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告別
送韓子陸離開北京,從機場回來的路上,江唯忽然覺得,偌大的北京城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他不想一個人待着,所以沒回家直接去了宿舍,但他忘了,大家正分散在各處做畢設,宿舍空了幾個月,根本沒有一點人氣兒。
江唯坐了一會兒,開始收拾東西,收到一半,又坐着發獃,這會兒韓子陸還在飛機上,再過一小時就到雲南了。
這次分開,也不知下次見面要到什麼時候。
江唯正悶着,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哎呦誰回來啦!”趙思源滿臉的笑,探了半個腦袋進屋,“唯唯!咦你不在潮州嗎?”
“源子,好久不見啊。”江唯多少有些尷尬,不管是回來還是休學,他一個字都沒跟趙思源提起。
“操,你還知道啊!早把哥們兒忘一邊兒了吧!”趙思源用力拍了江唯一下。
江唯倒是舒坦了一些,“晚飯吃沒?出去吃點兒吧,我請客。”
“喲,那我可得好好兒吃一頓,東來順兒?”
“大夏天吃羊肉,你也不怕流鼻血。”
“你就說你請不請吧。”
“請!有本事你就吃窮我!”
“哈哈哈,放心,哥哥我餓了三天就等今兒這一頓!”
銅鍋里清湯沸騰,趙思源把涮好的肉片夾到江唯碗裏。
江唯:“倆月沒見,你怎麼還學會照顧人了?”
趙思源:“我這都自己在屋裏待了倆月了,總得有點兒長進吧?再說我就跟你親哥沒兩樣兒,我不對你好,誰對你好啊?”
“得了吧。”江唯還了趙思源一片兒。
趙思源又給江唯涮,“看你這人,有意思么,我涮的這火候才到位,你快省省,直接吃我的吧。”
江唯把半碗肉一口悶了,“喝酒么?”
趙思源:“來啊!啤的白的?”
江唯:“來幾個口杯。”
趙思源:“行,不錯,南方呆倆月沒被帶壞了,還是北方爺們兒。”他招手,“服務員,來五個口杯!”
“怎麼五個?”
“一人倆,誰喝的慢,誰把剩下那杯乾了,怎麼樣?”
“一言為定。”
喝酒涮肉,一口口喝,一片片兒涮,能打發不少時間。
可時間久了,話說多了,就難免扯上不想說起的話題。
趙思源問:“哎廚子呢?之前那事兒啥情況啊?還讓我特意跑一趟,他怎麼了?”
“沒什麼,就換工作了沒跟我說。”
“幹嘛不說?新換的工作不好啊?”
“可能想給我個驚喜什麼的,結果沒喜,還嚇着了。”
趙思源笑,“換了哪兒啊?”
江唯:“說了你也不知道,吃肉吧你,那麼些肉也沒把你嘴堵上。”
“行了我不說廚子,看你這小氣勁兒的,我說畢設總行了吧?你那茶具做怎麼樣了?前段時間還聽王老師提起呢,說看了進度照,覺得你那組特好。”
“嗯,是嗎?”江唯幹了剩下的半杯二鍋頭,又去開新的。
“您這是不好意思呢?幾天不見臉皮明顯薄了啊,說說唄,咋樣了?你這會兒回來,該不是做完了吧?還半個多月呢,我這都還沒燒呢,你就做完啦?”
“我……”江唯緩了口氣,“那個先不做了,明年再做。”
“哈?想什麼呢?還能讓你留到明年?這馬上就……哎等等,你什麼意思?掛科了?”
江唯搖頭。
“那因為什麼啊?論文不行?怎麼著你是沒法畢業還是怎麼了?老鄭跟你說什麼了?”
江唯搖頭,“都不是,我休學了。”
“什麼!”趙思源一拍桌子站起來,驚得幾個服務員都往這兒看,“開什麼玩笑你!好好兒的修什麼學?”
“你先坐下,我慢慢兒跟你說。”
“你趕緊說這是玩笑。”
“你先坐下。”
“你是說真的?”
“我像開玩笑?”
“操-你大爺的江唯!這麼大事兒你不跟我說!你特么還把不把我當哥們兒了?啊?行,這麼大事兒你不告訴我,咱以後乾脆什麼都別說了!趁早散夥!”
趙思源要走,江唯攔他,一時想不出說辭,只能把酒杯端起來,“好歹喝完再走,說好了慢的喝三杯,你耍賴是怎麼著?”
趙思源在氣頭上,根本不管什麼慢不慢的,直接把第三杯一口悶了。
這一口喝得太猛,杯子一空他就直皺眉吐舌頭,半天沒緩過來。
江唯給他夾菜,“來來,吃兩口,聽我慢慢兒說。”
“還說個屁!”趙思源雖然這樣說,但頭暈眼花的,還是吃了江唯遞過來的肉。
江唯賠了半天不是,終於把趙思源那股擰巴勁兒按下去了,兩人終於又正常說起話來。
其實也沒那麼正常,趙思源幹了一杯,江唯罰了自己兩杯,兩人都有點兒高,一說話舌頭都在嘴裏玩兒漂移。
“你,你說,到底為什麼休學,這馬上就畢業了,你說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江唯不想瞞他,但休學的原因關乎韓子陸,說起來就難免要提起不能提的事情,江唯只好胡謅,“我就是不想畢業,當了一輩子學生,一想着要畢業了,有點兒發憷。”
“騙誰呢你,當初,那什麼,推研,咱班三個名額,你看都沒看,你要怕畢業你怎麼不讀研呢?”
“當時沒想起來。”
“屁,當時離,現在……也就倆月,倆月你就大變活人啦?”
“那會兒沒多想,這會兒,又不想畢業了,反正我就是不想畢業,明年再說吧,我先玩兒一年,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休了算了?”
“得了吧,我出國。”
“啊?卧槽你也沒說過啊!什麼時候決定的?”
“剛決定的。”
“滾吧你,說出就出啊?你以為那麼容易。”
趙思源忽然嚴肅起來,“說出就出,你別看不起人,我還就出給你看。”
他說話湊得很近,酒味兒噴了江唯滿臉,“行行行,你願意,不攔你,回頭去找你玩兒。”
“得了吧,你還能想起我。”
“這怎麼話說的,我肯定找你去。”
“呵,得了吧,休學都不說。”
“你有勁沒勁啊,怎麼又繞回來了,你……”
趙思源把臉側開,江唯拉着他的胳膊繞過去看他,“你,哎你哭什麼啊……”
“哭你大爺!你特么才哭呢!”趙思源用手背揉眼,眼淚卻越揉越多。
江唯起先還以為自己看錯,這下鐵板釘釘沒跑了,趙思源確實哭了,而且哭得那叫一個傷心,那叫一個難看。
引得十幾桌子人都往他們這裏探頭探腦。
江唯把趙思源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把他弄出了飯店。
這之後,他們是怎麼一路回的宿舍,江唯有些記不清楚,但他清楚記得趙思源哭的樣子。
也記得他揪着他的領子問:“不是好哥們兒嗎?那為什麼疏遠我!你憑什麼疏遠我?就因為我喜歡你嗎?那我不喜歡了還不行嗎!我走還不行嗎!你休學我出國,以後都別見面了,你滿意了嗎!”
趙思源這話幾乎是吼出來的,當時震得江唯耳朵發疼,第二天震得他心裏難受。
以前一直以為源子只是小孩兒脾氣,因為跟他是哥們兒也始終沒真的往這方面想過,但經過昨晚,他好像懂了。
那些以前看不懂的東西,忽然清晰了起來,就像擦掉了玻璃上的霧,窗戶外頭的東西,想假裝看不見都不行了。
趙思源喜歡他,但趙思源不是同性戀,即使沒有韓子陸在,這份感情也只能停留在比好哥們兒多一點的位置。
對此,江唯什麼也沒跟趙思源說,因為他覺得,他能想明白的事情,趙思源肯定更加清楚,沒必要多此一舉。
有些事情,可能只能交給時間。
第二天一早,江唯就收拾東西回了家,告別住了三年的宿舍,階段性結束了自己的學生生活。
他現在只是休學,沒有畢業證不好找工作,只能往一些兼職和藝術家助理的方向投簡歷,一封兩封,幾十封出去,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只有幾家回應,面試后卻也不盡如人意。
江唯重新接了家教的活兒,一邊繼續找工作,一邊靠幾個學生的課時費維持房租和日常花銷,日子有些拮据。
以前他從沒有仔細看存款餘額的習慣,但離開學校后的一個月裏,看餘額幾乎成了每天的必修課。
也因為這樣,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自己銀行卡里居然多了一大筆錢。
三打頭,六位數,驚得他連着確認了幾遍。
在確認了卡里確實飛來橫財之後,江唯立刻給老爸撥了電話,還沒開口,江爸爸倒先笑了,“這麼快就發現了?最近經常看餘額吧?”
“爸您敢不那麼了解我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按了攝像頭呢。”江唯有些尷尬。
江爸爸還是笑着,“打給我想說什麼?”
江唯:“這錢?”
江爸爸:“你以為是白送你的?”
“那不然呢?您讓我幫您買幾幅油畫?還是弄些個瓷器?”
“都不用,這些錢一部分是你自己的,你小時候我拿壓歲錢給你買的理財,另一部分是我借給你的。理財的部分十萬,本來就是你的,剩下數目也不多,你願意怎麼用是你的事,不過十年之內要還給我,連本帶息。”
“爸你沒開玩笑?”
“我像開玩笑嗎?這錢你如果沒什麼想法,可以放着不用以後直接還我,不過我希望你把它們用了,有很多可以嘗試的事情,比如做個工作室,或者試試小生意,不管你想做什麼,手裏有點錢總是方便開始。不過最終決定權在你,我還是那句,記得還我。”
“哈哈哈,爸,您這又沒欠條,我要是不還,您打算怎麼要啊?”
“你要是不還,我就找子陸去要。”
“別別,不敢不還,別找他告狀。”
“好,不說了,我還要開會,你照顧好自己。”
放下電話,江唯揉了揉眼睛,深呼一口氣,走出了銀行。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每個人帶着不同的表情,有着不同的身份,奔波或者悠閑,都努力在這個大大的城市中尋找自己的位置。
路上有些堵,幾輛出租齊聲按着喇叭,聒噪刺耳。
幾個北京老太太停下步子,指着出租大罵,一水兒的京片兒,不帶一個髒字,但一句賽過一句的難聽。
江唯給自己買了個老冰棍兒,蹲在路邊啃着。
冰糖味兒就着汽車尾氣,一半清爽一半污濁。
頭頂的老槐樹上,蟬蟲兒沒心沒肺唱着,知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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