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色已明，陽光晴好。
余芳凝仔細看了熟睡中唐無樂的臉色，又伸手探了探唐無樂的脈象，這才滿意地點頭離去。
她掀開湘妃竹製成的帘子，便見到屋外唐無澤正悠閑自在地品茶，他甚至還有閑心給一邊發獃的朵麗也倒了一杯茶。
“病人已無大礙，回去休息幾個月就能痊癒。”余芳凝開口說道，隨後她也坐了下來。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姑娘辛苦了。”唐無澤極有眼色地也給余芳凝奉上了一杯茶。
“現在我卻有個問題。”余芳凝先是抿了一口茶，這才緩緩地說，“我很好奇，為何我的小師弟白雨痕會將生息丹都給了你，而且還託言說要我全力幫你救人。”
唐無澤自然明白余芳凝的言外之意，因為生息丹並不是什麼普通的東西。昨天唐無樂之所以還活着，全賴生息丹吊著他一口氣。唐無澤這才能將他送到余芳凝這裏。即便如此，余芳凝也忙了好幾個時辰，這才將唐無樂渾身上下的傷醫好。
“我這小師弟，平時最喜歡美人。你究竟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才能讓他這般費盡心思討好你？”余芳凝清麗面容上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笑意，“不如閣下把面具摘了，讓我瞧瞧你的真面目吧？而你提出由你還你同伴的救命之恩，這點小事閣下當然能做到吧？”
“這怎麼行呢，芳凝姐姐？”一邊呆坐的朵麗卻忽然回過神來，她連連擺手阻止道，“江湖傳言，唐家堡弟子唯有在心愛的人面前才能摘掉面具。芳凝姐姐又有何必為難他？不如叫他幫你辦點別的事情吧。”
朵麗艷如桃花的臉上有了一抹緋紅，她身上的銀飾也發出清脆的響聲，顯然這個姑娘是真心實意地為難了。
唐無澤看了這五毒弟子一眼，表情微妙。沒想到這位姑娘胸大貌美，卻居然這麼傻乎乎的。不過托她的福，他倒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
“傻妹子。”余芳凝橫了朵麗一眼，“我和這位唐家堡小哥說話，你不要插嘴。”
朵麗獃獃地應了一聲，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再說話。
“用芳凝姑娘的救命之恩，換我的一個承諾。”唐無澤說，“芳凝姑娘是要將這個承諾，用在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你的承諾很寶貴么？”余芳凝挑了挑纖細的眉。
“我只是個殺手罷了，所以姑娘可以叫我替你殺一個人。”唐無澤淡淡地說。
“誰都可以么？”
“若是姑娘叫我去殺各大門派的掌門人，或者謝淵謝盟主王遺風王谷主這種了不起的人物，我自然是不肯的。當然，西門吹雪與葉孤城這種絕代高手也要除外。至於當今聖上，當然也不行。”
“那閣下還真是沒什麼誠意啊。”余芳凝毫不客氣地說道，“即便為了還清你同伴的救命之恩，你也不肯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好一個狡猾的男人。”
“姑娘過獎。”唐無澤居然厚着臉皮接下了余芳凝的嘲諷，他平靜地說，“那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我又為何要承諾呢？”
“那好吧，我的要求只有一個，摘下你的面具讓我和我妹子瞧瞧你的臉。”余芳凝點了點頭，她右手托腮眼神靈動，“你們唐家堡里，應當沒有這種只能在心愛的人面前顯露真容的古怪要求吧？”
“當然沒有，只是我覺得姑娘將這個承諾用在此處有點可惜罷了。”唐無澤說。
朵麗知道自己聽信傳言后，不禁面頰飛紅垂下了頭不敢看這兩人。這讓余芳凝瞧得越發有趣，便隨口應付道：“有什麼可惜的？古代帝王能為美人烽火戲諸侯，我今日為了得見閣下傾城容顏用去一個承諾，划算得很。”
“既然姑娘執意如此，我也只好滿足姑娘的要求。”隨着唐無澤的話語，他終於伸手摘下了那半張面具。
可一直屏着呼吸的余芳凝卻失望了，那面具之下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轉瞬即忘再普通不過。硬要說有何出奇之處，那便是這唐門弟子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好似高山之巔漂浮不定的雲氣，又似海底沉凝萬年的冰層，光芒冷然奪目。
但即便有這雙好看的眼睛，讓那平庸的五官一襯，倒也並不顯眼。
“哎。”朵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忽然有些失落。
“我後悔了。”余芳凝低頭凝視着她素白的指尖，百無聊賴地說，“我覺得這樣並不划算。”
唐無澤沒有說話，他只是重新戴好了面具。
但余芳凝從唐無澤臉上，看不到一絲變化。這個唐門弟子好像早料到余芳凝會反悔，對此毫不意外毫不氣憤。
那種篤定的眼神，簡直叫人火大。余芳凝深吸了一口氣，她繼續說：“我想讓你替我殺一個人，那人是朵麗以前的情郎。”
“姑娘這回不反悔了？”唐無澤反問道。
“絕不反悔。你殺了那個人，這次救命之恩就此兩清。”
“那朵麗姑娘又如何決定？”唐無澤望了望一旁呆坐的苗疆姑娘。
朵麗嘴唇顫抖，神情游移不定。最終她說：“我想讓你先聽完我的故事。”
既然這位朵麗姑娘才是主顧，唐無澤自然得聽完她的故事。
這故事倒也脫不開痴心女子負心漢的爛俗套路。不過是剛出苗疆的朵麗來到中原，她人生地不熟為人又天真憨直，因而吃了不少虧。後來她便結識了一位江湖少俠，對方不僅年少英俊而且對朵麗關懷備至。
“一開始，他真的待我很好很好。”朵麗痴痴地說，淚水又在她眼中打轉了，“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苗疆姑娘罷了。既無家世背景也無傾城美貌，卻也沒什麼值得他圖謀的。”
聽到這唐無澤便忍不住嗤笑一聲，他的語氣嘲諷：“朵麗姑娘為何如此自謙？你相當美麗，而且又是這麼天真無邪，那就是那位俠士對你好的理由。這世上大部分男人，最喜歡朵麗姑娘這種傻姑娘，更何況姑娘還體態豐腴，着實動人。”
朵麗一開始不明白唐無澤這話什麼意思，只見對方斜着瞟了一眼她南皇上衣胸前的那道裂縫，便立刻漲紅了臉垂下頭不再說話。
“你若是誇我朵麗妹子胸大貌美，直說便是。還扭扭捏捏什麼勁？”一旁聽着的余芳凝卻忍不住了，她實在見不得唐無澤欺負朵麗。
唐無澤目光奇異地望了余芳凝一眼。他着實沒想到看上去溫柔秀美的余芳凝，居然有這麼直爽的一面。
“那我就直說了。”唐無澤淡淡地說，“這世上從不會有男人無緣無故地對一個姑娘好。他們也許喜歡某個姑娘的美貌才情，也許中意某個姑娘天真可愛，但他們最終都是為了得到這個姑娘的芳心。不同的是，有人得手之後很快厭倦失望，轉而尋求下一個目標，有人卻能從一而終，白頭偕老。朵麗姑娘是遇人不淑。”
“我若是早碰上你這樣的人，倒也不會上當吧。”朵麗抬起了頭，她勉強對唐無澤露出了一個微笑，“可我沒辦法啊，我那時的確喜歡他。我們苗疆女子，若是喜歡一個人便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給他，這又有什麼丟人的？”
也曾花前月下，也曾兩情相悅。愛情在一開始之時，總是分外甜蜜動人。只是後來事情變化得太快太快，快到朵麗來不及回憶醞釀，這份感情就瞬間風化褪色，最終從指縫悄然流逝來甚至不及挽回。
“他說他的父親不允許他娶一個苗疆女子，父命難為。我不忍心讓他難過，於是就準備回苗疆。”有眼淚自朵麗的眼中滴下，晶瑩剔透，她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這倒是讓我想起曲雲教主和藏劍山莊二莊主葉暉的那一段往事。”唐無澤悠悠地插了句話。
“那人有哪一點比得上葉二莊主？葉二莊主不肯同曲教主在一起，是因為所謂正邪之別。這人卻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與私慾罷了，着實令人不齒。”余芳凝冷哼一聲，表情不屑。
“在我回苗疆之前，我想遠遠地看他一眼，看到他幸福我也就安心了。只是我那時才得知，他早已有了未婚妻。從一開始，他便沒想過娶我。他當著他未婚妻的面，說我是五毒教的妖女，用盡心機手段勾引他。他看我是一個弱女子，不屑和我動手。我一向嘴笨，也不知如何替自己辯白。”朵麗抬起了頭，淚水卻已止住了。
“我知道他怕我同他糾纏不清。可他實在小瞧了我，他已不再值得我愛慕，我又何苦為難自己？”朵麗的眼眸漆黑幽深，簡直有暗火在灼灼燃燒，“我們苗疆女子一向恩怨分明，他既負我真心又誣衊我五聖教，我為何不能請人取他性命？如果不是我單修補天訣，我定要親手挖出他的心，看一看那究竟是一顆心還是一塊石頭！”
她緩緩抬起了頭，面容艷若桃花神情卻是冷如冰霜：“我想請這位唐門小哥，替我殺掉那個負心人，將他的心帶給我。”
這樣才對頭，和一個負心人糾纏不清才不是這些苗疆姑娘的行事風格。她們愛得起，卻也放得下。唐無澤讚歎地望了朵麗一眼，這個姑娘此刻無比美麗，簡直像一樹桃花灼灼盛放，艷麗卻不媚俗。
“請朵麗姑娘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唐無澤語氣篤定。
“那你的這位同伴，我便替你細心照料着。”余芳凝舉起了茶杯，一飲而盡，“我以茶代酒，祝君凱旋歸來。”
“我從沒有一單任務失敗。”唐無澤平靜地說，他同樣也喝盡了杯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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