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邊陲往事
等到劉書生走遠了,房頂上忽然跳下了一幫黑衣蒙面的人。為首的一個跪到顧西辭面前:“主人,放他走?”
“只是個書生。”顧西辭看着黑衣人,似笑非笑。
“屬下逾越。”黑衣人聲音冷冰冰的,毫無起伏。
“把這幫人帶回去吧。”顧西辭對着躺了滿地的殺手團努努嘴,“不見得能問出些什麼來,不過就這麼放回去了一定會打草驚蛇的。雖說現在朱子寧可能已經知道我來了開封府……但那又怎麼樣?他逃不掉了。”
顧西辭話音未落,黑衣人們便自覺的一個人拎一個,很快都消失在了小巷子中,只留下為首的那位一直跟在顧西辭的後面。
“你要是想跟我去吃面,就換身衣服,現在這身太扎眼了。”顧西辭慢悠悠地說。
黑衣人對着顧西辭一抱拳,消失不見了。
顧西辭知道他並非是去換衣服了,而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繼續在暗中跟着自己。
所以說真的是太沒意思了啊!老闆請客都不來!這都是些什麼員工?真不怕被開除!
顧西辭一路晃晃悠悠,又回到了剛才那個麵攤上。老伯依舊在案板前面忙活着揉麵糰做拉麵,而給顧西辭留在桌子上罩着的那一碗面,甚至還在冒着裊裊的煙。
也沒過去太久嘛……顧西辭取了一雙筷子,開始繼續歡快地吃麵條。
“姑娘回來的蠻快的啊!這麵條還冒着熱氣兒吶!”老伯把一碗麵條下了鍋,回過頭來看見顧西辭坐在桌邊吃的十分開心,不由得失笑。
“還不是惦記老伯你的面!”顧西辭笑笑,“手藝真不錯!”
“哎,姑娘謬讚了,相比之下,我老闆的手藝那才叫好呢。”老伯用圍裙抹了抹手,“姑娘去嘗嘗看吧,我老闆特意給姑娘做了一桌好吃的呢!就在醉仙居的二樓。”
“那我還真得去吃吃看了呀,看看你們老闆的手藝究竟有多好。”顧西辭往碗裏又加了一勺辣椒油,半真半假的笑道。
顧西辭慢騰騰地吃完了麵條,甚至連湯都喝的一滴不剩——沒辦法,這麵條真是太好吃的,李老伯的手藝不愧是開封城一絕。
吃完了面,顧西辭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飽嗝,把一錠銀子放在桌邊敲敲,轉身朝着路口走去。等到顧西辭走遠了,老伯才從攤子裏面走出來,小心翼翼地用手捏起了顧西辭留在桌邊的銀子。
桌子角被顧西辭用銀子敲出了一個深深的小坑,坑旁邊還有之前她起身去追劉書生的時候,隨手一按桌子留下的半個指印。老伯看看坑又看看指印,捏着銀子心有餘悸的鬆了口氣:果然是個深不可測的小祖宗啊……這內力深厚的,沒個三四十年肯定練不下來啊!那人對她果然是疼到了骨子裏面去,臨死還不忘幫了自己徒弟一把。
不過這些都是自家老闆要操心的事情了,自己一個賣麵條的,知道收錢就好了!
收起銀子,老伯哼着跑調的曲子繼續回去揉麵糰了。
顧西辭在街上溜溜達達地走着,她連着吃了兩碗面肚子略撐,走得慢點可以消食。而且……她也不想那麼快去見那個賣面老伯的“老闆”。
果然這幫人裏面沒有一個是善茬,要不是為了師父……我才不會來這開封府趟這趟渾水。顧西辭翻手撫摸着藏在袖中的冰冷寶劍,悶悶不樂地想到。
而且說不定還能找到跟自己身世有關的事情呢……顧西辭邁上一座橋,繼續想。
她從小是個孤兒,由師父刀行雲撫養長大。很小的時候,顧西辭曾經問過刀行雲,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我卻沒有,刀行雲聽了這話不說話,只是摸着顧西辭的頭嘆氣。幾次之後,顧西辭懂事兒了,便也不再多問了。
等長大了一些,顧西辭某一天忽然開始對自己的身世以及親生爹娘感興趣,倒不是迫切的思念他們想要回歸家的懷抱——畢竟這麼多年跟着刀行雲相依為命,顧西辭已經習慣了沒有父母的生活——她只是想要看看自己的父母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如果可能的話,再問一句當初你們為什麼不要我。這算是顧西辭心中小小的念頭,不是很深,但卻一直存在。
如果不出意外,顧西辭這輩子的生活軌跡大概就是:老老實實跟着刀行雲在真定府那個邊陲小鎮生活,等到再大一點兒之後,就辭別師父闖蕩江湖。先去師父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揚州瘦西湖看看自家門派曾經有多繁華;再去杭州西子湖畔的藏劍山莊看看師父一直念念不忘的舊情人到底帥得有多慘絕人寰;做完這兩件必須的事情之後,就四處隨便逛逛,領略一下我大宋的大好河山,找個長得不錯的人談談戀愛,如果合適了就嫁人,再帶着男人回真定府去給師父養老送終。如果、如果還有時間和心情,就看看能不能找得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問他們那個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但這一切的計劃都在幾個月前終結了。
因為刀行雲死了。
刀行雲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從顧西辭記事起,刀行雲就天天都在吃藥。雖然刀行雲武功看起來那麼厲害,喝醉酒的時候也曾經拽住顧西辭嘮嘮叨叨地吹噓什麼“老子當年天下第一”之類的話,但顧西辭卻知道刀行雲曾經受過很嚴重的內傷,而且一直沒有好。真定府最好的大夫王老爺子每個月給刀行雲把完脈之後,都會捋着自己的鬍子對刀行雲叫道:“我的老天爺你這丫頭怎麼還活着?”每到這個時候,刀行雲就會把一小塊銀子放在老爺子的桌上,然後自己邊抓藥邊說道:“哎呀您別催我嘛,這事兒也急不得啊!等什麼時候我那個徒弟懂事兒了,我也就能放心離開了。”
四個月前,在刀行雲又一次吐血之後,她知道自己終於要撐不住了。於是所有被刀行雲隱藏在暗處的勢力都動了起來,一封書信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被送往了蜀中唐門,二十天後,一個不起眼的小商隊夤夜來到了真定府。
那天晚上,刀行雲破天荒的沒有早睡,她舉着自己十分寶貝的那對名叫娉婷的劍,在燭火下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顧西辭打了無數個哈欠忍不住睡着的時候,刀行雲終於說話了:“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吧,站在門口像什麼樣子……小辭,去給貴客看茶。”
刀行雲一提醒,昏昏欲睡的顧西辭忽然覺察到了自家門口有一個陌生的氣息存在,然後她就覺得渾身一冷。顧西辭從小跟着刀行雲學武功,在這方面十分有天賦,功夫不僅在同齡人之中出類拔萃,就連許多比她年長的也沒她厲害。當然這很可能是因為顧西辭身處鄉下小鎮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但不管怎麼樣,像今天這種陌生人都摸到家門口了自己還沒發現的情況,還是頭一次遇到。
“你慌什麼。”看着顧西辭詫異的樣子,刀行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費力伸出手摸了摸顧西辭的頭:“若是他能讓你覺察到自己的存在,不僅多年的功夫白練了,傳出去了恐怕連臉面都要丟盡。”
“你就不能說我點好……”門開了,站在門口的男人一臉無奈的看着微笑的刀行雲,“這麼多年你第一次主動找我,怎麼,快死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顧西辭聽到男人的話,氣得直跺腳。
簡直太可惡了好嗎!我們跟你並不是很熟,為啥一上來就要詛咒人家的師父死,這麼大人了會不會說話。
“小丫頭都長這麼大啦?”男人饒有興趣的看着炸毛的顧西辭,還想去揉揉她的頭髮。顧西辭哼了一聲,十分高貴冷艷的朝着男人揮掌拍過去。男人眉毛一挑,抬手接了顧西辭一掌,把人打的踉蹌後退。
“小丫頭武功不錯呀!”男人誇道。
“你少欺負老子的徒弟!”刀行雲氣得柳眉倒豎,拍桌子。
“好好好。”男人失笑,“你們這一對師徒倒還真是像……”
顧西辭憤憤的出門去給男人倒茶了,男人則跟顧西辭天南海北的扯了好一會兒,等到顧西辭端着茶水回來的時候,就聽到刀行雲說道:“敘舊也敘完了,到此為止吧,我找你過來是交代後事的。”說完對着顧西辭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顧西辭紅着眼睛湊過去,像一隻乖巧的小雞仔一般依偎在刀行雲的床前。
“很早之前就告訴過你師父我活不了多久了,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賺了,所以記得你答應我的,不許哭。”刀行雲歪頭看着顧西辭,燭光下她的臉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顧西辭咬着嘴唇點點頭。
“然後,等師父走了,就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我的人手,我留下的暗衛,他們會一直跟着你,只聽你的命令。你要記住,這股勢力的存在,絕對不能讓這屋子之外的人知道,我要你用這股勢力,為師父辦最後一件事情。”刀行雲一邊說,一邊從袖中取出一枚翡翠雕琢的翠綠色小卦盤,戴在了顧西辭的脖子上。
男人的目光落在那個卦盤上,眼睛眯了眯。
“這個東西你留着,就當是個念想吧……”刀行雲開始咳嗽,顧西辭慌忙去倒水,卻見男人抬手按在了刀行雲的後背上,醇厚的內力輸送過去,很快就緩解了刀行雲的癥狀。
刀行雲對男人搖搖頭,紅着一張臉握緊了顧西辭的手:“師父所在的組織之中出了叛徒,因為這個叛徒,我被構陷不容於江湖,被家族驅逐,終身蒙冤……如果可以,請你幫師父洗刷冤屈,帶為師的骨灰回揚州,葬在瘦西湖畔。”
說到這裏,刀行雲頓了頓,顧西辭立馬把水遞上,刀行雲就着她的手勉強喝了幾口之後,繼續說道:“小辭,你知道師父此生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顧西辭看着刀行雲矇著一層水霧的無神眼眸,慢慢說道:“我一定會幫師父報仇雪恨,然後光大我七秀坊,把當年辜負你的那個大壞蛋揍一頓!”
男人:“……”
葉兄你被一個小魔頭惦記上了,真是倒霉,我一點兒都沒有幸災樂禍。
刀行雲笑着搖搖頭:“不是……這麼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經看淡了,現在師父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夠一生平安喜樂,遠離災禍,開開心心的活下去。”
顧西辭的眼圈立馬變得通紅。
後來刀行雲又交代了一些瑣碎的事情,顧西辭一一都聽了。男人暫時留了下來,幫助刀行雲處理最後的事宜。很顯然刀行雲還有一些事情是沒有告訴顧西辭的,但是顧西辭已經不在乎那些了。
幾天以後,刀行雲在睡着之後再也沒有醒過來。十八歲的顧西辭咬着牙給刀行雲辦完了整個葬禮,她全程沒有落一滴眼淚,只有在最後點燃柴火的時候紅了眼眶。
顧西辭抱着刀行雲的骨灰罈坐在院子裏的石椅上發獃,男人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目光與她平視:“你跟我離開嗎?”
“隨便吧。”顧西辭收回了目光,無所謂地說道:“反正師父不在了,我去哪裏都一樣。”
“不過在離開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顧西辭認認真真的說道。
“你講。”男人說道。
“那個叛徒,叫什麼名字,他在哪裏。”顧西辭目不轉睛的盯着男人的臉。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男人長嘆一聲:“他原名叫朱子寧,是十七年前武林之中很有名的一個勢力——商會聯盟的頭領。在陷害了你師父之後,我曾經跟他打過一架,兩敗俱傷,再後來他便銷聲匿跡了。最近我們查到他曾經在開封府出沒,化名龐雲混進了當朝太師龐吉的府中做管家。還有一些相關的事情,我都記在這裏了,你看完記住後記得燒掉,這些資料不能留下來,否則會被人查到。”
顧西辭接過男人遞過來的書冊,她沒有立馬翻開,而是死死的握在了手中:“好,那我就先去開封府,解決掉朱子寧,再去揚州埋葬師父的骨灰。”
男人似乎想說什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但顧西辭並沒有注意到這點,所以最終男人也沒有多說什麼。
“大叔你叫什麼名字?”顧西辭忽然問道。但還沒等男人回答,她又繼續說道:“還是算了,你別告訴我了,我不想知道了,你們都神神秘秘的,說不定我知道了還會有什麼麻煩。”
男人失笑,他站起身來,揉了揉顧西辭柔軟的發頂,輕聲說道:“總要讓你知道我叫什麼,日後有了麻煩也能來找我幫忙啊……小丫頭,記住了,我叫唐七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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