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重逢
江唯一直覺得,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節,天高氣爽,陽光明媚,這種天氣逛街吃小吃,再爬一爬香山,最愜意不過。
可惜今年陰雨連綿,從入秋以來就沒停過。
江唯坐在陽台上,叼着根兒煙捲,考慮要不要提前回雲南。
雖然那邊的改建還沒結束,自己過去也幫不上忙,但留在北京更沒意思,尤其是一個人回到這棟房子,面對空蕩蕩的房間,睡在過於寬大的床上,簡直自虐。
但他又不能退了這房子,一來捨不得,二來還留着一絲希望,想等船長哪天自己回來。
江唯為了找船長回家,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只剩下等,等着有人提供線索,或者他自己回來。
在初夏離開北京之前,他就忙了半個月,走遍了大小收容所,跑遍了附近小區,也發傳單發到手軟,但除了找到幾隻樣子像船長的玳瑁,沒得到哪怕一條有用線索。
從雲南回來的第一個星期,他也做着同樣的事情。
現在不論小區里還是樓道里都貼滿了船長那張不怎麼好看的大花臉,可眼看半個月過去,又要一無所獲了。
一根煙抽完,江唯打開電腦查了下去大理的機票,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點確認,撐上雨傘出門,去照瀾院買了個煎餅,又在小吃鋪要了一瓶老酸奶,坐在門口大傘底下,一邊躲雨一邊發獃。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江唯眼前擺了五個空瓶兒,已經再也喝不下更多了,還好雨停了,否則他非要一次把一輩子的酸奶都喝夠了不可。
江唯拿着瓶子去結賬,老大爺笑得分外燦爛,“好喝下次再來,喝不完打包回去也沒關係。”
“在這兒坐着挺舒坦。”江唯給錢,看了一眼天色,該回去了,不過他不太想回,從包里掏出幾張宣傳單,“我家貓丟了,能在您這兒放幾張傳單么?”
“可以可以。”老大爺眯着眼接過去,看都沒看就往柜子裏一放。
江唯知道沒什麼希望,笑笑走了,卻沒想到,就是這幾張單子幫他找到了船長。
得到消息是在三天後,有個陌生號碼打電話過來,說有船長的下落,江唯聽他的聲音,很明顯是個變聲期孩子,先入為主地以為是惡作劇,一開始還不相信,結果沒想到,這孩子真給了他一條有用線索。
江唯電話里越聽越興奮興奮,直接約了孩子見面。
那孩子比預想中更小一些,才上初中,一見面就拿着傳單跑過來,說這單子是他在同學家寫作業看到的,當時就覺得眼熟,帶回去仔細一對比,果然是鄰居家的貓。
這孩子口中所說的同學,就是賣酸奶大爺的外孫。
江唯跟着男孩兒一起打車到目的地,那小區離學校有二十分鐘車程,走路要將近一個小時,江唯心裏有些忐忑,懷疑船長是不是會跑到那麼遠的地方。
剛到了樓下,男孩兒就往二樓窗戶一指,“看到沒?就是那隻,每天都趴在窗台上,前幾個月剛來的時候天天都叫,現在不怎麼叫了,但總是趴在那兒往外看,我覺得他是想回家。”
隔着玻璃看不清楚,但江唯還是有種直覺,那隻就是船長。
他不回來,原來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來。
江唯跟着男孩兒上了二樓,敲開門之後,他幾乎立刻確認了那隻貓就是船長,因為他的叫聲跟別的貓不一樣,尾音總要短促向上一揚。
確認只花了一瞬間,但帶他回家卻頗費了一番功夫,從中午一直折騰到晚上。
江唯給這家人新買了一直純種英短,才最終被允許進門確認。
不過江唯沒進屋,只是站在門口叫了兩聲船長。
他話音剛落,遠遠就聽見船長大叫一聲,飛也似的朝他奔了過來,直接跳進他懷裏,爪子勾着他胳膊就不撒手。
江唯在他腦門兒上輕輕一彈,“看你以後還敢離家出走。”
出門的時候又在下雨,船長縮在江唯懷裏,不停舔他手背。
江唯一路把船長抱回家,踏進家門時,居然有種鼻子發酸的感覺。
把船長放到他最喜歡的爬架上,轉身去給他找最愛吃的罐頭。
自言自語道:“你都回來了,他也差不多了吧。”
船長“喵嗚”一聲,從爬架又跳回了江唯肩上。
江唯揉着船長肚皮,“乖,我們一起等吧。”
再見韓子陸是在兩個月後,比江唯期待的要久,但比他擔心的短了很多。
努力了一個夏天加一個秋天,客棧終於基本收拾妥當,再添置些細軟就可以開門營業了。
江唯沒告訴任何人,他在洱海邊開了個客棧。就連他自己看到那些充滿設計感的房間和種滿花草的院子,也時常覺得是在做夢。
畢竟四個月前,這裏還是一座最普通不過的當地民居,房間又小又破,院中雜草叢生。
他本以為這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但咬牙堅持下來,居然就有了今天的成果。
從選址到和房主交涉,再到簽合同改建房屋,包括佈置院子和栽種花草,江唯參與了其中每個過程,幾乎可以說這客棧的一磚一瓦都有他的心血在裏面。
而建客棧的初衷,卻不是因為他對這一行有什麼額外的興趣,而是因為在離開北京前想起了韓子陸的一句玩笑話。
他說他要在蒼山腳下建一所養老院,這樣等老了之後,就可以面朝洱海,春暖花開。
江唯問他為什麼是養老院,他說這個圈子裏的人,總有一些要孤獨終老,所以他想建一個屬於同性戀的養老院,這樣大家至少可以互相照顧,晚年不會孤獨。
當時江唯只覺得韓子陸在開玩笑,後來再想起來,才明白了這些話里的不安和恐懼,想通了韓子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就是一直在恐懼中生活了太久,壓抑了太久,才有了後來的失控,要他徹底好起來,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能需要一輩子的時間。
想讓一個思慮太多的人相信一輩子,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一輩子證明給他看。
洱海邊的這個小鎮,倒是個適合一輩子開始的地方。
高原的藍天白雲和燦爛陽光,總有一天會驅散所有陰影,讓一切變得通透敞亮。
手機響起時,江唯心臟猛跳了幾下。
韓子陸的號碼,豆豆的聲音,“我們馬上到啦!你住哪家客棧啊,叫什麼名字?”
江唯這兩天光忙着收拾房間,居然忘了把招牌掛出去,沒法指路,只能慌忙出門,“你們在哪兒?原地等我一會兒,我接你們去。”
豆豆:“哎呀某人等不及了,你快安慰他幾句。”
韓子陸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帶着明顯笑意,“你還好么?”
江唯撓撓頭,“挺好的,不是昨天才問過么,怎麼今天又問。”
韓子陸:“太久沒見你了。”
江唯:“那你也不早點兒找我來。”
韓子陸:“現在來算晚嗎?”
江唯:“反正不早,船長都快忘了你了。”
韓子陸那邊靜了兩秒,“船長,回來了?”他聲音微變,是強忍激動后的平靜。
江唯抓起一旁曬太陽的懶貓,在他耳朵上揉了揉。
船長舒服地打了個呵欠,“喵嗚”一聲叫。
江唯直接帶着船長去接韓子陸,一見面,就先把船長丟了過去。
本以為韓子陸會十分高興,卻沒想到,他表情有些複雜,帶着明顯的愧疚。
江唯忽然有些不安,不知道船長會不會勾起韓子陸什麼不好的回憶。
連豆豆都看出了不對,“喲,怎麼了這是?誰家貓啊?”
韓子陸回過神來,“我家的,走了很久,終於回來了。”
豆豆驚得張大了嘴,“啊?你居然養貓?”他拉扯二黑,“你能相信嗎?子陸養寵物了!”
江唯領着三個人下了斜坡,走上小鎮唯一的一條主幹道,“先走吧,到地方再說。”
豆豆還沉浸在韓子陸養寵物的震撼中,盯着江唯:“你到底對我家子陸做了什麼?簡直大變活人,他以前死活不養寵物的。”
江唯嘿嘿一笑,“一會兒坐下慢慢兒說吧。”
豆豆聽出了不對,“這是着急帶我們去哪兒啊?難道安排了什麼活動?不是吧,你要求婚是不是?大鑽戒?”
江唯沒繃住表情,瞪了豆豆一眼,豆豆一臉驚異地捂住嘴,“壞了,多嘴了,咳咳,今兒天氣真好啊,哈哈哈,子陸你什麼都沒聽見對吧,嗯嗯,沒聽見哈。”轉而又去推搡江唯,“你這孩子也真放心,把子陸仍在我那兒那麼久,就不怕我把他勾搭走啊,有那麼好看的bf,你得有點兒自覺啊,得有危機感,好歹沒事兒去看看啊,七星都想你了。”
江唯看了韓子陸一眼,表情有些尷尬。
豆豆正努力觀察二人,自然不會錯過這些細節,立刻追問,“你們兩個,不太對吧?小唯唯,你當時不是跟我說子陸來我這邊研究做菜嗎?是騙我的吧?”
他又看向韓子陸,“還有你,我就覺得你最近不太對,果然有事兒瞞我吧?”
江唯一聽這話,就知道韓子陸對他們隱瞞了事情,忙打圓場,“其實……”
韓子陸打斷他的話,“豆豆,二黑,對不起,我確實沒說實話,我到你們那兒住,是為了戒-毒。”
“啊?”豆豆瞪大了眼,“天啊你跑雲南戒-毒,你知道咱國家大-煙花都哪兒產的嗎?不過看不出來啊,你沒事兒吧?天吶怎麼不早說!”
韓子陸:“大-麻而已,順便戒煙。”
豆豆臉上的擔心轉為一種古怪神情,“大-麻還要戒?誰年輕時候沒沾過啊,我當年……”看了一眼二黑,咳了兩聲連忙住嘴,“子陸你倆是不是合夥蒙我呢?是不是吵架啦?然後現在又和好啦?”
江唯看着韓子陸,“你說,和好了沒?”
韓子陸:“我們吵架了嗎?”
江唯哈哈一笑,拉起韓子陸的手,用力握了握,“當然沒有。”
天上一片兒雲都沒有,整片天藍得失真。
船長一路喵喵叫着,豆豆不停打聽着八卦,二黑停在路邊摘了一片仙人掌,江唯和韓子陸只是牽着手向前走,一言不發。
有太多話想說,又似乎什麼都不需要說出口,此刻的心情就握在彼此手心裏,透過體溫傳遞着,沒有絲毫偏差。
十分鐘的路程,像沿着時光隧道折返了整個秋天和夏天,回到兩人分開的那天,江唯在機場問韓子陸,“什麼時候回來。”
韓子陸答:“不知道,不過我會徹底想明白了才會回來,同樣的事情不會再有第二次。”
江唯:“那我等你,不過回來就不許走了,否則拿鐵鏈子鎖住你。”
韓子陸:“好,再把鑰匙扔進河裏。”
一晃幾個月過去,本以為再見面多少會有陌生,現在走在一起,感覺卻像從沒分開過一樣,彷彿機場的對話就在昨天。
兩人走進小巷,停在木門前,韓子陸忽然問:“這幾個月過得好么?有沒有按時吃飯?”
江唯不答反問:“這次是不是不走了?”
韓子陸一笑,“你的鐵鏈子準備好了?”
江唯:“房間裏呢,一會兒帶你去看。”
韓子陸:“那鑰匙呢?”
江唯從衣兜里拿出一串鑰匙交到韓子陸手裏,韓子陸顯然有些意外,“你還真準備了?”
江唯指了指門鎖,“是這裏的,開門吧。”
韓子陸的表情更加疑惑,江唯扶着他的手,一起開了門鎖。
江唯雙手推開沉甸甸的木門,“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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