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念歸人
黃狗有一丈長,急速奔跑起來,勢頭很猛。
眾人只覺影子一閃,黃狗已經撲在了來者的身上,帶起塵埃,使得黃狗的雙眼更加模糊了。
不知何時,來者手中的利刃已經放下,他的雙眼,同樣模糊一片。
眾人還處於獃滯狀態,闖入村落的人手持利刃而來,透着讓人心悸的氣息。可是不知為何,讓人感覺不到危險。隱隱中,還有一些似曾相識的熟悉。
“蘇……辰!”
這是四合的聲音。除了大黃狗,四合第一個認出了來人。他的心劇烈的跳動着,手掌狠狠的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
這喊聲,將所有人都驚醒了過來,那是一個已經有些遙遠的名字,也是一個讓人懷念的名字。
那是一個好名字。
來者自然不是敵人,哪怕他沒有走崖壁上的道路而來,哪怕他這樣孤零零,還透着殺氣。
但聽見這個名字,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敵人。
因為他叫蘇辰。
四合撲了上去,緊緊的抱住了那道弱小的身軀,其實四合的身軀,同樣很單薄。
兩者的單薄與大黃狗完全不成比例,大黃狗幾乎將蘇辰完全包裹在懷裏。而四合硬生生的鑽進去。
於是大黃狗就抱着兩個人,準確的說是兩個孩子。
三者皆有淚。
那是激動,是極端的喜悅。
人們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孩子們衝上前去,牛爺雙眼模糊,也衝上前去。
最後,所有人都衝上前去,連三四歲的孩童都不例外。他們不太懂眼前的狀況,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個人。但是他們聽過他的名字,知道那是一個好人。
族人緊緊的將蘇辰圍在中間,不過大黃狗體型龐大。只能看見一群人將大黃狗圍在中間,臉上滿是驚喜。
這樣的景象有些搞笑,眾人也確實笑了。但這笑不是因為好笑,是因為這個被認為早已死去的孩子回來了。
他活着回來了。
這真是最讓人高興的事情。
“孩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男女老少都含淚,不斷重複着這句話。族人樸實,向來不會說什麼美輪美奐的話語,他們便用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表明自己的心情。
跟隨大黃狗跑來的一個小女孩,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她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這樣笑過了。或許,從三年前蘇辰闖入荒林,她就遺忘了笑這樣一種讓人愉悅的表情。
索性今天她又記起來了,這真是很好的一種表情。
在眾人的“圍攻”下,黃狗終於戀戀不捨的將蘇辰“放”了出來。於是蘇辰終於“暴露”在眾人眼前。
他的頭髮很凌亂,不過很潔凈。獸皮衣衫破爛不堪,但是也很乾凈。細心的婦人們依稀認出,這衣衫還是三年前的那一件,那是蘇辰母親親手縫製的衣衫。
蘇辰的胸前,帶着一塊玉片,看起來和其他孩子佩戴的獸骨一個樣。那是蘇辰的父親給他帶上去的,這一點村落的人們都知道。
因為佩戴着玉片的那一天,蘇辰剛好滿周歲,族人在歡聚……
蘇辰的眼中,也是淚光。蘇辰的臉有些清秀,但是眉宇之間已經可以看出成人的一些氣息,比如穩重,大氣,諸如此類。這些氣質都與年齡不相符合,但放在在蘇辰身上看起來很自然,彷彿他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氣質才對。
“孩子,你受苦了!”牛爺忍不住抹淚。
蘇辰有些哽咽,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
當然,他受苦了。沒有人知道,這三年來他受了多少苦,又經歷了怎樣可怕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最苦的事情,那兩道溫暖的身影,無論蘇辰怎樣去想念,再也沒有在眼前出現過……
那些都是不快樂的事情,所以理所當然的,這幾年來,蘇辰也忘記了笑這種美好的表情,忘得很徹底。
直到今日,在一張張熟悉又溫暖的面容前,蘇辰心神恍惚,好像又記起來了,人世間還有這樣的一種表情。
那種表情很美好。
他的嘴唇咧了咧,也笑了。
這種不需要學習的表情,可是蘇辰卻感覺比任何事情都困難。索性在這一刻,他又學會了。
而且隱隱意識到自己不會再忘記這種表情。
這種事情與煉魂不同,學會了就是會了,不需要不斷的體悟加深。一旦學會之後,哪怕過去再久遠,也還記得。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蘇辰忽然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兒時,那是很美好的日子,每一天都可以這般發笑。
然而只過了一瞬間,蘇辰心中一涼,好像從夏日步入寒冬,他的笑容消散,比冰雪融化要快上無數倍。因為在這些溫馨的笑容中,少了最刻骨銘心的兩張容顏……
況且,這個時候,怎麼也不適合歡笑。
因為彭爺正在在赤虎白追殺,生死未卜。這件事他聽見了。
這又是最讓人難過的事情。
“孩子,你就在家裏等着。我們出去辦件事情,等回來了再給你慶祝!”牛爺含着淚,重重的拍了拍蘇辰的肩膀。
蘇辰的肩膀還沒有長開,看起來很柔弱,不過牛爺卻感覺到,這肩膀很穩,讓人知道哪怕力氣再大十倍,也不會將它拍倒,所以他用的力氣很大。
牛爺沒有說在村子等着,而是用了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個詞——家。
哪怕這個孩子三年沒有回來過,仍然有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每個族人都這樣認為——這是蘇辰的家。所以牛爺很自然的說出了這樣一個字。
蘇辰眼眶發熱,體內的血也在發熱。
這是他的家。
“沒錯,是的……”
蘇辰喃喃。
“小辰子,去我家。來,大娘給你做牛肉粥,你小時候最愛吃了。”一隻手拽住蘇辰,就像外拖。這手很粗糙,但很溫暖。
”辰辰,去我家,你這一走就是三年,你雪音妹妹難過了三年。”
“去我家……”
“我家,我家!小時候辰辰和我家鼻涕娃最要好了。”
……
每個人都要將蘇辰拉到自己的家裏,每個人都發自內心的喜悅。蘇辰感覺自己的視線從來沒有這樣模糊過,他的血,也沒有這樣溫暖過。
眾人看着蘇辰,激動不已,笑的很開心、很真實。彷彿這三年的笑容,皆在今日綻放。四合不斷的抹着鼻涕,這次是真的有鼻涕流下來,還有眼淚。其他的孩子緊緊的圍着蘇辰,恨不得再次撲上去。
大黃狗抓着蘇辰的腿,俯卧在蘇辰身旁,嗚咽不已。它自幼就被蘇辰抱回村子,與蘇辰一起玩鬧一起成長,感情極深,數年不見,念想不已。
蘇辰說不出話來,可是不說話是不行的。再不說話他就被大娘們拉進了家裏,而此時他是不能去任何一個族人的家裏的,也不可能去。
因為彭爺生死未卜。
所以蘇辰用衣袖狠狠的擦着眼中的淚,想讓自己能看清楚。誰知道越擦越模糊,最終不得不咬住舌根,才稍稍止住了淚水。
他俯身,將腳下的伏靈劍拾起來。本來劍是不可能離手的,可是先前那一刻,他本能的放下了劍。
如今拾了起來,緊緊的握在手中。隨之,蘇辰的眼神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讓鐵杉等人震驚不已,同時更加的高興,為蘇辰而高興。
他們能夠看懂蘇辰的眼神,雖然那熟悉的眼神中多了很多東西。但唯一不變的,這眼神帶着堅韌與執着。
“牛爺,我跟你們一起去。”
這話蘇辰說的很平淡,但很認真,也很吃力。同時蘇辰的心有些痛,彭爺的身影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族人一愣,隨後更加用力的拉扯蘇辰,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孩子跟去。
荒林生存不易,充滿了危險。曾走出村落的人,沒有誰敢說沒有淌過血。更何況今日,是要去與赤虎白搏殺。
所以無論孩子們怎麼渴求與堅持,在十四歲之前,狩獵從來不允許孩子們參加。磨練,需要有個前提,那個前提便是活着。
這個年齡的界限便是用生死得來的。在十四歲之前,孩子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在荒林中活下來,隨便一隻獸都可能奪去他們的性命。
當然,世事無絕對。曾經有一個孩子便打破了這個用血與生命劃定的界限,他叫蘇辰。他以幼齡之軀,為族人做了很多事,他是所有族人的驕傲。
可惜,可憐,後來的某一天,慘劇發生之後,這個孩子一言不發,獨自闖入了荒林之中。
已經記不清,族人外出尋找了多少次;更是記不清,每個人祈禱了多少次。他們只希望這個孩子能夠活着回來,可是每個人都知道,不可能了……
索性今日,這件事變成了可能。
這個孩子回來了。
他活着。
所以每個人都在心裏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涉險,他已經受了足夠多的苦難,經歷了難以想像的危險。
三年前,他闖入荒林,九歲。
而今,十二歲。
他還是孩子。
族人堅持,蘇辰也在堅持。相對而言蘇辰的堅持更加的簡潔,這種堅持讓人心痛,心酸,同時也讓族人心中升騰起驕傲。但人們無法抗拒他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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