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水旱蝗湯
——南關
南關顧名思義,是在洛陽的南邊,一般從東南方汝州登封一帶逃難而來的災民都會先來到這裏。這裏早在1941年的時候就建立起了難民收留所,因此更加吸引災民的前來。
一輛轎車來到了南關,一群黑衣警察和打手不斷的呼喊着為汽車開道。車上的後排坐了兩個人,一個穿中山裝,留着八字鬍,軍人出身所留下來的一些軍人風範還沒有完全消失,坐的筆直。旁邊一人穿着長杉,兩鬢斑白,面瘦少肉,手裏拿着一把摺扇,眼中不斷盯着四周的災民,略有所思。
“前面就是難民收留所了,杜先生悲天憫人,萬家生佛,實在難得啊,我剛接任的時候就早有聽說了。昔日洪水之時你出力甚多啊,今日天災不斷,還需要杜先生再次出力以解我河南之危啊。”八字鬍的人笑着對杜月笙說道,笑容中露出一絲的討好。
杜月笙連忙低頭謙遜的說道“李主席這是哪裏話,您是辛亥元老,德高望重,您為先總理打天下的時候,我還在黃老闆的手下做事呢。”
李培基,河北滄縣人,辛亥革命時期便和商震等人一起起義,當時商震是總司令,李培基是參謀長,後跟隨商震腳步入山西加入晉綏軍體系,民國十七年時就被任命為綏遠主席,后又跟隨商震一起脫閻投蔣,先任河北,後任河南,就在1942年年初的時候,他又重新擔任了河南省的主席,而他的前任,卻是衛立煌。此時的衛立煌被選為了遠征軍司令,正在重慶待命。
李培基剛剛得到任命的時候自是喜不勝收,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個時候的河南主席可不好當啊,那簡直就是坐在火爐上,誰要是一個不小心踢翻了火爐或者坐的不好,那就是活活燒死的結果。
前幾個月,李培基並沒有太大的動作,直到四五月了,雖然下了一次雨,但大旱的局勢已成,李培基這才慌了神,連忙打了一個電報到重慶,希望可以減少一些稅收,但他又不敢把災情說的太嚴重,使得重慶的眾人此時對河南的局勢還沒有放在心上。
其實這個時候全國大部分地區都受到了旱災的困擾,要是說受災,大家都在受災,而且現在是戰爭時期,水利什麼的根本沒人關注,這也使的旱災危害更大,而河南在1941年的稅收結果卻給1942年埋下了個大坑。
1941年,由於泛黃區的原因,河南一邊遭受着旱災,一邊還遭受着水災,但就是在這樣的雙重受災的情況下,河南居然成功田賦徵實小麥108萬擔、徵購305萬擔分別佔全部國統區徵實、徵購小麥的34%和36%,均為後方各省第一。這樣的一個征糧成績極為優秀的省,卻在你李培基到任后不到五個月的時間裏就征不到糧了?你騙誰呢?我看是你的工作能力有問題吧!
在這樣的擔憂下,李培基是死也不敢對重慶報告說河南的現狀的,畢竟他才56歲,在政界是屬於還可以爬一爬的年紀,要是有了這樣的一個污點,他以後就再也別想上去了。
杜月笙和李培基走了下來,杜月笙發現這裏的災民很多,雖然有工作人員不斷的叫喊,但卻沒有多少人願意進入收容所內,這樣的奇怪情況不禁讓杜月笙大感疑惑,他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林懷部,林懷部點點頭,偷偷的溜走去打聽情況了。
李培基想問,杜月笙先搶着說道“李主席,我看老百姓似乎對收容所的興趣並不大啊,是不是我們的災情快結束了?老百姓都覺得可以在河南活下去?”
李培基苦笑不已的搖頭說道“我們所謂的收容,實則是集中登記后,遣送到西部各地,前面是送到陝西的龍山一帶,哪裏地廣人稀,卻是一個好去處,誰想到那裏突然鬧起來瘟疫,這一場下來把很多移民都給瘟死了,據說窯洞內是白骨累累啊,消息傳過來后,這些人都說我們是要送他們去死,所以是怎麼說都不願意被遣送到龍山去,但有趣的是洛陽火車站的車子其實也是去陝西的,這個他們倒是願意了,真的是愚不可及啊...”
杜月笙聽得不由皺起了眉頭,這老百姓不願意去可就難辦了,就算是他杜月笙,也不可能強迫無數災民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啊。
杜月笙說道“那我們去火車站一看可好?”
李培基點點頭說道“自然再好不過了。”
李培基知道杜月笙在白黨中地位特殊,又因為前兩年在黃泛區大放糧款使得名聲鵲起,上海的特殊情況又使得無數人需要他的幫助,這使得杜月笙說話比很多高級官員還要好使的多。
杜月笙上了車,來到了洛陽火車站,火車站的人很多,到處都是災民,整個空氣中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由於都是災民,自然不可能有什麼錢糧來買票了,國民政府在這條鐵路上開設了一條長期免費的專列來運輸災民,難民到洛陽后,在車站設立的難民登記站辦理移民過路登記事宜后,便可領到蓋了賑濟委員會圖章的白布條,憑藉布條進站上車。然而,對大多數並不識字的農民而言,難民登記佈告上麻煩的登記手續,卻令他們望而卻步。況且,難民登記站始終沒有人告訴過難民搭哪次車,他們都是偷偷地鑽進月台,不幸遇到路警,挨上幾木棍或巴掌,就苦着臉退出來。
杜月笙看着如此多的災民,也有些望而卻步,他對李培基問道“李主席,我們這一天可以運走多少人啊?”
李培基哪裏知道這樣的細節,他看向旁邊的火車站站長,站長連忙說道“我們一輛車可以運走1500多人,這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
杜月笙好奇的說道“我們能去看看嗎?”
站長看向李培基,得到李培基許可后帶着一行人從內部通道來到了準備發車的火車前,杜月笙只看到無數災民如同垛起來的劈柴一般裝進悶罐車中,他幾乎都不敢想像在車廂最裏面的人應該如何才能保證自己的呼吸,而車頂上,也被無數穿得破破爛爛的人佔領了,這些人,肩並肩地在一起堆砌着,四周亂七八糟地堆滿他們所有的財產——小車、破筐、席片,以及皮包骨頭的孩子。
雖然此時的火車速度並不快,但這些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的災民還是經常會發生由於無法抓住邊沿而從車頂墜落的事情。
李培基期待的看着杜月笙說道“杜老闆,你看我們現在河南的情況,你無論如何也要想想辦法啊。”
杜月笙心中對李培基無比的鄙夷,這樣的事情如果李培基敢冒着官帽子不要的風險去重慶求救,哪裏會變成這樣,而且他可是從姜誠哪裏得到了消息,河南的災情明年都不會徹底結束,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杜月笙此時早已看清楚了中國未來的趨勢,延安有姜誠的支持在,又善於得民心,得天下是遲早的事情,而在黃泛區奔走的這段時間,他也慢慢的有了信心,覺得自己憑藉賑災的功勞以及和姜誠的關係,紅黨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對付自己了。屁股決定腦袋,此時的杜月笙是怎麼看白黨怎麼不順眼,怎麼看白黨的治理怎麼覺得低下。
杜月笙咳嗽了一聲說道“我杜某人雖然有些家財,但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以一己之力負擔如此多的災民長期生活。”
李培基自然也沒有天真的覺得杜月笙會解決這樣的大難題,而且黃泛區賑災已經讓杜月笙有些樹大招風了,再來一場的話,搞不好杜月笙就要成為眾矢之的了。
杜月笙笑着說道“杜某人有個主意,請李主席三思,現在災民聚集於洛陽,使得交通堵塞,糧草不濟,而西北地廣人稀,很多地方都需要人力,如再往西去,西藏等地可是農奴盛行啊,這些災民就不再是負擔,而是財富了...”
李培基眼珠瞪得是越來越大了,他繼續聽杜月笙說道“不如河南政府把移民一事對外出售,給予一定金錢,我杜某人願意接下,河南政府大可定下一天移民人數,我杜某人保證足額足量完成,這樣政府不用大動干戈,且可省下一筆錢糧,豈不快哉?”
人口買賣?李培基可不相信杜月笙會真的那麼好心,聽着話里話外的意思,這杜月笙就是準備把這些災民賣掉啊,但李培基一想,這干自己什麼事情?賣掉也還是活得啊,總比在這裏活活餓死要好的多吧?
李培基立刻說道“杜老闆所言極有道理,我看可以成立一家河西運輸公司,我河南政府對外移民一事全部委託於該公司,當然了,由於是救濟災民,該公司的稅收就暫免了吧。”說著,對杜月笙挑了挑眉毛。
杜月笙心中暗罵,嘴裏說道“李主席果然高見,對了,我剛剛收到家裏人寄來的一些土特產,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一些大黃魚,不如晚上我們一起品嘗一二?”
大黃魚?李培基的眼睛都亮了,這可是好東西啊!恐怕是十兩一條的吧,李培基想着不禁好奇這生意難道還真的可以賺錢,卻也懶得計較,反正有好處就行。
與此同時,寶豐縣的31集團軍軍部中,湯恩伯正在聽着下屬的彙報。
“截止現在,已囤積軍糧超過七十萬袋,各地的糧倉都已堆滿,足以給我們四個集團軍使用八個月的。現在各地糧食徵收難度較大,但還在開展過程中。”一個穿着高級軍官服說完看向湯恩伯。
湯恩伯自從被任命為第一戰區的副司令后,便開始大肆的擴張自己的勢力,此時他手下有四個集團軍,分別為第15集團軍、第19集團軍、第28集團軍、第31集團軍集團軍,四部合計超過二十萬人,他也一躍成為了僅次於陳誠和胡宗南的第三大黃埔勢力,同時還得到了個和“西北王”差不多的外號——“中原王”
湯恩伯點點頭說道“繼續收集糧食,這個時候,只有口袋有糧食,才能說話硬氣啊。”
那軍官點頭稱是,又猶豫了一下,似乎還有話想說。
湯恩伯笑了笑說道“宋濤,你我是老搭檔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宋濤在湯恩伯主管第三十一集團軍的時候就是第三十一集團軍的參謀長,但他這個參謀長卻不太管打仗,而是在總部處理大大小小的瑣事,反而是副參謀長萬建藩一有戰事就到總部指揮作戰,卻也有趣。
宋濤點點頭說道“司令,現在河南局勢日漸惡劣,去年征糧幾乎消耗了河南最後一絲元氣,今年看樣子也是個災年,我們是不是要準備放糧事宜?我聽說那蔣鼎文已經準備要號召他手下的官兵每天節糧二兩,以便賑災了。”
湯恩伯噗呲一笑說道“這個飛將軍,又再搞怪,不要理他,到時候有他好受的,你也不想想,自古以來哪裏有用軍糧賑災的道理?這老百姓就是全餓死了,這地方也是我們民國的,這士兵要是吃不飽飯,一旦鬼子打過來,抵擋不住,這丟城失地的責任誰來承擔?你不要看我們囤積了這麼多糧食,我看還遠遠不夠,越是災年,越是要保證我們軍隊的補給,我看最少要囤積到一百五十萬袋才行!”
宋濤心中暗暗吃驚,這一百五十萬袋可不是開玩笑的,這足夠二十萬人吃一年半的了,這麼多的糧食當然不僅僅是用來吃的了,當然了,本來軍隊是不能直接征糧的,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除了政府轉交的軍糧外,懷疑一下富戶是漢奸走狗的也是正常的,當然了,再富戶交出糧食后表示看走眼了也是買辦法的嘛。
河南的這片土地上,每個人的腦袋裏此事都圍繞着糧食,沒有人注意到的是,一些小生命慢慢的在野地里長大了,這些小生命此時還潛伏着,等他們發育完成後,河南真正的大災難才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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