將自己包圍,然後他出現,就統統消失了,像根本沒有來過。
在無力感還未將自己包圍前,她有話必須對他說,“是老市長的女婿,幾年前才移居去了國外,難得回來一次,我想在以前那些宴會上,沒準我還和他打過招呼呢。”
葉涵聽了只是對她笑,貌似是打過招呼的。
“然後呢?”
“然後我見着他的太太了,很好的一個人,跟我說了好多話。”
“是不是想你媽媽了?”現在錦瑟大了,有時候葉涵也拿不准她在想什麼,女孩子的心事,總是會特別多的,“要是想她的話,我就派人把她請回來吧,有她陪你也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幹嘛整天粘着我媽?”
說完葉涵笑意更濃了,滿口的遷就,“好,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會隨便找媽媽。”
“我想說的是聽了他們的事之後……”她面露難色,內里在掙扎着什麼,那讓她非常痛苦的糾結,“我覺得很遺憾!”
“過去無法改變。”葉涵始終是葉涵,太多的時候,總保持着一顆過於清晰理智的頭腦。
這便是讓錦瑟最害怕的。
“那如果當時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呢?”她問他,神情裏帶着迫切,固執非常。
從她表情里洞悉了什麼,葉涵反問她,“你想說什麼呢?”
她想說什麼呢……
也許說出來另一個意思表達了她對他的不信任,而往往很多事情就是要說出來才能夠做到真正的相信彼此。
不說就永遠也不會知道!
“我是想說,即便知道他們的感情不光彩,放在今天也會受到道德的審判,可我還是會遺憾,也許他們本來有機會走在一起,太多等待,太多懷疑,那些不確定的事,還有外界的干擾,總要弄得事與願違,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我就不會被送到孤兒院,我會擁有完整的家庭,我會過上平淡知足的人生,我就不會……”
遇到你!
葉涵被她說得心頭微怔。
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單薄的雙肩,承受力已近極限。
“瑟兒,還記得我昨天走之前跟你說過要和你好好談談嗎?”
“我不想談!”她搖頭,突然最真實的情緒失控的傾瀉出來,“是不是一定要變得很厲害才能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就要學會審時度勢,凡事權衡利弊?你是個騙子!一開始說好我什麼都不用管只用做自己,然後突然就冒出那麼多人不允許我和你在一起,非要我做那麼多我不喜歡的事,就算我長大了又怎麼樣?做了大公司的總代表,天天上報,沒有一件事情是我期待的!我一點都……這樣的生活……真的很討厭……”
還要怎麼談?
為了所謂的‘成長’,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可以得償所願?
爾虞我詐的那一套,由始至終她都做不來,尤其面對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改變了她人生的軌跡,從此影響她一生!
“錦瑟……”
葉涵怔忡,太久沒聽到她這樣對自己說心裏話,抑或者……他太清楚了!
正是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不點兒開始向他隱瞞心事,他們漸行漸遠,漸漸恐慌,心知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他卻止不住擔心她會離開自己,不自覺的會以同樣的方式對她,明知道她在猜自己的心,還是想看她能到什麼程度,提醒自己要放手,要讓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更自負的固執堅持,不親口聽到她說出在乎自己的話,不輕易回到她身邊。
無聲的感情的戰爭,患得患失。
終於意識到那些感情是不必證實的,就算他蠢,難道男人不可以有同樣害怕失去的心情嗎?
“對不起。”抓住她的雙手,放在自己唇邊,輕輕的呵護,老早他就想這樣了,一直一直把她捧在手心,甚至不需要對她有太多的期待。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需要我。”他笑,遲來的感悟。
“你是白痴嗎?”錦瑟不客氣了,對溫柔攻勢毫不領情,竟然會覺得她不需要他……
男人無厘頭起來比女人還盲目!
“如果我不需要你,這麼長的時間我所有的努力都白做了?你都要結婚了我還回來做什麼呢?是不是我不說出來的話,你就覺得我可以承受,就會和溫倩結婚?”
“我……”
向來能言善道的葉先生語塞了。
感情,感情,他何嘗不曾費盡心機。
錦瑟又是誰?
他們相伴了彼此足足十年,若然要成為對手,她相信,這個世界上唯有她能擊垮無堅不摧的葉先生!
“那麼現在我說,我不願意你和她結婚,也完全無法接受和她結婚的你!你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和葉家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你最初承諾我的話都無法做到,那為什麼要帶我走?”
不是騙子是什麼?
葉涵被她理直氣壯的話說得眼直直,“我什麼時候……”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能不能不要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和人,他們怎麼樣隨便吧,如果現在不決定再等下去,也許不知不覺所有都改變了,贏了無聊的對手失去重要的東西,連那些人都不在乎,還要在乎那些輸贏做什麼?到那個時候再回頭都來不及!為什麼不趁現在可以選擇的時候選擇?”她根本不給他辯駁的機會,從他手掌里掙脫,雙手霸道的揪起他的衣領,只說,“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隨便去哪裏都可以,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一起走,哪裏都可以,只要是兩個人,兩個相愛的人!
還需要猶豫嗎?
不管家族,血脈,親情,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步步為營的計劃,JS的剪綵,還有那場另葉涵自己都厭煩的婚禮。
“好。”
再度緊握她的手,以後都不會再放開了,人生活到這個時刻從未如此肯定……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