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親的肩膀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睡里香魂無說處,覺來惆悵消魂誤。
劉渙潛覺入夢,想是太累了,也不管那被褥是否冰冷,倒頭就進入了非花非霧的世界。
夢裏突然一陣冰冷,似有露珠滴落在了臉龐,他好夢被驚,突兀一聲,道:“牛奶呢?”
哪知睜眼一看,他那師父早已怒氣沖沖地站在對面,周遭林木蒼蒼,古柏森森,一派清幽,到底他是怎麼到了一處山頂,卻也不得而知。
大漢怒斥一聲,道:“你還不醒來?要成大器,就得歷經磨礪,古人聞雞起舞你沒有聽說過么?枉你熟讀詩書,學貫古今。一睜眼便說什麼牛奶,這裏可是宋室南方,老子哪裏去給你找牛奶吃。就算是要找,也得是你這做弟子的找來孝敬老子,哼!”
劉渙趕緊彈起身來,尷尬道:“師父休要動怒,我那是大夢未醒,說的夢話呢……額……可是師父把我帶到這山巔來的么?我咋沒有半點走路的記憶呢,莫非我一覺醒來,卻練就了絕世無雙的仙家法門了么,盡能御空而行?”
大漢聽完,怒火中燒,抬腿便是一腳。
劉渙“哎喲”一聲,滾到了身後的枯草之中。
大漢怒道:“少給老子裝模作樣了,還不起來?什麼無上的仙家法門,老子五更起床,便去叫你,可你睡得比死狗還沉,若非是師徒名分,老子當時真想一拳結果了你。”
劉渙堪堪站起身來,再也不敢調皮,恭敬道:“師父,這便是要傳我武藝了么?都是徒兒不好,害你費心了!”
大漢道:“廢話少說,清早時刻,乾坤交替,萬物先天,正是練武的最佳時機。老子這次南來,卻不敢呆太長的時間,否則被朝廷的爪子抓住,是活不成的。你聽好,老子只傳你三日功夫,三日過後便要離去……但我多則兩年、少則一年,遲早是要回來的,到時候要是看不到你的進步,休怪老子不客氣。你小子也別動什麼歪主意,你跑不掉的,你信不信,老子縱橫天下,要想尋一個人,卻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
劉渙弱弱道:“弟子不敢!只是……只是才三日時間,弟子怕是才疏學淺,領悟不了師父所傳真意。”
大漢道:“哼!你不是滿腹經綸、才華橫溢么,學點功夫,叫什麼難。再說了,這習武一事,是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關鍵的關鍵,還得靠你自己。”
劉渙無賴,只得應允了大漢。
大漢也不磨唧,開口道:“你且聽好,我先傳你弓馬騎射,箭矢奪命的本事。”
大漢緩緩道來,說了射箭的基礎法門,又說這射箭的技巧性極強,風速、呼吸、天氣、眼裏、心境等因素都必須考慮在其中。
有高舉弓、平舉弓等舉弓之法。又講到拉弓的技巧,靠弦的技巧,瞄準的技巧,呼吸用力的技巧……
最後便取出一張弓來,搭上箭矢,臂膀一張,拉弓成了滿月,“咻”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去,從那萬千龐雜的林木之間穿過,一直消失在鵝湖山的底端……
劉渙心中暗驚,“這古人何來這般大的力量,簡直超乎了常理。”
大漢將弓丟給劉渙,道:“現在開始,你學舉弓、拉弓、搭弦、呼吸、用力之法,明日上午學瞄準之法……下午為師傳你一十二路刀法,明日夜間便用來練刀……後天,為師再傳你一套拳法。你抓緊練吧!”
劉渙卻道:“師父,弟子有一事建議,不知能不能言?”
大漢道:“有屁就放,少給老子來虛相那磨磨唧唧的套路。”
劉渙道:“師父你這般安排有失妥當,依我看來,不如一天學一樣,今日就學射箭,明日學刀法,後天學拳腳。如此一來,我也能全神貫注,見微知著,效果也能好些。”
大漢一聽,也覺得有理,便道:“好!就依你!開始吧,舉弓!”
劉渙大清早的被師父擼到山頂,米粒未進,現在是一肚子的苦水,不過沒有辦法,這學武一事,是自己欣然允諾的,可不能半途而廢。再說身逢亂世,有一兩招保命的本領,也是極好的。
於是乎,單單就舉弓這一基本動作,他便一直練到晌午,才堪堪合了大漢的心意。
大漢又是呵斥,又是拳打腳踢,只說“不對不對”,卻不提哪裏不對,要怎麼做的方法。
他見劉渙大汗淋漓,膚色煞白,顯要脫力,便吩咐道:“你且練着,為師去山下找些吃食來。但其間你不許偷懶,曉得了么?”
劉渙道:“是,全聽師父教誨。”
他話還沒有說完呢,便覺得眼前一花,之後是見前方枯木雜草一動,就不見了大漢的身影。頓時被嚇得不輕,心中暗道:“這他.媽.是輕功么?是凌波微步么?”
他仰頭看天,低頭看弓,附身觀箭,秋風夾雜細雨翩翩而來,濺在了他的肩膀上,又隨着汗水騰起絲絲霧氣。
“不管了,老子有着超越千百年的知識和信息,還學不成一射箭之法么!”
劉渙心中打定主意,緩緩舉弓,超過胸前,又歸於胸前,臂膀垂直於長弓,如是重複不知多少次,才覺得順其自然,行雲流水。可惜他到底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力量太小,個子又不高,雖有模有樣,動作之間卻無神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漢擰着一個包袱回來,往地上一扔,道:“先吃點東西吧!”
劉渙這才如餓死鬼投胎,趕緊打開包袱,見得裏面有一節竹子,其餘全是黑乎乎的饅頭。不過也顧不得許多了,拿起饅頭便吃,覺得難以下咽之時,就打開竹節的蓋子,喝裏面的清水解渴。
大漢見狀,道:“咋樣,這人在乏累之時,便是粗茶淡飯,也變成了山珍海味。”
劉渙哽咽道:“正是正是,師父這話對極了!”
填飽了肚子,劉渙又開始了他的練弓之路。
這一練,就到了黃昏時分,可惜沒有夕陽的影子,反而是秋風越急,秋雨越大。可說也奇怪,他除去乏力以外,盡不覺得冷。
大漢長嘆一聲,道:“好徒兒,確實也是為難你了,而今你臂力未張,身體虛弱,雖然掌握了技巧,可氣海丹田之中,無半點可用之力……但你不要泄氣,你身體之中蘊含著比常人更為濃烈的先天之氣,等到三年五載,你通過修習,修成了自己的內氣,那內氣便會牽引出你的先天之力,到時候你就會異於常人,事半功倍。”
劉渙道:“不要緊的師父,弟子不怕苦。只怕學不好,傷了師父的心。還請師父放心,弟子以後一定每日練習,不論風霜雨雪,不把這兩門絕技練好,我誓不為人!”
大漢欣喜道:“很好,這才是我的弟子!來來來,接着來吧,我們練到子時,回去泡個熱水澡。”
劉渙着了魔,不斷地搭弦舉弓、拉弓瞄準、放弦……
秋雨淅瀝瀝地小了起來,勢要停止。大漢把火堆撲滅,道:“今日就此作罷,走吧!”
劉渙氣喘吁吁地收回長弓,跟着師父的腳步下山而去。走着走着的,他突感到腳下一滑,跌倒到地上。
大漢轉身過來,一把抱起劉渙,放於肩膀上,也不言語,背着他下山去了。
這一路,劉渙躺在大漢的背上,覺得大漢的肩膀好寬廣,好有力,他好溫暖,好安心,好幸福。彷彿回到了兒時,回到了他的鄉下,回到了父親的肩膀,母親的懷抱。
想着想着的,盡流出淚來。
大漢道:“徒兒,你還是太弱了,但萬萬怪不得師父啊,師父既然收你為徒,就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將你磨礪出來,吃不得苦中苦,便做不得人上人。這天下好不太平,你要堅強。”
劉渙哪裏還說得出話來,只是道:“恩……”
大漢走着走着的,覺得而今背上的孩子哪裏還是個“奇才”,分明就是一個脆弱的孩童無疑。
他記得他年輕時曾取過一房妻子,生得一個男孩,可惜金人一來,妻子死了、他那兒子也死了……
他心中長嘆,暗道:“哎,若我那孩兒還活着,而今卻比劉渙還大幾歲呢。”
彷彿間,這行走在秋風夜裏的兩人,像及了一對亡命天涯的父子……
劉渙不曉得怎麼了,流着淚,就進入了夢裏,夢裏他來到溫暖的春天,四周蕩漾着暖暖的湖水,他坐在小船中,父親正在船頭盪漿。只是那父親的樣子有點模糊,微笑之間,看不真切。
卻說這時,劉渙泡在一個木桶之中,木桶里儘是溫熱的藥水。
虛相站在桶邊,道:“老魏,你是不是狠心了點?”
大漢道:“我也沒有法子啊,時間太短了。”
虛相道:“非走不可么?”
大漢道:“非走不可!”
劉渙在溫柔鄉里,忽然間想起了大漢,他心中着急,暗道再也不能犯昨天的丑,自己必須醒來,必須醒來!
他想着,猛地彈身而起,大叫道:“師父!”
大漢一驚,道:“好徒兒,你咋知道師父來了?”
劉渙迷茫道:“師父,咱們該上山了么?”
大漢道:“恩,正是時候呢。我還怕你醒不過來,卻不曾想腳步都還沒有站定,你便驚醒了。很好很好,習武之人,當有此番警惕之心,走吧!”
劉渙跟在大漢的後面,朝山巔爬去,遇到了過不去的地方,大漢便拉他一把。
劉渙心中一暖,道:“多謝師父拉我,不然這巍峨高山,我可得何年何月才上得去!”
大漢道:“無妨,你現在年幼,為師作為長輩,自然要拉你一把。等將來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有成就了,為師也就老了……為師老了以後,也爬不上這樣的高山,到時候你也要拉為師一把!”
劉渙道:“那是自然的,可在徒兒心中,師父永遠不會老。”
大漢笑道:“你這真是孩子話了,塵世間哪有不會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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