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廟會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蘇焰，卻是唐瑾。

唐瑾的忽然出現將月熙嚇了一跳，洛伊嘆了口氣，太陽穴有些發脹，吩咐她再多加一雙碗筷。

唐瑾從容地坐在洛伊對面，注視着月熙跑出去，才又將目光移回到洛伊身上，眼中笑意漸深：“城西有一場廟會，你想不想去看？”

“廟會？”

不知他從洛伊平靜的眼神里讀出了什麼，唐瑾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說：“已經入了臘月，馬上就要過年了，你竟然不知道嗎？”

經唐瑾提醒，洛伊才想起已經迫近年關，從前在山上時，師父嫌麻煩不愛過年，她和師兄漸漸的也就不在意這件事了。

唐瑾一直觀察着洛伊的神色，似乎能從那雙平靜的眸子裏讀出些什麼，他伸手撿了一塊拌黃瓜丟進嘴裏，掃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眉頭一皺，才又想起蘇焰曾說過的，她只吃素。

等了片刻，見洛伊沒有反應，唐瑾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壓在了她的飯碗下面，伸手拽住洛伊，道了聲：“洛姑娘，失禮了！”

話畢，他便帶着洛伊飛出了皇宮，髮絲被風刮到了洛伊臉上。

等月熙拿了碗筷回來，只看見姑娘的碗底下壓了一張薄薄的紙片，上面寫着一行小字：晚上送洛姑娘回來。

連落款都沒有。

唐瑾帶着洛伊直接落在廟會的入口。

入口處人群熙熙攘攘，自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這樣熱鬧的廟會她還是頭一回見，心裏不自覺有些興奮。

路兩邊的小攤上都掛着大紅燈籠，因為是中午，燈籠還沒有點亮，洛伊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能如此輕易地出入皇宮，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領自己來看廟會。

看他剛剛掏出的那張字條，洛伊總覺得唐瑾早就計劃好要帶她出宮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洛伊的目光，唐瑾緊抿在一起的嘴唇露出一個笑容，聲音出人意料地溫和：“怎麼了？”

她搖搖頭，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個小攤，攤主正聚精會神地做着糖畫。

唐瑾順着洛伊的目光看過去，眼中露出好笑的神色，拉住她擠過人群，站在那個做糖畫的老大爺面前，問：“你想要哪個？”

洛伊動了動自己的手，有些尷尬，她沒料到唐瑾毫無預兆地就拉住了自己。

唐瑾低頭，看到自己的手，迅速放開了她，臉上仍是一派從容的模樣：“人多，走丟了就不好了。”

洛伊隨手選了一個兔子形狀的糖畫。

唐瑾似乎也覺得剛才的行為太過失禮，不再伸手去拉洛伊，只是神色嚴肅地看着她，囑咐道：“人這麼多，跟緊我。”

他輕易就幫洛伊在人群中開出了一條路，若是平時，洛伊一定能順利通過，可今天，她手裏還舉了一個小兔子的糖畫，迎面突然湧來一大波人，等洛伊擠過去，只覺得手上一輕，她沒吃完的那隻小兔子，不知掉倒什麼地方去了。

唐瑾走了半天，一回頭，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來，心裏猛地一沉，可再仔細一看，卻發現洛伊正站在據他十步遠的位置，盯着自己手上的竹籤子發獃。

他心裏一動，有瞬間的失神，接着又無奈地搖搖頭，露出一個笑容，走上前，不得不再次牽起她的手，將她領到一個賣糖畫的攤子前，買了個與剛才那隻兔子一樣的糖畫遞給她，聲音裏帶着好笑的意味：“這次可不能再掉了，前面已經沒有賣糖畫的攤位了。”

洛伊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聽到唐瑾的語氣，竟有些想笑。

她小心翼翼地舉着手裏的糖畫，安靜地跟在唐瑾後面，不知他要去哪裏。

終於，唐瑾停了下來，洛伊覺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抬頭一看，正是她從前拿簪子抵飯錢的那家醉月樓。

小二看了唐瑾一眼，畢恭畢敬地把他們兩人領上了二樓的包廂，包廂里還坐了一個人，一襲紫色絲綢長衫，散着頭髮，背對着他們，聽到聲音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唐瑾身後的洛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洛洛，你想師兄了沒有？”

洛伊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蘇焰臉色一變，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洛洛……你手上拿的，是個什麼？”

洛伊掰下一小塊兔子耳朵放進嘴裏，語氣淡淡地說：“糖畫。”

“誰給你買的？”

洛伊瞥了一眼身邊的唐瑾。

蘇焰輕咳兩聲，將要出口的笑聲憋了回去，再看洛伊，覺得舉着糖畫的她渾身的冰冷氣質都消失了。

其實這樣也不錯！

他想着，神色複雜地掃了一眼對面的兩人，正正神色，對唐瑾說：“謝謝你幫我把她帶出來。”

“客氣。”

蘇焰跟唐瑾相處久了，知道他說話能說兩個字絕不說三個字，也不見怪，點了一壺酒，兩盤下酒菜，和唐瑾兩人喝了起來。

洛伊坐在一邊，微微有些吃驚。

上次師兄和唐瑾一起在宮裏出現，她就覺得這兩不知什麼時候起變得熟絡得很，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蘇焰喝了兩杯酒，才想起一直坐在對面的師妹，指了指窗外，笑着說：“一會兒街上有祭神儀式和扁擔戲，從這裏看角度正好。”

洛伊望了望窗外擁擠的人群，暗自猜測師兄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才叫唐瑾把自己帶出來的吧？

桌上的菜上齊了，蘇焰將素菜全部擺在了洛伊那邊，跟唐瑾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洛洛，你要不要嘗一口？這酒度數不高。”蘇焰將杯子遞過來，卻收到洛伊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他悻悻的將杯子收了回來，仰頭喝乾了杯中的酒。

“怎麼回事？”唐瑾看了眼蘇焰，又看了看洛伊，眼中透着興味。

“洛洛其實不能喝酒，她……”

蘇焰話沒說完，就又被洛伊瞪了一眼，他搖搖頭，揉了揉洛伊的頭髮，語氣里有淡淡的寵溺：“真拿你沒辦法！”

樓下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洛伊朝窗外望去，看見大街上一隊人朝自己這邊走來，為首的兩個扛了個大箱子。

幾人在正對着包廂的位置將箱子擺好，立刻被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

洛伊只來得及瞥了幾眼，面前就剩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大概是今天的糖畫終於勾出了她心中殘留的孩子氣，洛伊一口氣喝乾了杯中的茶水，站起身，對蘇焰說：“我想下去看扁擔戲。”

蘇焰眨了眨眼，或許是因為從沒聽洛伊說過這樣一句完整的話，等他回過神來，洛伊已經飄然出了包廂。

唐瑾想去追，卻被蘇焰出言阻止：“扁擔戲在這裏就能看到，再說了，她那麼大的人，丟不了。”

唐瑾不好說自己昨天晚上看到洛伊在文欽閣附近轉了好久還是沒能找到回宮的路，自己本想看她能找到什麼時候，卻不想洛伊進了文欽閣就沒再出來。

他轉念一想這條長街也沒什麼岔路，就安心坐了下來，吩咐小二上了一壺茶醒醒酒。

洛伊以前從沒看過扁擔戲，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心裏卻覺得新奇得很，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兩個木偶一邊打架，一邊翻筋斗，偶爾還能聽到兵器的碰擊聲、雷聲、雨聲、風聲。

她看得入迷，直到表演結束，還有些意猶未盡。

唐瑾自洛伊出了包廂就一直盯着演扁擔戲的位置，這時見人群漸漸散了，卻沒有他熟悉的那件白衣裳。

他心裏有些發慌，自己將人從宮裏偷偷帶出來，若是丟了，可不好交代。

他來不及跟蘇焰細說，徑直從窗口跳了出去。

洛伊看完了扁擔戲，正打算往回走，轉眼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唐府的大少爺。

她本想上前打個招呼，可唐離卻似乎沒有看到她，腳步異常匆忙，拐進了右手邊的一條小巷子。

洛伊見唐離沒看到她，也不以為意，只想着對方也許有什麼急事，一轉頭，卻看到唐瑾站在自己身後，他臉上的神色複雜得有些可怕。

“洛洛，你先回去，我離開一下，馬上就回來。”

洛伊愣了一下，他剛剛……叫自己洛洛？

“喂……”她出聲叫住唐瑾，可唐瑾卻不再理睬她，拐進了剛剛唐離走的那條巷子。

洛伊咬了咬下唇，思索了片刻，着實放心不下，跟着唐瑾拐進了巷子裏。

與主街相比，巷子裏十分昏暗，牆磚上佈滿了青苔，散發著一股潮濕的味道。

洛伊找了半天，卻沒看到唐瑾，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在巷子的盡頭，看到了唐離的身影，和一個穿着披風的女人站在一起。

她面前忽然無聲地落下一個人，朝她比了一個噤聲的姿勢，覆在她耳邊輕聲說：“別出聲，跟我來。”

來人的呼吸吹得洛伊耳朵有些癢，她還沒來得及表態，就第二次被人環住腰，飛上了房頂，有三個熟悉的字順着風聲傳過來：“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