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歌謠

第四章 歌謠

長劍無聲刺出,索拉姆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旋即變成了自嘲。

“令人驚訝,我的公爵大人!必須要承認,我小覷了你的實力。”伴隨着索拉姆低沉的聲音,數道濃烈的灰氣毫無徵兆地從他的腳下噴射而出,激蕩着擴散開來。

巨大的衝力將西里安向後推出去了一段距離,刺向胸口的一劍也隨之落空。公爵調整了一下呼吸,盯着索拉姆說道:“輕敵會讓你喪命,下次就不會這麼好運了。”

“你認為這是運氣所致?天真啊,我的公爵大人。”索拉姆誇張地笑着,彷彿聽到了一件及其荒謬的事情,“你還沒有發現么?我們信奉的是真神,而不是那些招搖撞騙的偽神,或者什麼來路不明的魔物。”灰敗的氣團再次凝聚到了索拉姆的手上,“力量源於信仰的賜福,這是做不了假的,不是么?”

西里安緊鎖着眉頭,並沒有回答索拉姆的質疑,因為這裏面牽扯到了一個往常不曾面對,甚至說出來只會被人當做神經病看待的問題——混沌教派的信徒怎麼會有賜福之力?到底是秩序教廷的典籍中故意沒有提及此事,還是在之前的兩次薩丁戰爭中從沒出現過?

無論如何,不能否認的是,眼前這個灰甲騎士無論從何處獲得的賜福之力,他所信仰的神祗恐怕都是切實的真神,區別僅僅是這位主神到底是來自至高天堂還是燃燒地獄。

“看在主神的份上,跟秩序教廷的走狗講理果然是一件浪費時間的事情。”眼見西里安沒有答話,索拉姆不無諷刺地說道。那個灰敗的氣團再次動了起來,很快凝聚成了一把無鋒的長刀。“還是用行動來證明你我的對錯吧!”索拉姆說著,再次向西里安沖了過去。

兩道人影在這片生死場上碰撞,分開,再碰撞,再分開。一朵朵火花伴隨着刺耳的轟鳴在相觸的雙劍間綻放,灰敗的長刀帶出條條尾跡彷彿彈射的毒蛇般致命而又隱蔽,象徵著秩序之力的金黃-色光華守護着他的信徒的身軀,乃至崇高的信仰。

這是一場別人無法插手的戰鬥,這是一場站在兩個教派巔峰上的武者間的較量,以信仰之名,無死無休,無對無錯。

又是一聲巨響,西里安被擊退了數步,亞麻色的長發一縷一縷地粘在佈滿了細密汗珠的臉頰上,劇烈起伏的胸腔貪婪地吸取着新鮮的空氣,整條左臂早已被鮮血染透,一滴又一滴的血珠從緊握長劍的手上慢慢滑落。

沒等西里安站穩,左臉被劃出一道血口的索拉姆瘋狂地大吼着揮起那柄灰敗的長刀。“不行了么?公爵大人!嘗嘗這個!”長刀忽然變得柔軟起來,刀身越來越長,像鞭子一樣抽向了西里安。

灰敗的氣息飛速跨過兩人間的距離,死死纏住了西里安的脖子,越收越緊。西里安的臉龐因窒息被憋的通紅,徒勞地張嘴卻只能發出“咯咯”的聲音。

此時的索拉姆因亢奮而陷入了猙獰的瘋狂,目睹着死敵的生命在自己手中一點一點地流逝,他大笑着怒吼道:“瀕死的感覺如何!我的公爵!此時此刻,你的主神在哪?!你那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索繆在哪?!你就只有這點本事嗎?你就只會依靠着王國的鐵騎屠殺手拿草叉的平民,來贏得你那虛偽的榮光嗎?!帶着你的頭銜,還有那一錢不值的信仰死吧!我的公爵!”說著猛地一拽,那道灰氣頓時綳得筆直。

索拉姆的話語猶如巨錘般重重敲打着西里安的心臟,秩序騎士的榮光,峻河公爵的血脈,乃至主神索繆的名諱,都不允許他就此死在這裏。一聲混雜着血沫的怒吼在西里安的喉嚨中炸響。“你會為你的褻瀆付出死亡的代價!”

單膝跪地的西里安右手倒拿着長劍,左手緊緊地握住了劍鋒然後猛地向下,殷紅的血液從傷口中噴涌而出,塗滿了修長的劍身。西里安用盡全力將長劍插入身前的大地,決然地盯着索拉姆大聲吼道:“以秩序之名!”

就在此時,一座龐大的金色結界在西里安的腳下綻放開來,無數道亮白色的光柱伴隨着璀璨奪目的符文,在結界中衝天而起,那道灰敗的長鞭在金光中如煙塵般消散無蹤。

“律令聖劍!”隨着西里安的吼聲,空中的光柱以及跳動着的符文彷彿聽到了主人的呼喚,突然轉向,彙集到了插在泥土中的長劍上。下一刻,一道能與太陽爭輝的光亮拔地而起,伴隨着西里安在空氣中留下的一串金色殘像,隱沒在了索拉姆的胸口中。

一切發生得太快,時光也不過在此刻眨了下眼而已。索拉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西里安,那個前一刻還在自己面前的將死之人,那個下一刻就將長劍刺入自己胸膛的秩序騎士。*的痛楚比不過信仰上的挫敗,生命的消逝比不過靈魂上的傷痕,索拉姆的臉色更加蒼白。

無光的長劍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出乎西里安意料的是,眼前的男人在短暫的茫然與失落之後,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索拉姆在胸前的傷口上抹了一把,噴涌的血水竟然有違常理地纏繞在他的手上,形成了一個不知名的符文,然後用力擊在了西里安的胸甲上,隨即隱沒無蹤。早已脫力的西里安被打退了數步,跌坐在地上,從索拉姆胸膛中抽離的長劍,在空氣中帶出一道殷紅的血漿。

“這是什麼!”西里安強忍着渾身的痛楚問道。

“我……送給你的,最後的……禮物!”索拉姆大口大口地咳着血。

“你!”

“放心……要不了你的命!”鮮血不停地從索拉姆按在傷口上的指縫中滲出,他卻微笑地看着給與他致命一擊的敵人,“這……這僅僅是個開始!命運的齒輪……轉動之時……任何人也……也無法阻擋它的腳步……神也不行!”索拉姆抬起頭,將目光投射到蔚藍的天空中,彷彿尋找着什麼,憧憬着什麼,他的眼中閃爍着無畏的光芒,“以混沌之名……任何信仰……不經受血與劍的洗禮……終將泯滅於時光的長河……如果我是主神的佈道者……我願奉獻自己的一切!祝……祝你好運……峻河的……公爵……”

在逐漸低沉的話語中,那道灰色的身影頹然地倒向了腳下的大地。

西里安艱難地站起身來,用長劍勉強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試圖忽視*上的刺痛,以及剛剛那場惡鬥給他內心深處帶來的衝擊。是的,勝利者的喜悅早已微不足道,而索拉姆對混沌教派所表現出的忠誠才是真正令人心悸的根源,那是坦然赴死的勇氣,那是無愧於信仰的堅持。

上一次見證信仰之力照亮自己的靈魂是什麼時候?上一次單純作為一名秩序騎士而不是峻河的公爵又是什麼時候?從何時起王國的利益成為自己行動的準則而不是崇高的信仰?西里安痛苦地反問着自己,卻發現多年以後,那個在索繆神像面前宣誓的青年早已成為了高高在上的王國貴族,那些單純而又正義的夢想早已消逝在了圓滑而又虛偽的面具之後……

峻河的公爵定定地站在那裏,背影有些落寞的蕭索。

落日的餘暉將月初森林高聳的樹冠鍍上了一層金色的亮邊,波浪形的雲彩覆蓋在遙遠的天邊,散發著橘色的光亮,柔和而又溫暖,好像要給即將休息的太陽蓋上厚厚的被子。巨大的陰影投射在森林邊緣的草地上,好像一條濃濃的黑線,逐漸延伸向遠方,林中恍惚升起了淡淡的霧靄,遮蔽了應有的青翠。

持續了一天的戰鬥終於以叛軍的失敗告終。吸飽了鮮血的大地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清新,漆黑的焦土混合著碎裂的草梗散落各處,將熄的火苗散發著濃烈的黑煙,還有那些或橫或豎地佈滿整個戰場的屍體,以及踏着這些友方或敵方的屍體迎來勝利的倖存者。

這些倖存者有的歡呼雀躍慶祝戰爭的結束,有的嚎啕大哭慶幸自己沒有戰死沙場,有的行屍走肉般地在屍骸中尋找着相熟的戰友,還有的癱坐在地上目光空洞茫然……

吉恩·古斯塔死了,死在馬爾卡的懷裏——那個早上請吉恩幫忙捎回自己遺物的老夥計的懷裏。

當馬爾卡的斧頭卡在了對方步兵的鎖骨中無法拔出時,另一個薩丁叛軍從旁邊沖了過來,那一刻,馬爾卡知道自己恐怕要死在這裏了。是吉恩及時出現,從後面結果了那名叛軍的性命。可是沒等馬爾卡喊出感謝的話語,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羽箭射穿了吉恩的脖子。

馬爾卡死命按住吉恩的傷口,可是那鮮紅的血液卻怎麼也無法止住。吉恩不停地張嘴想要說話,卻只有血漿以及莫名的音節從他口中溢出,馬爾卡滿臉淚痕地吼着。“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我把兄弟們的遺物帶回去。”然後吉恩便不再掙扎,微笑着緊握着馬爾卡的手死了。

戰爭結束了,馬爾卡的眼淚已經流幹了,蜿蜒的淚痕掛在滿是塵土的臉上,他們的手依舊緊緊握在一起。血液凝固成暗紅色的血痂,馬爾卡卻不肯放開,好像一放開,就要失去什麼。

有人說,從戰場上倖存下來的人,把靈魂中的某一塊丟在了那片生死之地上。有人說丟掉的那一塊是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敬畏,有人說丟掉的那一塊是對善的熱愛對惡的痛恨,也有人說,那一塊是對往日的眷戀對未來的期許……

不知何時,不知由誰,戰場上飄蕩起艾洛林大陸亘古流傳的歌謠:

溫暖的篝火旁,

游吟詩人在輕輕彈唱,

音符在指尖流淌,

故事在夜空中飄蕩。

……

那是一個小小的村莊,

少年愛上了亞麻色長發的姑娘。

他輕拂着她微笑的臉龐,

她依靠着他結實的肩膀,

眼前是微微的山崗與橙色的夕陽。

……

命運總是無常,

號角來自山那邊的遠方。

少年即將踏上戰場,

他們訴說著離別的憂傷,

他們約定着將來他要作她的新郎。

……

馬衣在風中飛揚,

長劍在手中碰撞。

陌生的人劃破了陌生的夢想,

鮮血綻放在少年的胸膛,

染紅了雪白的衣裳。

遠方,他好像看到了故鄉的磨坊,

村口,站着等他回家的新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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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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