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要怪就怪——」

「別跟我說怪徐家,始作俑者是你!」她氣得渾身打顫,抿唇好半晌,指着身後的貨架。「殷遠,你知道這貨樓里堆放的是什麼?」

殷遠冷冷掃過一眼,瞧見數列排列整齊的書籍,更有不少他不知作用為何的器皿工具。

「這貨樓里存放的是數百年的光陰,是數十種行業已消逝的代代傳承。」她努力維持住嗓音不因憤怒難過而破碎。「我們都是在戰火中出生的,我們都痛恨永不消停的戰火,百姓因此流離失所,多少行業早已不見蹤影,好比以往曾用過的香料皂球,曾經名聞遐邇的羽綉,曾經人人手中一把的八片雕扇……太多太多消失的物品,口耳相傳的技法已無從考據,唯有留下文字的尚可細究。」

「你說這些做什麼?」

「因為戰火所逝去的咱們無話可說,但要是因為一己之私而強迫逝去的,讓人無法接受。」

「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

「你有!王朝初定,許多崎嶇山道早已變樣,得要有引路人引路,王朝內耗嚴重,等到有餘力去顧及地方得要費上多少年?引路人在此時顯得珍貴,但你卻殺了引路人。」

「不是我!」

「人不是你殺的,卻是因你而死!你買通官府栽贓罪名,判了他死罪!而那全都是因為你想對付徐家,要除去徐家底下的馬商,讓徐家貨物無法通行……你甚至還搶了水秀坊,借故除了水秀坊里最年長的玉雕師,往後再沒有一位玉雕師能夠雕出一座錦繡山河,你讓玉雕失了傳承,得要從頭再摸索!」見他張口欲辯駁,她搶白道:「殷遠,你不明白,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再模擬再仿照都不是原味,你奪不了徐家底下的織造場,就毀了織造場的花機,但你可知道王朝里不再有花機工匠,流水錦綾、雙面織綾註定要失傳了」

「那又如何?失傳就失傳,往後就不會出現能人,再創新的織法?」

「可以!但我問你,如果今日不是有大夫留下養人成藥的秘法,今日若不是我爹愛我娘至深,非要我養成藥人救我娘,今日要不是我的體質剛好能養成藥人,你視作贖罪而照料的念玄,是註定活不到今日的!」

「你!」殷遠目訾欲裂地斥道。

「念玄的命何其珍貴,哪怕要你傾盡一切,你不會有怨,他人何嘗不是如此,你痛,旁人也痛,痛就是痛,不會因為身分地位不同而痛得不同深,你到底懂不懂?得饒人處且饒人,留下旁人一線生機,等同給予自己將來一條生路,你為何不懂?」

「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不過是婦人之見罷了,你懂什麼?你以為給了別人生路,別人就會禮遇幾分?錯了,在這世道之下,斬草得除根才能永絕後患,才能高枕無憂!」他這麼做又是為了誰?不就是為了保全念玄保全她!

「就為了你想高枕無憂,所以你寧可踐踏屍體,毀他人之成好成就自己!」

「我毀他人之成?那只是他們自個兒沒本事!」

「真正有本事的人,會更懂得尊重各行各業的珍貴,會對手中所得所用的物品抱持感恩的心。」

「不過就是一些尋常可見的東西,就足以讓你這般看低我?」

「我沒有看低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低頭是為了抬頭挺胸,有時妥協反倒可以造成雙贏,沒有百業爭鳴就沒有太平盛世,沒有太平盛世,就算你坐擁一切,握在你手中的也不過是眨眼消逝也不遺憾的劣物。」

殷遠聞言,怒極反笑。「劣物?我才不管那些!我只知道在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比他人更強悍,憑你婦人之仁,你以為可以改變什麼?!」

「……我大哥也是這麼說,他總說憑我一己之力想要改變世道是不可能的。」

她頓了頓,深吸口氣道:「就算我改變不了這個世道,但至少我不會被這個世道改變,該當怎麼做就怎麼做!」

「你想怎麼做?」他咬牙問道。

「休夫。」她說得義無反顧。

【第十章】

荒唐!

「我從未聽過有人休夫!」

「那你寫休書吧。」

「……你別以為我不敢寫。」殷遠眯起的黑眸凝着危險光痕。

「那就寫吧。」她狀似無所謂地道,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

殷遠怒瞪着她的背影,一把扳正她。「我為何要寫休書?我……」

「周家祖訓,明其所欲,行其所善……哪怕是周家的子婿也不得行差走錯,我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是個惡人。」她垂着眼,忍着眸底的淚。

她以為關於他的傳言總是虛構誇大,如今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遠惡於傳言!

一想起自己在殷府養傷,天天海味養身,而城裏百姓卻挨餓受凍……她的心快要碎了!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一笑泯恩仇,把徐家曾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忘得一乾二淨,甚至日後欣然接受徐家報復?」

「那是你和徐家的恩怨,只要你寫了休書,日後你與徐家之間如何糾葛皆與我無關,我不會也無法干涉。」恨意要消弭豈是容易,如果容易,就不會有這場糾纏不清的百年戰亂。

殷遠強勢地將她按壓在貨架之前。「在你眼裏,我真是如此不堪?」他如此的想要與她偕老白首,然而她卻嫌棄他。

「我……」如果真是嫌棄,她心底又豈會難受。

「也是,像我這般出身的男人哪配得上你周家?」他哼了聲,鬆了手。

「與出身無關!我不在意,我從不在意,我不喜歡你老是拿這件事說。」她伸手,但終究還是沒握住他的手。

「是同情嗎?」他哼笑了聲,看到她還是放開了手。「如果是同情,就再同情一點,可憐我這樣的男人也想要有人相伴一世。」

「我不是同情……而且你多的是選擇,不是非要我不可。」她也不過是他第七任的妻子,還是看在有利用價值的情況下才迎娶的,她不會傻得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與眾不同。

頂多,她還多了個恩人的身分罷了。

「你在要挾我?」

「不是,我沒有要你做任何選擇,我已經替你做好決定。」

殷遠瞪着她那雙帶淚的水眸,傾身欲吻她,她卻別開了臉。她的拒絕無疑是火上添油,引爆了他尋不到出口的怒火。

他強硬地箝制住她,她卻尖聲喊道:「四哥!」

周呈煦瞬間推門而入,娃娃臉噙着怒意。「殷爺,放開我家小姐!」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殷遠無視周呈煦,惱聲吼道,將她的手握得死緊。

「我只要你寫休書。」她再堅定不過地道。

如果不這麼做,她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她知道殷遠是不可能改變行事作風和他預定的計劃,她明白他的痛,所以她不會阻止,但她也不能再任由自己留在他身邊。

因為這一切會亂了套,全都因為她!

她早該死了,不過是小公子多給了她一年時間罷了。在她原本的記憶里,城裏的百姓並不會遭受這些傷害,但因為她,就因為她想活下去,她和小公子有了約定,她想要重振周氏當鋪,改變了既定命運,連累了城裏百姓,這要她怎能接受?

「我決定的事不會改變,哪怕休妻,城裏的百姓一樣受到牽連,憑你周家根本幫不了任何人。」死腦筋,壓根不懂轉彎,憑一個周家又能做得了什麼?

「什麼都不做自然幫不了任何人,只要有心去做,哪怕一個兩個都好。」能幫多少算多少,他人不該因她的重生而死去。「只要想變就有生機,哪怕拿我去換都好。」

如果非要用那麼多人換取她的重生,她寧可死了算了。

「你!」殷遠咬牙難言。

他不能理解她的死腦筋,更惱怒她無法體諒他的苦。

「殷遠,你有你的計劃,我有我的信念,只要我倆分開互不抵觸,對彼此都好。」她無法責怪他也無法恨他,但想要在一起……不可能。

「這就是你的決定,無法更改?」他深吸口氣,放開她的手。

「……是。」她垂着眼,看着被他揪得泛青的手腕。

殷遠閉了閉眼,半晌才啞聲道:「我成全你。」

周凌春皺起了眉,緊抿着唇不允許自己後悔,餘光瞥見他走了兩步,才用着微帶哽咽的鼻音輕喊,「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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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房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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